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鋼琴課

出差兩周回家，發現媽媽的鋼琴彈得愈發的好了。一首《春之聲》，從剛開始斷斷續續的拼湊音節，因為不熟練的指法而忙亂的尋找琴鍵開始，到現在慢慢的加上一遍和旋，兩遍和弦，再配合著右手的主旋律，一首完整的曲子已經幾乎可以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成為安靜的客廳里一處無形卻又日臻精美的裝飾。

「你不要瞎鼓勵我了」媽媽從鋼琴前轉過身，把老花眼鏡像墨鏡一樣插在耳朵上，帶著笑容和我說。「不過還是謝謝你這麼說。」

媽媽的鋼琴課是從半年前開始的，雖然家裡大部分人都十分質疑她的這份熱情不會超過兩周，但她還是乾淨利索的夾起書本，一路小跑的進了老年大學的課堂，絲毫不去理會其他人的消極想法。雖然看起來緊張忙亂，但其實心裏面很清楚接下來每一步井井有條的計劃，這就是她做事做人的風格。而我儘管有時候也不免會被她時時的叮嚀囑咐弄得不勝其煩，但也不得不承認，比起年少無知的我而言，她確實要看的更遠一些，而那些重複過許多次的話，回過頭來想想也確實是對的。

不過鋼琴課的學習，或者說僅僅是入門這一關，難度應該有些高於她的預期。雖說蒼松翠柏間的老年大學並不是考級的戰場，但有課堂的地方就必然會有比較，而相形之下，媽媽需要補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她的樂感並不算太好，而那些滿頁飛舞的五線譜則是她首先所要惡補的第一課。我記得她在剛開始時先是在五線譜上標明簡譜，接著一遍又一遍的輕輕哼唱，加深記憶。有時候忙了一天，夜深人靜里聽到她想要找准音高卻又不敢放聲的沙啞的聲音，雖然並不悅耳，但裡面不知不覺中已經充滿了一份執著的力量，如孩童的牙牙學語一般美好而讓人多少有些感動。在找准音高之後，她又把在五線譜下標註的簡譜擦去，換上指法的號碼，邊看譜子，邊敲節拍，繼續著日復一日的哼唱。這樣久而久之，簡單的五線譜記熟了，而音準和節拍也終於能做到心中有數。

在繁重的一日家務之中，媽媽要選取幾個不會影響家人和鄰居休息的時間段練琴，卻又往往會受到各種干擾。雖然練習的時間有限，但在我看來，她每一次的練習都是盡心儘力的，雖然彈錯的地方很多，偶爾也會聽到她略帶沮喪的嘆氣，但嘆氣之後，新的一遍又重新開始。如此見縫插針，周而復始，鋼琴成為了她空閑時間最大的夥伴，而那些曲子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努力之下終於變得熟練而平穩，通過不斷的練習來填補指法和節奏上的生疏，試著用最大的耐心去操練和領會音符高低有致卻不盡相同的重複與變化之美。最終順暢完成的一首完整的作品，就像是一匹終於被馴服的小馬駒，歡樂的陪伴在主人身旁。整首樂曲的完成感帶給她的付出一份完整而踏實的歸屬與回報，而她也會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開始新一首的嘗試摸索。

在家短暫休息了幾天之後，此刻我又不得不出差在外。遙想此刻的家裡，老媽應該是在練琴吧，高高的戴著老花眼鏡，正襟危坐在調好的彈奏椅上，樂譜被端端正正的擺在琴架上，兩隻手有力的拱起，把每一個音符都擊奏出最好的響度與光澤。媽媽始終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在彈鋼琴這件事上自然也是如此，對於她而言，這些彈奏出的音樂並不是年輕的選秀者口中驚天動地的夢想，而是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了大半生之後尚可追尋的一點愜意而平凡的興趣，這份興趣因為日復一日的執著與堅持變得可親可近且彌足珍貴，也讓生命重新煥發出豐富多彩的驚喜之光。

祝願媽媽的鋼琴越彈越好，也祝願她能在這些彈奏的歷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

文/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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