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秒變臉的婆婆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芒小芒

1

第一次見婆婆，王如琴緊張極了。

儘管許正豪保證了100遍，他媽媽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媽媽。

直到親眼所見，王如琴才鬆一口氣。

敦厚溫和的准廣東婆婆，做了一桌粵式大菜，熱情招待她。

家在內陸，吃魚不多的王如琴，覺得紫蘇蒸魚最好吃。她慢慢地咀嚼著，魚肉蒸的時間剛剛好，細嫩得宜。

紫蘇芬芳獨特，一派山野異香。廣式醬油滲入潔白的魚身，夾著魚露的鮮、料酒的醇，攪動著味蕾。

鮮美的魚肉在唇齒之間流連，惹得王如琴頻頻下筷。

准婆婆看她吃得歡喜，笑意不斷，可不愛吃魚的許正豪壓根不碰那道菜。

趁准婆婆去廚房盛湯，王如琴拿起公筷將魚翻了個身。

不料在那瞬間，准婆婆臉色發青地衝過來，拍下她的筷子。

王如琴一臉錯愕，只見准婆婆過了幾分鐘，才慢慢恢復正常。

離開後，不知所措的王如琴問許正豪，為何剛才他媽那麼激動。

他尷尬地笑，說他媽自小在漁村長大，那邊有個說法，翻魚意味著翻船。

王如琴沒料到吃頓飯也能掉坑，可婆婆家現在又不捕魚，吃魚翻身怎麼了？

許正豪眼神閃爍，但拍胸脯保證，他媽媽除了有點小迷信，其他樣樣好。

?2

吃魚小插曲過去不久，王如琴嫁入許家，婚後，婆婆果真如許正豪說的那般好。

她每天備好豐盛飯菜，保持灶台永遠乾淨，地板永遠明亮，從不干涉夫妻倆的事情。連她來大姨媽的時間，婆婆也記得清楚，啥活都不讓干，怕她受涼。

王如琴打從心底，喜歡溫暖和善的婆婆。

只是，婆婆逢初一十五會去廟裡上香，還有點小迷信。

打個噴嚏，婆婆立馬接句大吉利是。不小心打破碗，婆婆會念：「碎碎平安，保佑落地開花富貴榮華」。

讓王如琴最納悶的，是婆婆的奇怪癖好，每天必做紫蘇蒸魚。

餐桌上，許正豪從不吃魚，婆婆很少動筷，嫁進來有段時間的王如琴也吃膩了。可是，哪怕那條魚一口未吃，下一頓依然會有。

而且，婆婆一定是先吃完上面的魚肉，用筷子嫻熟夾起魚的大骨，再吃下面。

有一次，王如琴吃魚時忘記婆婆的忌諱，把整個魚身翻過來。

往日脾氣超好的婆婆，立即變得無比陰沉。

後來幾日，婆婆總是心不在焉，煮湯沒放鹽，青菜也炒糊，連鄰居李姨喊她去打麻將都沒心情。

王如琴還聽到李姨莫名其妙地對婆婆說，讓她看開點。

夜裡，王如琴趴到許正豪身邊，問他紫蘇蒸魚跟婆婆有什麼淵源？

許正豪說不知道，只記得以前家裡吃魚也不許翻身，但他被魚刺卡過喉嚨後再不肯吃，那道菜對他來說就是擺設。

王如琴推他，難道不擔心婆婆有心事？

許正豪一臉茫然：「除了我爸常年在外當工程師極少回家，我媽這輩子衣食無憂挺順風順水的。她喜歡煮條魚放桌面，偶爾吃一點，又有什麼心事？」

想了想他又說，李姨跟她媽是發小又是鄰居肯定知道不少事，可她們不說，他也懶得問。

這兒子真是神經粗大，王如琴的好奇心被勾起，無比想知道答案。

?3

過了不久，婆婆的生日到了。

王如琴提議去海邊吃海鮮，婆婆擠出笑意，說她喜歡就好。

沒見過海的王如琴無比興奮，扯著許正豪拍照。

在蒼茫海邊，小舟無定處，隨意泊江村。

玩得興起時，王如琴無意中見到婆婆望向一葉遠去的扁舟，悄然抹淚。

她問許正豪，婆婆是不是思念公公。他搖頭，他爸常年不在家，他媽早已習慣。

婆婆神情凄涼蕭索，髮絲滄桑如霜，任憑海風吹起。遍地小蝦小蟹，牽不住她的腳步。

眼看婆婆要朝大海走去，背影仿徨。王如琴急急喚了幾聲，上前把她拉回，準備到附近的海鮮館吃飯。

婆婆神色鬱郁，直到包攬點菜權的王如琴點了紫蘇蒸魚，她的眼神方才亮起。

席間婆婆心不在焉，王如琴邊吃邊憂，等吃光魚的一面，她心不在焉地用公筷幫魚翻身。

婆婆大驚失色，王如琴恍然想起犯了她的大忌，嚇得把筷子弄掉在地上。

這下慘了，婆婆淚流不止。

王如琴嚇得連連道歉：「婆婆，我不是故意的。」

許正豪也好言相勸，婆婆才平復下來。

可回來後，王如琴覺得婆婆的魂兒好像被大海勾走了。

以前，婆婆心情不好，頂多把菜炒糊。可如今，她白天神思恍惚，夜裡偷偷啜泣。

無奈之下，王如琴找李姨說服婆婆去打麻將。

可回來後，李姨告訴王如琴，她婆婆能贏那把，偏不吃胡；不能贏那把，一直吃炸胡。

連許正豪，也沒法從他媽嘴裡問出什麼。

婆婆只說，她最近有點累，讓他們照顧好自己。

見到往日里笑意溫暖，樂於助人的婆婆，變成如今這般，也很難受。

王如琴後悔，早知當初不提議去海邊就好了。

?4

周日，李姨請來一位風水先生幫忙算吉位擺魚缸。

平日愛聽風水的婆婆，如今興緻全無。

李姨硬拉她過去，說風水先生很靈，指點過很多人轉運，繼而又說：「你最近老輸錢，不如讓他看看家裡的風水，沒事保平安也好。「

婆婆原本沉默不語，可聽到後面那句，連忙請先生到家。

王如琴買菜回來時，風水先生正拿著一張紙，跟婆婆在算不知誰的生辰八字。

時至中午，王如琴做好午飯請風水先生入座。

彼時，她也成了蒸魚好手，在肥美的魚身鋪上紫蘇，掐著點蒸好。

魚的鮮美搭配紫蘇的甘甜瀰漫在空氣中，可婆婆看到那魚，便想起生日之事，神色戚戚。

看到王如琴又用公筷翻魚身，她正想出言阻止，卻見風水先生在笑，便請教：「先生，吃魚不是不能翻身嗎？」

風水先生搖頭：「非也非也，凡事有兩面，可能翻船，也可能翻身。」

說完，他在婆婆耳畔小聲輕語。

聽完之後，婆婆的神情先是凝重，而後放鬆，最後狐疑地看著王如琴。

風水先生走後，婆婆難得恢復往日的溫暖神態，拉著王如琴說，「晚上你倆勤快點，早日生子。」

王如琴哭笑不得，但看見婆婆走出傷痛，遂點頭答應。

?5

時光一轉半月，王如琴果然懷孕。

看看時日，婆婆直言大師推算得真准。

從那以後，婆婆費盡心思，煲各種名潮鴿吞燕，阿膠紅棗烏雞湯給她補身子。

王如琴亦把婆婆的忌諱記在心裡，沒再做讓她傷心難過的事。

歲月靜好，婆媳之間現世安穩。

過了不久，王如琴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樂樂，婆婆笑得合不攏嘴。

婆婆一手包辦樂樂的吃喝拉撒，照顧得比王如琴還妥帖。

好像從那時起，婆婆不再刻意每頓準備紫蘇蒸魚，只有想吃時才買。

樂樂三四歲時，也極愛吃紫蘇蒸魚，讓婆婆喜笑顏開。

她仔細地剔除魚骨，耐心喂到樂樂口裡。

樂樂皮得很，趁著婆婆不注意，搶她的筷子玩。

他拚命想捅桌面的紫蘇蒸魚，王如琴趕緊拉開，可樂樂隨手把筷子甩到地上。

在王如琴倒吸一口氣時，婆婆竟用粵語說，「快樂快樂（筷落筷落），以後樂樂一定會快快樂樂。」

這一次，王如琴知道，婆婆總算徹底放下了。

紫茉莉盛開的夜晚，王如琴在床上輾轉，陷入沉思。

回憶如同一條悠遠小路，漸漸鋪開，回到她懷孕之時。

當她得知有孕時，有條妙計漸生心底，可助她化解婆婆的心事。

?6

那時，婆婆從海邊回來後心情極差，王如琴買了好東西收買李姨，想知道婆婆的過去。

李姨嘆氣，婆婆愛做紫蘇蒸魚，無非是思念她父親。

至此，王如琴才知婆婆迷信，事出有因。

時光悠遠，回到婆婆童年。

那時，她父親是漁夫，時常出海打漁，所以婆婆從小極愛吃魚。

但，靠海的漁村有個說法，吃魚不能翻身，否則會翻船。

婆婆8歲生日時，她父親想趁颱風來之前，再撈一船。

等到夜幕降下，狂風蹤跡顯露，父親仍未到家。

彼時，母親已備好她最愛的紫蘇蒸魚，這道菜還是父親手把手教母親的。

年幼的婆婆趴在餐桌，貪婪地聞著魚香。

天色已晚，婆婆的母親不忍她挨餓，便先動筷。

窗外暮色蒼茫，她快樂地吃著魚肉，趁母親盛飯時，把吃乾淨那面的魚身翻了過來。

母親正好看到，立即衝過來拍她的手，筷子頓時掉落在地，嚇得她直哭。

有時候，命運便是如此玄妙，她翻了魚，她父親竟翻了船。

從此，婆婆心中落下巨大心結，吃魚翻身成她一生最痛的回憶。

迷信環境長大的婆婆，從此忌諱吃魚翻身，看到必有陰影。

相依為命的母女倆過得極苦，婆婆的母親在她二十多歲時病逝。

彌留之際，母親無力地說：「假如當初，你沒去翻那條魚，也許你父親就不會走。如今他屍骨無存，魂兒也回不來人間，永遠漂泊，毫無轉世希望。」

婆婆沒料到，原來迷信的母親一直在心底怪她。

本就自責的婆婆，愈加內疚。

?7

幫母親做法事的師傅說，想把父親的魂招回來，得用稻草人穿上他生前衣服，在家擺設靈堂，在夜間潮水初漲時，把失落在海里的陰魂喊回來。

可那時，家裡哪還有父親留下的衣服。

世間唯一所剩，就是父親曾教過母親，母親又曾教她的紫蘇蒸魚。

從那以後，婆婆每日必做紫蘇蒸魚，盼望這味道，能把父親的魂兒牽引回人間。

那次生日去海邊，婆婆思念起離去的父親，所以獨自落淚。

吃飯時，王如琴又點紫蘇蒸魚，還把當年她做過的翻魚身，掉筷子全套做齊。

往事一幕幕，落入婆婆回憶，她夜夜失眠。

李姨說婆婆多年來很自責，總想回到生日那天，她不去翻魚身，也許父親就不會翻船。

人越老，越容易相信輪迴。

雖然王如琴對這玄之又玄的想法，持保留態度，但她不忍心看到婆婆受苦。

婆婆很和善，對她非常好，還經常去寺廟當善徒，幫助別人。

她覺得，好人不該一輩子承受心裡陰影的折磨。

?8

當王如琴有孕不足一月時，心生一計，請同事父親假扮風水先生，串通好李姨慫恿婆婆去問她父親的事情。

風水先生故意問婆婆要王如琴的生辰八字，算上一卦。

他告訴婆婆，王如琴的八字，跟許家有緣，假如能在一個月內懷上身孕，說不定有因果輪迴的轉變。

王如琴故意在吃魚時翻身，風水先生告知，婆婆的父親被船壓在海底，需要翻身才能把魂兒帶回來。

過了不久，王如琴「果然」懷孕，驗證風水先生所說。

善意的謊言，漸漸消除婆婆一生的內疚。

當王如琴生下寶寶後，婆婆終於把思念，引到了孫子身上。

在愛吃紫蘇蒸魚的孫子身上，婆婆似乎看到從她父親到孫子之間，在美食里傳承著血脈。

紫蘇蒸魚，裝載著婆婆對父親的思念，悠悠越洋而去。

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如同她漂泊在外的父親，終於找到避風的港灣。

婆婆生日那天，橫斜驟雨，雲亂風狂。

全家再次來到海邊，婆婆看著遼遠的大海，向遠處揮揮手，好像在跟那一葉孤舟道別。

一個人，一葉舟，一生遠去。

有人說，世間最難開口的，是初次的問候，以及最後的告別。

可婆婆知道，在浩瀚海洋的某個地方，父親一定能回來。

紫蘇蒸魚里，永遠有著她對父親的愛與思念。

長路漫漫，總有微光不期而遇。

愛在延續，至鮮美味人間值得。（作品名：《餐桌上秒變臉的婆婆》,作者：芒小芒。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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