詩臉譜 | 何光順：每一片落葉都攜帶著一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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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順(1974- )，筆名蜀山牧人，華南師範大學文學博士，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外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廣州青年作家協會理事。主要從事中國哲學、魏晉文學、中西詩學、基督教文化等幾個領域的研究。熱愛詩歌，近年介入當代詩歌創作與批評。在《哲學研究》《現代哲學》《文藝理論研究》《南京社會科學》《學術研究》等刊物發表論文40餘篇，代表著作為《玄響尋蹤——魏晉玄言詩研究》，主編《珠江詩派》《南方詩選》《宋詞鑒賞辭典》等。目前正主持國家社科基金課題1項、主持並完成教育部青年基金課題1項、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一般課題1項。參與省部級和國家級課題4項。

「

在何光順的詩中，我常常看見另外一種本能，即哲學本能，或者說哲學的自覺。而哲學與詩意又是如何結合，又怎樣不致於空洞說教，不致於抽象無味或純粹的邏輯推理分層？它的遇見與衝突，就構成了何光順詩歌的獨特風景。在他的寫作中，人性的靈與肉，詩歌的靈與肉，風暴與吶喊始終貫穿於哲學的氛圍中。他像探險家，探索著熱帶雨林，又像考古學者，摸索著歷史的蹤跡。某種哲學譜系和宗教精神及其地殼裂變式的翻轉，構成了其詩歌從古典到現代急劇轉換中的歷史運動。他的詩有一種內功，並被運用到一掌之間的詩的寫作中。思想發出吶喊，立即寫出了靈魂的迴音。於是，哲學化成了詩歌的肉身，詩歌則進入到了哲學的靈魂。這是一種具有內在張力的和諧，這種寫作進入自覺，就是詩歌從本質回到現象又回歸本質的一種途徑。

——汪治華

」

每一片落葉都攜帶著一個靈魂

我想走近而又不敢走近，

是靈魂的向上牽引，還是肉身的向下沉淪？

凡人如何知道，在迷失中化作了一

你清澈的眼睛，

映照著我的靈魂，

別要借口是肉身犯罪，

我知道，我的靈魂在墜落

在一個寧靜的早晨，我從病榻上醒來，

看著窗外池塘邊的青草和園柳上的鳴禽，

看著天空有陽光閃耀，

我想起昨夜的月光，漫過我的窗欞

光，來自唯一，曾經失明的眼睛又進入光里

光的碎片閃耀，照著每一個蟲子的歸去

每一片落葉，都攜帶著一個靈魂……

2016. 3.2日晨於白雲山黃婆洞水庫

城市裡的水泥路

掃帚掠過城市的水泥路面，發出

沙沙沙的聲音，我能聽到

那是來自落葉的嘆息，腳下偶爾帶起的

落葉似乎想追趕行人，輕呼救助

無奈，又被亂紛紛的腳步甩下，

在被倒進垃圾桶的頃刻，最後一眼

望遠去的行人，也望著曾經的高處，

原以為，落下就能呼吸到根的氣息

當垃圾車啟動，突突的聲音掩蓋了

樹的低語：飄泊的兒女，你去往何處？

爭搶的車聲，密閉的車箱，淹沒了

我輕嘆的迴音——我的出生決定了我的痛苦

我也不知要去往何處，隔著幾十代的

遙遠的基因記憶，將我帶回密不透風的

雨林深處，那時我不知：在最初的這個園子里

我以我的果實哺育的男女會這樣主宰我的命運！

2016. 3.2日晨於白雲山黃婆洞水庫回廣外校園路上

落葉和手機

落葉，古典精神的遺留物

被陳放在一個名叫大地的博物館裡

參觀者行色匆匆，踩踏你的屍體

沒有人回想起你曾有過的世界精神

你泛黃的顏色，

訴說著你曾經過的歷史滄桑，

你就是躺在大地上的記述人類靈魂的聖經

遠古的神明就曾跟隨著你一起降落凡塵

當冰冷的水泥鋼筋毀滅大地時，

你的屍體已無處存放，你真的死了

你不再成為浸入泥土的帶著聖靈氣息的神聖之書，

而只是成為神聖的摹本被拍成了世界圖像

每個人低頭急速走過，或抬頭看你，

他們都其實並不能讀懂你的精神，

他們的手機咔咔響，或者攝下你在枝頭的殘喘，

或者拍下你在風中的舞姿，亦或你在大地上的安息

當他們欣賞著你固化成為他們手機里的圖片

那不過是千萬個被重複製作的你而又非你，

你的絕對的本質只在上帝那裡才能被知曉

基督早已被殺死，你不會有再度復活的希望！

2015. 12.2

三月七日

三月七日

女生節，有花的希望

讓時間停下來，

停留在危險的八日的門檻

閨門、校園和籬牆

在今天和明天之間

法律沒有張口稱頌這個日子，

如水的身體，是聖靈

男人，懷有野狼之心

冠以八日盛名，

假借神的名義，

就舉著權牌

號令女人進入獵場

他們說來吧，八日，輝煌的日子，

一一遠離洗衣、掃地、做飯

因你們是妻子和母親，高舉讚美的腳杯

諸天處處響起辛勞的讚歌

女人，封鎖的井，密閉的泉源

伊甸園，再無亞當，

只有女兒的精靈

哺育著大地蔥籠，

園外的男人如彩蝶

試圖侵入園中

三月七日，

女孩。絳珠仙草，

等待神瑛侍者的澆灌，

為他，成為女人經歷紅塵

2015. 3.7

遺 忘

——記丁酉年末赴華農看花

聽令於虛無捲起的濤聲

冬日冷光，拍打著山茶花，盛開在波谷

紫外線雕刻出舊時光，中軸線承載著國基：

「中華民國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國立中山大學農學院奠基於此 校長鄒魯書石」

夕陽殘照，牌匾晦暗承受不起一個王朝

登上京口北固亭的詩人，也曾迎向北風眺望：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文字刻在石上必消逝於水，鋼鐵堅硬必潰敗於心

北大校訓不是未曾刻成牌匾，中山精神與石頭無關

農學樓未曾被航彈炸倒,卻也未曾再有捲土重來

這裡也仍是植物王國，在暮色蒼蒼里增長著年歲

但一切已與國立中山大學無關，中山先生已不在

一個民族的淚水，聽令於虛無的回聲

細葉榕樹收割著時光，翻卷著神諭：

「思想隱沒處，凱撒誕生。」

行政樓閃耀冷光遮蔽星辰，中軸線不再分明

在教授帶領下，一群遊客

虛擬進入存在，讀你前世悲涼

當掌聲如陽光般灑落，我再次誤認名聲

卻已遺忘你的苦楚，曾經刻在石匾上

2018. 2.5

擬神者傳奇

語詞、美酒、女人，是創世周期表上的元素

上帝的靈運行於水面，與詩人漂浮酒中同義

從虛無中吐出萬有

創世者退入寂寞之地，時間生長出繁榮

春天以瘋長的青草報答你的離去

彩雲上的記憶並不能降落成雨滴

擬神者吟唱詩篇

在滿足中，我看到自己被時光所擊敗

祈禱者打撈於黑暗淵面

青煙裊裊，時光浮物被編織成存在

節日被浮雲和星辰帶走

偽信者舞蹈在山谷，降臨的日子一再被遲延

2018. 3.1

游石門棧道，詠褒姒

在河邊，看你水中的倒影，擾亂了

一個王朝，山谷間的河流布滿著憂傷，打濕了

我的眼睛，你站在城樓上笑，陶醉了

一位君王，你笑這存在的荒誕，愚弄了

眾生，你的眼睛看著我，隔著興亡無定的歷史

看著我，當褒城被攻破，你少女的笑便被帶走

當你再次發笑時，笑聲便把一個王朝帶走

你是如何從殘破的家園來到周的王城？

褒斜古道的草木，都聽到了將軍們擄掠的笑浪吧

你溫暖的笑聲也曾驚醒春天、飛鳥和流水

你的笑是精靈在飛，時間花園長出

青青史冊，當父母流淚看著你遠去，精靈

便已沉默，自由之花已零落

隔著幽幽的褒河水，隔著千古江山

你看著我濕潤的眼睛，你在笑，我也笑了

看著河裡的游魚樂，我們共同夢見了莊周

陽光下的流水聲隔外悅耳，你彈起一曲古琴

天高雲淡，鴻雁南飛

幽幽的琴聲，訴說著時序輪迴

唐詩里有你的笑，魏晉風流里有你的笑

誰都不能把你的笑帶走，你的笑卻被虛無帶走

2018. 10.4

傳 說

這裡有黑暗傳說，還有淚水落滿的海洋

有生命肥沃了的泥土，和烏雲一起哭泣的冰川

據說，這裡也有歡樂，在狩獵者的槍聲里

就像嶺南春天一樣短，就像夏蟲不知道嚴寒

風和樹之間橫亘著虛無和冬天

豺狼要制服山羊，先將聖旗招展

據說，這是魔鬼誘騙無辜者的手段

用信仰把他們招到荒野，再制定嚴格紀律來教育

河水在源頭處攥住時間

蒙冤者失落在風聲和謠言外

曾經有一個傳說，看到一隻大手從城頭伸入高天

看到羔羊們在廣場歡聲雷動，以為是救星照耀

霧霾從西北方向捲起，淪陷的

不僅是土地，而且是人心

傳說中會唱歌的蘆葦也沉默了，河水斷裂在時間之外

坎坎伐檀的，不再是君子，只有空心人沉默

黃土地，在頌歌聲里乾涸，已很久不曾聽見雨聲了

赤色和綠色一起肆虐，這個夏天早已面目全非

只有少數人還記得華夏和炎黃的名字

當天漢群星閃耀，精靈才會將皇漢後裔從春風中喚起

2019. 2.3

謠言與秘密

初夏的陽光像眾神的眼睛一樣明察

在謠言的追逐里，它看見一個個偶像在坍塌

它當然也知道，每一個有罪者都隱藏在謠言後

但它繼續把恩典播撒，讓人心滿懷愧疚接納

蟲子會蛀咬每一片葉子，聖人於此也常常沉默

是誰蠱惑著浪蕩子去偷竊一隻風中的梨

它並不可口，是什麼力量鼓動著他去作惡

巫山和洛水的不倫戀，為何不曾被古老的鐘聲敲醒

誰在傳授遊走于禁忌的秘術？

每一則佳話都被風聲讀出它的歷史反題

終於，我在秋天裡讀懂了人心

在這人世，我有很多敵人，但真正的敵人並不存在

慾望會衰老，歲月會將一切帶走

只有沉默的石頭留下，它見證著草木的自由

2018. 4.29 初稿 2019.2.3（定稿）

在從化山中朗讀一片殘葉

在從化的山中，我朗讀一片殘葉

被蟲子啃咬，受傷的筋絡蜿蜒

向我開放出一個秘密王國

這世間無所謂殘缺，萬物皆完整

隱秘的森林傳來萬物的聲響

我叫不出那些鳥兒的名字

它們從黑夜中粹取出精靈的元素

彼此應和，叫醒了黎明

我想起了昨夜的篝火

像頑皮的孩子玩耍著彩筆

描繪出寒夜的熱情和穹蒼的群星

在歡笑中一起召喚出這個黎明

榛子樹自在生長，或殘朽中長出蘑菇和木耳

它不為他人，卻喜悅了山民的心

桂花樹、桃樹和李樹，每年春來便為自己盛開

卻不經意中芳香了鄉村和山林

清風吹過我的生命，感謝今生的存在

呼吸吐納，舒捲的身體感受著自然

梵音翻開白雲的書頁，敘述著天空

莎特喇嘛，十指扣響腹語的旋律

觀察一片殘葉，掉落草叢

它知道自己

也知道樹上喜歡陽光的姐妹和兄弟

感謝自己，就是感謝神恩的饋贈

2019. 1.27晨於從化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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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臉譜欄目主編：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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