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田 當下書法界「風骨情操」缺失,值得反思
李剛田 當下書法界「風骨情操」缺失,值得反思
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書協篆刻藝術委員會副主任、西泠印社副社長、中國國家畫院院委、中國藝術研究院篆刻院研究員、河南省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鄭州市書法家協會主席。曾任《中國書法》雜誌主編。
作為一個書法家,以全面、深厚的文化素養為基礎,從而深化藝術創作思想,增強藝術創造力是非常必要的。我覺得寫什麼固然重要,但只是具體的、形式的還不夠,本質上是要提倡書法家做一個文化人,也就是過去所說的「讀書人」。
傳統文人有兩種內涵:一是指其學識胸懷,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要學而思、思而學;二是指其風骨情操,這一點最重要,也是當下書法界失落最多、亟待喚回的一種傳統文化精神。孔子所說的「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而今只剩下了「藝」,這是最值得反思的。
——書法家李剛田
網上有朋友說鄙人屬沒有什麼才氣、但人還算老實的那一類,又有說我老實的象個老農民,言外之意雖日日耕作不息,但難免糊裡糊塗。搞藝術的,必然要有天份、有才氣,而我沒有才氣還要硬來搞藝術,屬於無自知之明,這其中有兩點錯誤;一是我天資愚鈍,這是父母的過錯,我只能怨天嘆地了,二是我竟然在書法篆刻中泡了五十年,至今仍不思悔改,這便是我的錯了。
網上朋友說我屬於老實無才的那一類,我覺得只說對了一半,其實我是無才而頑固的那一族,撞了南牆心也不死,見了棺材也不肯落淚,是「願帶著花崗岩腦袋見上帝」的那一類。於是儘管沒才氣,還是要頑固下去,誓將書法篆刻革命進行到底!
沒才氣的人有沒才氣的好處,愚者長悠悠,智者長戚戚。其一,有才者容易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老天爺第一我也是第一;其二,有才氣的人容易象小說里的周瑜、羅成一樣使氣鬥狠,眼中的一切都不順溜,一天到晚嘴裡筆下鍵盤上都在罵罵咧咧,從王羲之罵到啟功,從館閣體罵到現代派,自己罵別人別人又回罵自己,罵中出名,罵中獲利,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其三有才氣者容易藝高人膽大,呵祖罵佛,離經叛道,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不才而又頑固如我者,一是不敢有傲氣,每每三省吾身,自警自惕;二是無鬥志,與人與物和諧善處,心靜氣平,知道敬畏古人、崇敬學問;三是沒膽,知道想從心所欲必須不踰矩。
所謂的老實人就是俗常所說的「傻」,然而傻有傻的快樂,傻有傻的福氣,傻有傻的平安。傻是一種天份,傻是一種境界,積數十年生途與藝途之經驗,一言之蔽之,曰「傻」!
然而愚者也有蠢蠢欲動的時候,不才如我,有時看到戰國、秦漢古印中那種渾然天成之妙,有時看到青年印人作品中的奇思妙構,使我怦然心動,使我生出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的邪念,這「邪念」一萌生便想變招數,一說到變,首先得努力改變頭腦中積澱已久的審美慣性,改變手下沿習已久的刀筆模式。
不久前,洪亮道兄寫了一篇《李剛田丙戌書法變法》的文章,對我多加繆贊,認為我近期的篆書創作有了突破。所謂的突破應該有兩個方面,一是突破了古人、前人,二是突破了自己、過去,以此來對照我近期的篆書,突破仍不算大,只是覺得近來筆下比過去松活自由了許多,不像過去寫得那麼精謹矜持,但其中仍保持著對古人、對故我的延續性。
說到變法,洪亮兄認為:「所謂書法變法,其實是書法家在創作中審美觀念的超越,是書法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等方面的突破。而超越與突破是需要深厚的學養、功力和開闊的胸懷的等多方面的支持才能實現的。」
首先應是觀念的變化,隨之帶來了技法的變化,而變化需要膽與識作支撐,有識無膽不敢變,有膽無識盲目變,只有有膽有識才能變化出新而合於道。
宋元時期的文人提出了宗法漢式的篆刻理念,是對當時刻印艷俗、匠俗的撥亂反正,從此奠定了中國篆刻藝術以漢印為典型樣式的基本審美特徵。
後來在宗法漢式的理念之下,印越刻越模式化,路子越走越窄,到了清代中期,印人們提出了印從書出和印外求印的理念,這是對宗法漢式理念的充實,或者說是對宗法漢式的一種反動,從此印壇開始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局面,篆刻家的篆書風格成為其篆刻風格的有力支撐,印外的種種形式成為古代印式的重要補充。
從鄧石如開始至今200年間,宗法漢式、印從書出、印外求印揉合一體的創作思想在發揮著重要作用,但在近十幾年的篆刻創作中,在年輕一代印人身上,創作理念又發生了變化,印外求印的方式被擴大,而宗法漢式、印從書出的創作理念在萎縮,在有些作者、有些狀況下的創作中,宗法漢式、印從書出的理念甚至被視為求變出新的障礙。
隨著創作理念的變化,作品的形式及創作的技法也開始打破了種種既往的程式,變得豐富而又無序,而一些所謂老派的印人還堅守在宗法漢式和印從書出的理念中創作,印壇呈現出多元化的新局面。
篆刻,具有印章屬性、書法屬性、美術屬性和工藝屬性,所謂的創新與守舊,不過是此四種屬性的此消彼長而已。我刻印之所以對自身難以有很大的突破,其實是我難以突破數十年來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創作理念的局限,篆刻的印章屬性、書法屬性成就了我的篆刻風格,也制約著我創作的想像空間,我對這兩種屬性所生髮出的篆刻之美有著難以割捨的情結,於是我只好用加法,不願棄舊從新,而取了「不薄今人愛古人」的創作態度,爭取在守成中有突破,在突破中蘊含傳承,把握「古不乖時,今不同弊」的度。
我不願使自己的作品走向美術化、工藝化,又不想株守在在今天的展覽中使人看去有木訥感的漢人模式;我不願失掉書法美在篆刻中的潛在作用,不但力求作品的可視性,而且要有可讀性,不但要營造篆刻中建築般的空間之美,而且要保持其中音樂般的時序之美,但我又不想僅僅是把書法的具體形質生硬地移植到印石上,而是用刀情石趣替代筆情墨趣,以刀法手段來替代毛筆揮運。
一般來說,篆刻中的印章屬性、書法屬性較多地體現著傳承性,而美術屬性、工藝屬性則較多地體現著表現力,但不是絕對的,其中各種因素相互支撐又相互制約。欲求變出新,聚焦點在於形式,而形式的新變,往往有賴於在奇古的文字中汲取素材,有賴於新的工藝技巧,有賴於印面上重新安排紅白對比的形式,有賴於在古代印章和當代美術中得到啟示、激活靈感。傳承性仍然是求新變的根基,出新求變不可能是完全自我作古,不能完全割斷傳承來向壁獨造,師造化與得心源二者不可缺一,吳冠中說是「風箏不斷線」。
欲變到能變,再到新變得到時人的認可和得到歷史的認可,談何容易!塑造新我的首務是解脫舊我,塑造新我需要天賦,解脫舊我需要勇氣,由於我的自戀自愛,解脫舊我不可能徹底,由於我屬「老實人」一族,重塑新我也進入不了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境界,於是我之變只能如春柳之漸染,似殘雪之悄融,只能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而無才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驚世駭俗。
欲變,還有一怕,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怕「沒才氣」的評論依然如故,而「老實人」的稱讚卻沒有了,變成了愚而詐的盜書蔣干、獻圖欒平之類的小丑。
※文徵明行書《東坡獨樂園詩》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
※這些字難寫更難懂,卻能道盡人生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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