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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為何孜孜不倦仿石濤

今年是「東方之筆」張大千先生(1899-1983)誕辰120周年,台北故宮博物院於4月1日至6月25日舉辦「巨匠的剪影——張大千120歲紀念大展」。世人皆知大千仿古可以亂真,且看知名學者、台北故宮博物院學術顧問羅青先生從美術史的角度,細析大師一生如何創造出「潑墨潑彩」的獨門秘笈,以「後現代式」妥協,致力於與古人對話。——編者

張大千

文/新民晚報 羅青

在中國墨彩畫史中,能從與任伯年「對話」開始,上追四王、四僧,又由明元,溯及兩宋五代,直入晉唐敦煌的畫家,千年以來,只有張大千一人;能夠透徹研習五代以後的水墨、墨彩,又能精心發掘晉唐之間的彩墨畫法,並將二者巧妙融合為一,創造「潑墨潑彩」之道,充分反映現代與後現代的畫家,千年以來,也只有張大千一人。

張大千作品

歷代大家闡釋「仿古」傳統

中國繪畫在唐以前,以「彩墨畫」為主,畫家打好墨線底稿後,敷以重彩,繪畫強調以色彩摹寫實境,追求「傳物象之神」。

唐代王維於八世紀時,主張「畫道」以「水墨為上」,以「造理」「造境」為主,追求「傳畫家自我之神」。兩三百年間,水墨大興,可以運墨而「五色」具,不必依靠色彩,僅以「濃淡乾濕燥」的墨色變化,便可得外物之形,暢自我之神。

十一世紀初,宋徽宗成立「畫學」,提倡水墨青綠設色,合「彩墨」與「水墨」為一爐,以墨為主,色彩為輔,並以「濃淡乾濕燥」之法用色,形成「墨彩畫」的傳統,一直發展至清末民國,至今已近千年之久。

仿古本來是墨彩畫家的必備之技,六朝謝赫《六法論》,就把「傳移摹寫」列入習畫要件。到了唐朝張璪,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把單純的技術磨練提升到畫家客觀刻劃外物、表現思想感情的層次。而王維與蘇軾,則更進一步,主張從「心源」出發,提倡「造理入神」,降低「師造化,求形似」的地位,使繪畫成為表現畫家個人主觀情思的媒介。

元代趙孟頫,石破天驚,提出畫要有「古意」才能成畫的新觀念;黃公望則以「作山水者,必以董為師法,如吟詩之學杜也」為呼應,在王維、蘇軾的理論基礎上,把「傳移摹寫」「造化心源」的信念提升到,與古代大師藝術理念及畫法「對話」的層次,率先把文化歷史感及「詩文寫作法」注入繪畫之中,開啟了文人畫的傳統,認為不能與歷史對話的作品,無法成畫。

明代董其昌據「古意」說,特別衍生出「筆墨」論,認為「筆墨」不止是墨色濃淡的技法運用,而且是文化歷史的承先啟後。指出「以境之奇怪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精妙論,則山水絕不如畫。」因為客觀山水,沒有文化歷史意識;而畫家「筆墨」才有歷史典故的呼應與文化血脈的溫度。他特別指出,只有不斷與古代大師對話的「南宗」系統,才算有筆有墨。後世所謂「筆墨等於零」的主張,只是無知妄言而已。

董其昌為了實踐自家理論,超越吳派傳統,從元四家上溯董源、巨然,直追王維,開創「因筆墨而生筆墨」之法,使墨彩繪畫完全自給自足,不假外求。董氏「筆墨」論,影響巨大,籠罩明清民國畫壇近三百五十年之久。

張大千作品

仿八大意在探索新路

張大千於畫,幼承家學,十九歲隨二哥張善孖東渡日本,入京都公平學校習染織,為他四十歲之前的仿古時期作品奠定了物質及技法基礎。

及二十一歲,大千由日本學成返滬,書法拜上海名家曾熙、李瑞清為師;繪畫則從勤習任伯年筆法開始,逐漸從四王風格上溯石濤、八大、漸江、冬心。十年之間,他往來京滬之間,仿製諸家之作,可以亂真。尤其是他三十三歲,隨張善孖初訪黃山,在上海出版《黃山畫影》(1931)攝影集後,畫法大進,開始建立自家的繪畫風格。同時在仿製「黃山畫派」諸家之時,可以毫無原畫傍依,直接自我作古,師心製作,瞞過當時許多鑒賞名家。

張大千的作品,以立軸、手卷、通屏為主,冊頁作品,數量不多,泰半為花卉、人物雜冊;至於山水冊頁,極為少見,得者莫不視若拱璧。大千山水冊頁,有許多仿石濤小品,神形俱肖,足以亂真。古董商為得善價,往往將之拆開,將單頁裱成立軸,分開求售,利市三倍。

筆者所選《瓜皮艇子圖》雖然並未註明是仿他最心儀的石濤小品《耕釣深雲里》,但卻可以顯示,三十齣頭的他,對石師水暈墨章技巧的掌握,已達信手拈來的境地。

大千冊頁中,仿八大者,絕少;而仿八大山水、人物者,絕無僅有;尤其是仿八大水墨山水人物,又施之以青綠設色者,更是難得。以大千《仿八大山水人物冊》為例,不但設色,仿八大款,而且還補題大千款識,真是稀若星鳳。

茲選其中兩開有系年者,約略論之。其一是第二頁《牧牛圖》,他以老師曾熙筆法題曰:甲戍(1934)長夏,倣雪個畫冊,於故都頤和園之聽鸝館。下鈐白文印:大千;又有仿八大名款:八大山人,作「哭之笑之」狀,下鈐朱文印:阿爰。圖中的人物與牛隻,則微露金農風格。

其二是第六頁《倚琴圖》,以自家筆法題曰:甲戌夏八月,摹並題,蜀人張大千,下鈐朱文印:大風堂;又有仿八大款識:坐到三更尚未歸 何園,下鈐朱文印:阿爰。此圖結構與人物,則有徐渭風致。

時年三十六歲的大千,在海內外舉辦畫展多次,已是全國知名畫家。前一年,他應徐悲鴻之邀,出任南京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然不久他便移居北平頤和園昆明湖畔,專心作畫。可見他心無旁騖,專註藝術,力求突破前人的志趣。

大千雖在題跋中對八大水墨畫法,致意再三, 推崇備至,但在自覺不自覺中,他將天地水雲都敷上了清鮮彩色,此事證明他有意在水墨與墨彩中,探索出一條繪畫新路。他不斷努力作畫售畫,並以所得,重金購藏古畫,超越文字藝術史料的局限,直接與古代大師的真跡傑作「對話」,展示了他以藝術實物學習並改寫藝術史的雄心。

石濤羅漢百開冊頁

「後現代式」「血戰」

七年後,也就是1941年三月,四十三歲的張大千攜眷向敦煌出發,尋找水墨、墨彩與彩墨(濃彩墨底)三者重新融合之道。在艱困的沙漠環境里,他一待就是兩年半,完成兩百餘件彩墨臨摹仿作,將晉唐六百年的彩墨與宋元明清一千年的墨彩,重新結合,震驚藝壇,至今未衰。這時回顧,可知《仿八大山水人物冊》實肇其墨彩結合的繪畫開端。

二十年後,六十三歲的張大千,在偶然間,利用他潑墨荷花所裁下來的殘餘剩墨紙片,隨機塗改成《瀑布》《羅浮飛雲頂曉日》兩件山水小品,開啟了他日後全新的潑墨潑彩畫法。此後二十多年,他把潑墨潑彩之法,發揮到極致,以一人之力,鍛接了隋唐以前與宋元以來的中國繪畫史,同時也展望了墨彩畫的未來大道。

張大千的「潑墨潑彩」的藝術史意義有三:其一是讓隋唐農業社會裝飾性的華貴重彩系統,重新加入現代墨彩畫,成為反映二十世紀工業社會對新鮮亮麗色感的需求。

其二是他以重彩刻畫外在形式來表現「氣韻生動」的謝赫美學典範,以商業設計的新面目,回到墨彩畫中。讓屬於壁畫、幡畫等一路的民間藝術,在墨彩畫中獲得新生。

其三是他以「半自動半被動」的流動潑墨,反映了二十世紀中國人及中國知識分子及畫家,於半自動半被動的情況下,在政經動蕩的中國及全世界,飄零流寓的情境。寓意田園文人山水,在此大漂流大移動的水墨彩色狂潮下,只剩下少許岌岌可危的亭台、房舍、樹木,隨時有被洶湧的潑墨重彩吞沒的可能。

無可諱言,張大千的潑墨潑彩,是「誤讀」了西方抽象表現主義表象之後的個人回應。但在潑墨潑彩後,為了安撫舊有藏家對他新畫法的信心,他不得不於墨、色空隙間,補上——也可以說是「拼貼」上傳統的小橋、流水、人家、樹木,以顯示他四十多年的精深筆法功力。這種將「半自動潑灑」與「芥子園畫傳」兩種不兼容畫法「拼貼合一」的創作,毋寧是一種「後現代式」的妥協。

在確定自家變法能在畫壇穩固立足後,張大千便開始選擇恰當時機,以純粹潑墨潑彩方式,持續其藝術追求,讓內容與形式合而為一,回到高潮式現代主義範疇,畫出了《瑞士雪山》及《幽谷圖》(與郭熙《幽谷圖》對話)那樣既抽象又寫意的稀世傑作。然在此同時,他並沒有完全放棄「後現代式」的妥協畫法,而且精益求精,畫出有少許點景人物、房舍的傑作如《桃源圖》與《雲山古寺》圖,完成了他畢生不斷追求的與古人對話的藝術志業。

石濤羅漢百開冊頁

名家點評

「大千主張學畫從臨摹入手,縱觀他一生學畫的經歷,從石濤入手,一直追蹤明人、元人、宋人、唐人的畫跡,由近及遠,由粗轉細;再由遠返近,由細返粗,循環往複;形成筆墨和風格的多變,這種手上的功夫,主要從臨摹得來。」 ——葉淺予

「我反覆考慮,對張大千,還是要肯定,至少要肯定他一部分……之二,張大千創造了潑彩畫,對中國畫的發展有一定貢獻;

之三,張大千早期的畫有優有劣,其中精品畫亦有可觀之處。

中國畫的優劣,我是一眼能辨的。

現在回憶當時各地辦張大千的畫展,大都是匆匆湊一些張大千的畫,精品太少,大多是他的應酬之作。

這是給我很壞的印象的原因。」——陳傳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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