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盪在浦壩的山海之間
探索
05-13
(本文部分照片來自友人和網路,致謝原攝影師)
簡人
這是一座離海極近的城鎮,或者說是一座長在海邊的小鎮。只要沿著防海堤走上一段,就能聞到海的氣息,看到海的身影,觸摸到海水的憂鬱和浪漫。只有在這個小鎮里,你才會感到自己離大海如此之近。
三門浦壩港鎮,這個台州市面積最大的鄉鎮,留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土地廣博,後來才知道它是由原來的浬浦、小雄、沿赤、泗淋四個鄉鎮合併而成的巨無霸。 如果要追溯其歷史,浦壩港鎮曾經是舊時的製鹽基地,原來的三門鹽場曾是浙江的第二大鹽場。也許是離海太近,風一吹就帶來海的氣息。鎮上來往的當地居民,臉上都流露著淡定、從容的神情。我猜想也許那是他們面對兇險莫測的大海時慣有的表情。 這是一個被海包圍的地方,也讓我在七十多個小時里,近距離感受了一段純粹的海濱時光。
一、
台州靠東海沿線近海的海水都是灰黃色的,不像三亞的海水,擁有夢境般蔚藍的顏色,但是黃色的海水更能讓人感到大海的蒼茫和荒涼。汽車轉過幾個山坳,不經意間我瞥見了大海,這是浦壩港的出海處——牛頭灣,港灣開闊而寧靜,傳說這裡曾是海盜的藏寶地,而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一帶是崔溥漂海的「登陸點」。《漂海錄》記述了十五世紀,朝鮮國文官崔溥在濟州島執行公務時,得知父親亡故,遂攜帶隨從回鄉奔喪,同行四十三人途中遭遇風暴,在海上漂流近半月,最終抵達三門(當時分屬台州府臨海縣和寧海縣),脫險登陸,僥倖存活的歷程。《漂海錄》中記述的細節令人動容:船曾飄入石嶼錯亂中,被風刮出又和巨鯨擦肩而過;隨從把行李全部投入海中敬奉海神,絕境之下,崔溥把衣服撕成碎條,把自己和船綁在一起,以免死後屍體漂泊無依;水盡糧絕,他們先是浸濕衣服儲水,最後竟「掬其溲溺以飲」……船進入寧波府界,遭遇海盜,錢糧被悉數搜刮,舟楫被投入水中,崔溥被迫再次漂流。繼續漂流了四天,遠處有山麓隱約可見,崔溥的船隻再次靠岸,驚心動魄的海上之旅才得以告終。
牛頭洋作為崔溥漂海登陸的福地,才有了《漂海錄》一書,其中詳盡記錄的明朝社會情形,至今仍被研究者奉為圭臬,其本人也因此被譽為「東方的馬可波羅」。
如今五百多年前的驚濤駭浪已消逝在歷史的深處,但崔溥的聲音仍在書中固執地響起:「到泊於牛頭外洋。是日陰。海色赤黑中全濁,西望連峰疊嶂,撐天包海,竟有人煙。」
五百多年過去了,我已無從想像當時崔溥一行落魄的形跡,但山川依舊,只是眼前灰黃色的海水,與崔溥當年所見的略有不同而己……
漫長的海岸線彎曲而多變,但海始終是以自己的方式延續。
牛尾塘沙灘就斜躺在浦壩港鎮蜿蜒綿長的海岸線上。其一面靠山,三面朝海,可以說是一個隱藏了近半個世紀的原生態沙灘。這裡擁有罕見的海蝕地貌,一個尖尖的向東海突出的海岬便是整個三門的最東極了。
海灘上遍布著那些外表粗礪的礁石,凹鑿處爬滿了苔蘚,在海潮的浸蝕下,有著滄桑千年的容顏。它們由礫石沙粒和白色的貝殼碎片組成,擁有一個奇異的名字叫「沙結石」。
那是一片荒涼的海岸,褐色的海灘與灰色的天空構成一種深沉低調的意境。海濱的風彷彿是一支嗚咽的號角,右側絳紅色的山崖下是幾千萬年前火山噴發的黑色玄武岩,鋪滿了冷峭無比的海岸。在密集的巨石之間穿行,我可以零距離地察看火山噴氣口,想像遙遠的年代裡,火山噴發時盛大而令人震悚的場面!我在山崖上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袖珍的媽祖廟,僅由幾塊簡陋的石塊砌成,據說世上有媽祖廟五千餘座,這可能是現存最小媽祖廟了!大海的瞬息萬變,對於天下辛苦無望的討海人,她永遠是人們霧中的燈塔!這個在宋朝只活了二十八個春秋的漁家姑娘,她不愛說話,但她能讀懂大海和星空。她為了給迷失的商船導航,不惜將自家的屋舍燃成熊熊的「燈塔」,可以為救助遇難的航船,放棄自己的生命……我彷彿窺見浦壩漁民面對大海的祈福,面對這座小小的媽祖廟上香、舉手過額的場景,也讓媽祖有了大海般的神秘和恍惚。
牛尾巴塘沙灘尚處於原生狀態。除了幾座與海有關的沙雕,甚至連收門票的小房子都還沒蓋成,卻難得地呈現出一種荒涼之美。但我仍能覺出這裡的毎一寸空氣中都充滿了海洋的聲音!記不清是誰說過,大自然中有三種最基本的聲音:雨聲、原始森林中的風聲以及海灘上的濤聲。但在我看來,唯獨濤聲最為美妙多變,令人敬畏!
今天,海灘上遊人稀少,伴著海風的聲音,會讓人心中的那一點寂寞慢慢地擴散、蕩漾……
二、
一段行程的終結,恰恰是另一段行程的開始。
在浦壩港鎮,海幾乎觸手可及,隨便拐個彎,大海都在不遠處閃爍。而木杓沙灘位於浦壩港鎮的東北部,三面靠海,其狀像把勺子。據說乘船一小時就能抵達鳥島和上踏道島。
事先有關木杓的種種猜想,等到真正到了海濱才發現一切都是意外。海面寬廣,沙灘連綿,海浪簇擁著浪花漫過金色的沙灘,溫柔地舔著岸邊的一切,讓人想起西班牙詩人洛爾迦的詩句:
海
在遠方現出笑容
浪花的牙
藍天的唇……
—— 加西亞·洛爾迦《 海水謠》
沙灘上到處印滿遊人的足跡,他們沿著白浪的齒印行走,似乎永遠不知疲倦……
木杓沙灘呈半月形環抱著大海,腳下的細沙彷彿時間之水——綿長,細微,寂靜。人在沙子上行走,仔細聆聽,不時會發出「吱吱」的響聲。到處是堆沙堡的孩子們,此刻,陽光躲進雲層,卻能照亮天空下所有的事物——泛著白光的海,碎浪,樹木和岸邊的樓房……
海潮奔涌,不時撞擊著沙灘邊上的礁岩,我覺得木杓是個非常適合發獃的地方,在銹跡斑斑的礁石上靜坐,海水浩渺得如同無盡的時間,這樣的時候,你可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整個世界便與你無關!只要一睜開雙眼,海就在那裡,海水上是雲朵、低矮而陰鬱的天空,而海邊卻是檸檬般溫暖的沙灘。 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這片海域?記得梭羅說過:「大多數人都是暖和的天氣去海濱,那裡常常有霧,而且空氣憋悶,大海的魔力在某種程度上消失了。我認為秋天是最好的季節,因為那時空氣更明凈,瞭望大海格外愉快,凜冽清新的空氣,甚至秋冬季節的風暴都是必要的,以便我們可以獲得大海蓄意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啊,除了夏天,木杓也許值得一個旅行者在不同的季節造訪……
午後時分沙灘上人流如織,黃昏開始漲潮了,風也漸漸緊起來,整個沙灘變得寧靜而空曠,儘管我無緣窺見美得令人窒息的落日。回到酒樓,我們面對一桌的海鮮大快朵頤,席間窗外夜色如墨,待到重新站在海堤上,整個海灘都被海水淹沒了,夜色下的木杓更像是一位身披黑紗的女子!我想,倘若在月夜,到黑瑪瑙般的海面上泛舟,槳聲船影,那將會有另一番情趣了。
美國作家亨利·貝斯頓在《遙遠的房屋——在科德角海灘一年的生活經歷》一書中曾寫道:「如今的世界由於缺乏原始自然而顯得蒼白無力。手邊沒有燃燒著的火,腳下沒有可愛的土,沒有剛從地下汲起的水,沒有新鮮的空氣。在我那個由海灘及沙丘組成的世界裡,大自然的影像栩栩如生……」儘管今天,木杓的旅遊設施還不完善,尚向遊人免費開放。正是因為這樣,它才得以保持某些原始、自然的品質。亨利·貝斯頓在科德角海灘整整住了一年,可我只在木杓逗留了短短的幾小時,但人類對於美好事物的心醉神迷和共同的企盼,在這一點上,我們恐怕並無二致。
三、
需要一座山來提升浦壩的高度,在浦壩港鎮,雄踞的隱龍山可以說就是這樣一座高山。
我們從山腳沿著石階開始登山,但還沒走出幾百米,我面對的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據說山裡動植物資源異常豐富,有靈貓、猴面鷹 ,黑鹿、雨蛙,檀香木等,而觸目皆是滿山的香樟樹。我彷彿走在一條完全由綠色植物組成的通道中了,或者說,是在一個綠色的肺中前行,偶爾幾聲鳥鳴,風中夾裹著青草、松脂和野花的幽香。那些高大的樹木,在山中靜靜地站立了上千年,我在山道上慢慢地走著,有一陣子我幾乎嗅到了落葉腐爛的氣息。早晨的隱龍山顯得深邃而寂靜,澗水聲中夾雜著細切的鳥鳴,一路上,我內心也寧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道路開始折磨我們,盤旋的山道,漸漸陡起來,有時,一段看似不到百米的斜坡就能徹底挫敗我的信心。
山路盡頭是一座古寺,上書:碧雲禪寺。據說寺院始建於宋代,寺小偏僻,在隱龍山主峰四顧基的谷地,卻也高僧頻出,江南朗月大師曾在此誦經、參佛,清嘉慶十九年重修殿宇,成為江南名剎,是天台宗的一大分支。據史家翦伯贊等記述,宋建炎三年,高宗趙構避難於台州和溫州的沿海各地,曾夜宿隱龍山四顧基碧雲庵,故民間有「隱龍山」之起名佳話。而《三門縣誌》中記載,陳王陳夢吉為躲避隋皇楊堅的追殺,攜帶皇親國戚來至山下隱居,為了讓子孫後代能記住自己是皇家後裔,故名「隱龍山」。我不知道以上說法到底哪一種更為準確?
寺中有間夢屋,傳說文天祥在此住過一晚。古寺歷經時間的風雨,昔日的輝煌已煙消雲散,如今南牆石壁也早已變成了頹垣斷壁,只剩下青苔綠藤在訴說歷史的滄桑。
「山谷幽邃,原生林木森嚴茂密,……只有翻過這座山巒,才能嘗到伊豆旅情的滋味。」川端康成寫的儘管是伊豆天城,但當我登上隱龍山後,從另一個方向下山時,我才真正對這段話感同身受!
我猜想,上隱龍山的旅人大都可能為了登高望海,因為在平坦的陸地上看海,通常只能從岸邊望到海的天際線。而在隱龍山上觀海,卻能遠眺貓頭洋、健跳港,海光山色,島嶼如棋。大地上的樹林、海塗、田野、丘陵、阡陌……一切都隱現在遠方淡藍色的空氣中,但陰天的灰暗擋住了更遠處的三門核電站和大陳島,視線的盡頭是隱秘而無盡的大海!
在浦壩港鎮上穿行,一個旅行者可能會遇到許多微不足道的細節:一個老婦人戴著竹笠從身旁走過;小飯館裡飄出海鮮誘人的香味;那些身上塗染著紅顏色的山羊;裸露的灘涂;廢棄的船塢;風中瀰漫的海腥味……這個城鎮里最普通的居民,他們靜靜地享用著大海饋贈的青蟹,平和地生活在這座恬靜的小鎮里。在這裡,你能明顯感覺到一種包容,豁達的精神。無論站在什麼地方,都能聽得見海風明亮的聲音,眯著眼睛,似乎能感覺到它像潮濕的舌頭舔上你的臉頰。
浦壩港鎮大得幾乎讓人失去了方向,三天來,我們始終圍著火力發電廠高聳的水塔盤旋,它總是猝不及防地出現,又悄無聲息地隱逝。汽車沿著海邊行駛,又重新被綠色的山谷吞沒,當它從高架橋上脫穎而出,當海水再次填滿了我的雙眼,我像是面對一個突然敞開的神秘的世界,也讓我懷疑自己的三門之行恍若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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