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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黑石公寓的頂樓

大約在1983年的一天,有人敲響了潘光位於黑石公寓的家門。

潘光開門一看,來訪者是兩位陌生的白人老夫婦。潘光會說英語,老夫婦說的卻是法語,彼此沒法順利交流,只能連蒙帶猜打手勢。潘光總算明白這對老夫婦的來意:他們曾經住在黑石公寓,他們過去的房間,就是現在潘光的家。潘光請他們進屋,泡茶招待。老夫婦環視屋內,激動地說了半天話,潘光大多沒有聽懂。臨告別時,老太太還不斷拭淚,老夫婦站在門口,猶依依不捨,頻頻回頭張望。

1924年,在今復興中路1331號,黑石公寓建成。此後直到1949年,這幢建築內的主要住戶都是在滬外僑。他們以外國人的視角,從另一個角度見證了上海那25年間經歷的戰亂與繁華。新中國成立後不久,外僑漸漸離滬,潘光隨擔任幹部的父親,依照組織分配入住黑石公寓。此後,潘光在這幢建築里前後居住了三十多年,長大、成家、立業。

以新中國成立為時間界限,如果牆壁能夠翻譯,也許會替老夫婦告訴潘光,他們曾經在這間屋子裡享用的青春;如果牆壁能夠說話,也許會替潘光告訴老夫婦,之後幾十年里他的一家在這間屋子裡經歷的風雲變幻。

如今,隨著黑石公寓對面上海交響樂團的落成,整個街區被納入音樂街區的規劃中。今年9月,黑石公寓會迎來新的變化。一些書店、音樂家工作室、唱片店會入駐黑石公寓。人們來來去去,唯有牆壁上這些黑色石材,始終默默觀看,並記住了所有的故事。

梧桐下的街區

黑石公寓是一幢6層高鋼筋混凝土建築,具有折衷主義風格。沿街主立面採用對稱構圖,橫三段縱三段劃分,並使用曲面,具有巴洛克特徵。主入口開敞門廊是立面處理重點,使用簡化的科林斯柱式,並帶有豐富的古典主義裝飾。招租之初,套房內的廚房、冰箱、傢具等物件,甚至傭人住處一應俱全。此外,公寓內還設有游泳池、網球場、停車庫等場所,堪稱可以「拎包入住」的酒店式公寓。過去,人們叫它「花旗公寓」,1949年後改名為「復興公寓」,但它的俗稱「黑石公寓」知名度更廣。2005年,這幢建築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列為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築。

黑石公寓頂樓,有一座開闊的屋頂花園。如果爬上來,站在這裡環顧,能看見什麼呢——

在黑石公寓一左一右,分別是克萊門公寓和伊麗莎白公寓,早年均為在滬外僑的居住點。從黑石公寓往東北望,就是上海音樂學院,過去曾是猶太俱樂部所在地。猶太俱樂部對面的今汾陽路9弄3號,前身為中國海關關署俱樂部。從黑石公寓往南,是今天的眼耳喉鼻科醫院,其前身是1942年建的上海猶太醫院。位於黑石公寓東南位置的汾陽路79號,則是一幢法國文藝復興式建築,為原法租界公董局董事官邸。

地處舊日法租界區域內,黑石公寓所在的整個街區,梧桐掩映,各色洋房星羅棋布,像個小歐陸。

自潘光記事起,到全家入住黑石公寓前,家裡陸續搬過幾處,但兜兜轉轉,都沒離開老法租界範圍。這可以說是機緣巧合,但歸根結底,或許是因為父親的身世。

說法語的父親

潘光的父親潘大成,1911年生於海南,幼時在越南長大,因越南當時為法國殖民地,因此潘大成從小接受法語教育。上世紀30年代,潘大成到上海深造,考入位於法租界呂班路(今重慶南路)上的教會大學震旦大學。在這裡,他結識了法籍天主教神父、震旦大學教授饒家駒(1878-1946)。

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後,大量中國難民湧向上海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戰爭爆發當天,饒家駒等發起的上海國際救濟會成立。2天後,救濟會就在震旦大學校園內建立了三個難民收容所,收容難民6000餘人。9月7日,又設立第四難民收容所和第五難民收容所,後又在錢莊會館設了第六難民收容所。1937年秋,眼看中國軍隊即將撤離上海,饒家駒遂提出在租界外設立保護難民安全區的設想。最終,一個以饒家駒名字命名的特定區域——「饒家駒區」(La Zone Jacquinot,也稱「饒家駒安全區」)在法租界和南市區交界的方浜中路、民國路(今人民路)上設立,成立當天就收容難民2萬多人。到1940年6月,在國際人士的幫助下,安全區一共救濟了30萬中國難民。

能說一口流利法語的潘大成,受中共黨組織派遣,成為饒家駒的助手。他協助饒家駒在安全區開展救濟工作,後來受饒家駒委託接管了國際救濟會第一難民收容所的工作。1949年,在饒家駒因病去世三年後,《日內瓦第四公約》將饒家駒提出的戰時平民保護列入國際公約。

也就在這一年,上海解放,新中國成立。潘大成此後擔任上海醫療器械公司經理,接受組織分配,入住黑石公寓。

搬家這天,是1956年3月26日,9歲的潘光記得,走入黑石公寓的新家時,還能看見三房一廳的空間里,留有上任房客的私人物品和印有外文的書籍雜誌。樓內,電梯、中央取暖設備、餐廳和舞廳等生活場所的存在,以及室內的西式裝修風格,無不鮮明地留有外僑過去在這裡生活的痕迹。

潘光孩提時代看到的最後一個外國人,是一位住在黑石公寓周邊的錫克族鄰居,他自稱過去曾是租界時代的警察。每日,他都會牽一條大狗在街區散步。到了1958年左右,錫克族鄰居離開上海回印度老家。至此,昔日充滿外僑的街區,漸漸真正成為上海人的住處。

講故事的小孩

青年時代的潘光在黑石公寓前

潘光在黑石公寓長大,喜歡上了看書,喜歡上了講故事。

夏夜講故事的最佳場所,就是黑石公寓頂樓。潘光招呼同樓的小孩們上去,講福爾摩斯探案集,講到懸疑之處,賣弄關子,讓大家聽得眼睛都不眨。孩子們也講自己瞎編的故事,比如黑石公寓底樓有一間神秘的鍋爐間,新中國成立後不再使用鍋爐,那房屋空置下來。大人們都說曾經有司爐工弔死在裡面,大家講故事,越傳越離奇。雖在夏夜,也叫人背後發冷了。

潘光18歲去北京上大學,又去遼寧工作,兜了一圈回到上海後,機緣巧合,開始研究二戰期間猶太難民在上海的歷史。這才發現,20世紀初滬上的猶太醫院、猶太俱樂部,原來都在20世紀中後葉他童年居所的附近。原來自己生活的足跡,早於自己學術研究的方向,踏遍了這個區域。

上海這座城市,對許多外僑來說,是生命里不能忘卻的旅居之地;對於二戰時期的猶太難民來說,這裡是戰火中救命的方舟。許多曾經受惠的猶太難民及其後裔重訪上海,潘光在陪他們走訪曾經的住處時,又一次看到了那對到黑石公寓懷舊的老夫婦臉上露出的神情——激動不已,五味雜陳。

一位出生在上海的猶太婦女伊夫·克萊默,在回到上海舊居時,發現她當年出生的房間門上,還留有猶太人門上的傳統裝飾物「密蘇扎」,驚喜不已。居住在房內的上海居民笑言:「不知道這物件的來歷,因此多年來也沒有拆除。」

隨著時代發展,城市中的人們已經習慣搬家,因此即便始終在上海生活,也未必了解一些事物的來歷。可能有這麼兩個人,他們曾經在上海住過同一間屋子,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他們在平行空間里從未相逢。這是爬上黑石公寓的頂樓,才能看到的,關於上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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