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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得難看,我去參加了首屆醜人大會抱團取暖

如果你在去年十一月上 Google 搜索關鍵詞 「黑人醜女」(ugly Black woman),彈出來的第二個條目就是瓦妮莎·羅切爾·劉易斯(Vanessa Rochelle Lewis)的照片。

「這讓我很受冒犯,」 生活在洛杉磯灣區的藝術家兼作家劉易斯說,「因為我是白羊座,各方面都想爭第一。」

劉易斯的照片是在去年十一月突然在網上火了一把。當時一個洛杉磯的 party promoter 正在招募女性拍攝一支 MV,他用劉易斯的照片做了一張惡搞圖嘲笑她的長相。那張圖片上面寫著 「我找美女」,然後劉易斯的照片下面寫道:「這是來應聘的女人」。

作為回應,劉易斯創辦了醜人大會(Ugly Conference),這是一個在奧克蘭舉辦、為時一天的大會,用來探討她所說的 「相貌主義」(looksism,也作lookism),即針對外形長相不符合社會傳統審美標準的人士的歧視。

在劉易斯看來,這個活動人數約50人的大會,是對抗基於外貌的偏見和傷害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會有一系列類似的聚會活動。大會舉辦於3月23日星期六,主要是由 BGD(原 Black Girl Dangerous)—— 一個關注有色酷兒和有色跨性別者的博客 —— 提供贊助,入場費也是視捐款而定。

醜人大會參與者史蒂芬妮·格雷(Stephanie Gray)。本文所有照片均由蘇克普利特·普利瓦爾提供(Sukhpreet Purewal)

首屆醜人大會是在一個公共生活空間舉辦,這裡有著斑駁的黃色牆壁,擺滿了二手傢具,拉著閃閃發光的網簾。活動提供自製零食,還安排了一個 「私語空間」,如果你在活動中感到情緒激動,就可以去那裡稍作休息(那裡有巧克力、著色書,還有 「各類東西方」 藥物),整個活動給人感覺像是一個降神會之後的集體聚餐。

雖然我也符合社會的某些審美標準(我是白人,體格健全,異性戀,而且體型偏瘦),但是我還是感受到醜人大會的召喚。我經常覺得自己相貌怪異,有時候這種想法簡直要把我逼瘋。十幾歲的時候,我就深信我看上去活像是中世紀油畫里走出來的嬰兒,就像一個成年人被困在了小孩子的身體里。而最近,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長得像個囊腫。這種想法在我腦中不斷縈繞,揮之不去。

我不知道我是痛恨我的長相,還是痛恨長相這個概念。被囚禁在一個我沒有選擇權的軀殼之中,讓我感覺像是上輩子造了孽。還有什麼比被隨機困進一個皮囊中更讓人遭罪的事情?有時候想到這個問題就讓我非常痛苦,「我的身體就代表著我這個人」 的想法更讓我厭惡至極,以至於我不想進入公共場合。簡而言之,我覺得我的身體不屬於我自己。

我並不是想要換一個身體,我是想擺脫軀殼這個東西,雖然這基本上不可能。有次,我向一個大學治療醫師傾訴,說我希望能變成廣口罐里的一個大腦。他語焉不詳地回了一句:「那就讓你夢想成真吧。」 我發現我現在還執著於這個想法,雖然這都是痴人說夢。

這種禁錮感讓我筋疲力盡,它讓我無法從日常生活當中獲得快樂。所以我報名參加醜人大會,希望能夠找到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方法,讓我能夠和我的身體達成和解,甚至(雖然不太可能)喜歡上它。

在醜人大會上,劉易斯全程穿著一件紅色碎花連衣裙(她的郵件署名是 「你的革命仙女公主美人魚匪幫」),並通過喊口號和自編的歌曲引起全場人的注意。活動開始時,她站在一張用金色顏料噴著 「UGLY」 單詞的黑色紙質背景中,帶領大家一起喊口號。

「我有資格 ——」 她大喊。

「—— 佔用空間!」 我們在劉易斯的指揮下回應。

「我有資格 ——」

「—— 體驗愛與歸屬感!」

「我有資格 ——」

「—— 做一個他媽的完整的人!」

類似的口號在當天的活動上反覆響起,但活動的內容絕不只有這些。接下來,劉易斯的朋友伊法希娜 T.L.克里爾(Ifasina T.L. Clear)走上台,她是一位專門為肥胖人士和行動不便人士設計編排舞蹈的舞蹈老師,她指揮我們站起來(如果我們能站起來的話),用兩隻手輪番輕輕捶打胸部。

「我,我,我,我,」我們一起詠唱,跟著節奏拍打胸口,「我,我們,我們,你們。」

克里爾說這麼做是為了幫助我們和自己的身體相連,和彼此相通。聽到她的話讓我有點猶豫。長久以來,我一直避免和我的身體搭建聯繫,現在還要在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做這種事情,實在讓人覺得羞恥,簡直像是在地鐵上剪指甲。儘管如此,我還是跟著做起來。出乎意料的是,聽著周圍所有人一起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竟然讓我放鬆下來,而且更加平靜。承認我的身體的存在減輕了它帶給我的負擔,而且和旁人一起高唱 ——「我,我們,我們,你們」—— 讓整個過程不再那麼喪。

艾莉(Eri),參加者之一

劉易斯指揮我們兩兩一組,分享彼此被他人傷害的經歷,但這些經歷並不一定要和醜陋有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和我的搭檔講了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四年級時我和一個老師發生爭吵,因為他拒絕把我在班報上寫的一首詩發表出來,理由是那首詩「太過黑暗」。我的搭檔告訴我一個教授拒絕讓她加入他的創意寫作班,因為她身患殘疾,必須使坐輪椅。

也許是因為我講的故事和這個大會好像沒多大關係,我的搭檔問我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參加這個大會。「我覺得我是在尋找某種決心,」—— 然後我用了一個慣用的表達避免解釋我對醜陋的興趣 ——「讓我能夠忍受他人的注視。」 她禮貌地點點頭。

當參加者受邀請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的經歷時,整個活動的情緒逐漸變得悲傷起來。在這些故事當中,有醫生質疑病人不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有身患圖雷特綜合征的人在街上抽搐時遭人騷擾,有人被罵長得難看,還因此被人扔東西攻擊。好幾位參與者都提到自己遭到性侵害,因為對方認為她們長得難看,活該被性侵。一些人甚至一度相信施害者的說辭,認為自己能獲得別人的性關注,就已經很幸運了。

「醜陋是被愛的擋路石,」 一個參與者說,「我們沒有談論自己遭受的暴力,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獲得愛。」

薩西亞(Sathya),參與者之一

瑪麗·蓋茨吉爾(Mary Gaitskill)在她的文章《丟失的貓》(Lost Cat)中,描繪了發生在兩個孩子之間的一場爭吵。其中一個孩子說另一個孩子 「他很醜!」

「我們都很醜,」 蓋茨基爾告訴他。

這個說法讓他六歲的對手很開心,他高興地重複道:「對,我們都很醜!」

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這個說法也讓我有同樣的感覺。「每個人都很美」 原本是一句安慰人的話,但卻一直令我感到窒息。而雖然 「每個人都很醜」 要表達的意思和前者一樣,但完全相反的構句反而讓人獲得解放:既然每個人都很醜,那就沒有人可以對我的相貌指指點點;我無法接受自己的長相這件事,也沒有人可以說三道四。

當我因為被人注視而感到痛苦時,我就告訴自己:「我們都很醜」;在去約會之前,我擔心對方會覺得我不好看,我也會對著鏡子說:「我們都很醜」;在來參加醜人大會的早上,當我想法設法要把自己的髮型梳得像個人樣的時候,我也提醒自己:「我們都很醜」。

在聽完其他人講述各自的經歷後,我就明白這只是一句空話。並不是每個人都很醜,大言不慚地說出 「我們都很醜」 這樣的話,只是抹消了那些真正被視作醜陋的人每天承受的痛苦。他們被撞到路邊,因為其他人看不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在路邊遭受騷擾,因為他們的長相冒犯了其他人。被人注視也許讓人很不舒服,但是被人無視,被人妖魔化,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痛苦。

傑克(Jack),參與者之一

隨著另一段詠唱(「我 ——」「—— 啊!」「我 ——」「—— 好得不得了!」),我們進入活動的下一個環節:談論自己直接被視作醜陋的體驗 ——劉易斯稱之為 「醜陋羞辱」(ugliness stigma)。沒有經歷過 「醜陋羞辱」 的人被要求退出討論。我們來到隔壁的房間,開始創作 「醜陋圖表」,記錄我們這一生中的美麗特權的波動。

當我拿著蠟筆坐下來,開始繪製醜陋圖表時,我突然意識到我根本沒有任何波動可以記錄。雖然多年來我一直自認為很醜,但我從來沒被別人說過丑,另外,我也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醜陋不是一種特權,也不能被那些利用自己的長相在這個世界中獲得便利的人作為工具。

「醜陋,」劉易斯說,「是強加在人身上的東西。這是一種動作,一種行為,不是一個形容詞。」

不同於其他反外貌主義運動人士,劉易斯對於重奪 「醜陋」 這個詞並沒有興趣。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醜陋的人,」 她告訴我,「我不認為自己具備被世界認為 『醜陋』 的特徵。從小到大,每個人都說我長得丑,這也是他們理直氣壯對我施展暴力的借口。但是我並不醜。這只是一個強加於我的名號,我也不想要擁抱這個曾經用來傷害我的詞。」

賈依(Jai),參與者之一

我們在厚厚的便簽紙上寫下想要和傷害過我們的人說的話,然後把這些信息放進盛著溫水的碗里,這象徵著放下過去。我用一個木製湯匙攪動著碗里的東西,看著紙屑一點點地溶解消散,把水變渾。

在醜人大會上,放下過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許多活動都偏離了預定計劃(比如一個關於 「吸引力政治與治癒」 的主題討論),變成了一個參與者對著麥克風講述自己因為長相而遭受虐待的經歷的機會。大會期間,經常可以聽到講話者因為說了太久而向大家抱歉,每每此時,觀眾就會和劉易斯一起大喊 「佔用空間!佔用空間!」 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我畢業於一所進步自由的藝術學院,主修性別研究,我出入的圈子經常像引用《老友記》台詞一樣引用 「人渣宣言」(SCUM Manifesto),我也經常被人鼓勵 「佔用空間」(take up space)。在我看來,這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廢話,每次聽到都讓我感到厭煩。但是今天在這裡,在一群一生都活在他人的外貌歧視下、得不到基本尊重的人當中,這句話不再像以前那樣蒼白無力。

這句話在 「治癒者、長者、鬥士」(Healers, Elders, and Fighters)主題討論上也頻繁出現。在這個環節中,運動人士像我們講述他們在外貌主義問題上所做的工作,以及外貌主義和恐同症、肥胖恐懼症、跨性別恐懼症的交集。這些討論的一大主題,是針對相貌被邊緣化的人群的相貌歧視。發言者談到了自己的經歷:在正面肥胖(fat-positive)社群中,讓人聯想起女性審美標準的沙漏身材能比那些非沙漏身材獲得更多的關注;在女同性戀圈,P 也更喜歡追求相貌符合傳統俊男標準的 T。

參與者坐在一塊寫著 「什麼是外貌主義?」 的白板前探討這個問題的答案。不久,「自愛就是萬能葯」 的說法就出現了。許多參與者都曾被告知:只要提升自己的士氣,他們的生活就能獲得改善。

「再多他媽的自信也沒辦法阻擋這個世界認為你很醜。」 其中一個參與者說。

金伯莉(Kimberly),參與者之一

劉易斯的部分做法是幫助人們在社交和戀愛上與彼此搭建聯繫,共同對抗殘忍的吸引力政治。在當天的活動中,參與者通過一個名叫 「醜陋bingo」(Ugliness Bingo)的遊戲逐漸認識彼此,遊戲中會給出各種提示,比如 「找出一個做過有關外貌主義或者美貌特權的行為藝術或者戲劇藝術表演的人,」 或是 「找出一個為倖存者權利做過工作的運動人士,並且感謝他們的努力。」 大會快要結束時,Bingo 遊戲者拿到了屬於她的獎品:一個寫著 「胖子對抗法西斯」(Fatties Against Fascism)的手提袋,一個 DIY 文身套裝,還有一個日立牌震動棒(獲勝者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士,拿到獎品後還開玩笑說 「這個年紀玩不動了」)觀眾為她鼓掌喝彩。

最後,劉易斯讓我們去靠近各自的 「愛慕對象」,也就是三位用想法和情感打動我們的人。隨後大家便開始互相擁抱,彼此讚美的話語充滿了整個場地。

我難以投入這項活動,部分原因在於我並不是這個大會所吸引的奧克蘭運動人士社群的一員,部分原因在於我依然在思考之前在討論外貌主義時牽出的問題:外貌歧視引發的強烈孤獨感。大家討論到 「性吸引是不自覺的」 的觀念讓人們在愛情生活中無視 「醜陋」 的身體。我們認為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長期的耳濡目染,讓我們認定某些身體才是符合標準,並無視那些並不被文化認定為有性吸引力的身體。

「吸引(Attraction)是縱容歧視的最後陣地,」 在之前活動環節中和我搭檔的那個人說道。這句話讓所有人為之一震。自活動開始以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出來。

一位女士說每次出席社交場合,她就會產生強烈的孤立感和拋棄感。

「我會一個人跳舞,」 她告訴大家,「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沒人想和我跳舞這件事就不會讓我覺得受傷。」

但是劉易斯經常滿心歡喜地說起她的女友艾莉(Eri),告訴所有與會者像他們這樣的人也能獲得真愛。而且在她看來,在日常生活中對抗外貌主義,也是一種與他人構建聯繫的方式。

瓦妮莎·羅切爾·劉易斯(第一排中間)和參與者

在歌手 Lafemmebear 的音樂表演當中,我看到兩個參與者閉上雙眼,隨著音樂搖晃。然後兩人相互擁抱,一個人把頭倚靠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歌曲結束,他們依然沒有分開。

後來在休息時間,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問我,「我能給你擁抱嗎?」(Can I give you hugs?)我很感動他們說的是 「hugs」 而不是 「a hug」,好像哪怕大會結束後我回到自己的城市,當我需要的時候,他們依然會在這裡給我擁抱。於是我接受了對方的擁抱。我感覺很彆扭,因為我感覺人們都在看著我和一個陌生人擁抱,我的手無處安放,我的身體僵硬不堪。但是在這種不適感中,我逐漸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深層的慰藉,這是只有與自己的身體不斷抗爭的人來到這裡追尋內心平時才能獲得的奇妙感覺。於是我用力抱了回去。

不過,在我離開的時候,我依然感覺像是被人看了一整天一樣精疲力盡。在大會舉辦地外面的街道上,一個男人沖我喊著下流的髒話,雖然他是在表示我對他有吸引力,可我依然覺得我的身體背叛了我,我只想趕緊消失。但是我知道,要應對被身體囚禁的困境還有很多方法。其中之一就是用你的情感和你的身體,去和他人溝通、聯繫。遵照劉易斯在大會結束時給我們的指導:「和彼此一起,在公眾場合 be ugly。」

// 作者:蕾貝卡·布里爾(Rebecca Brill)

// Translated by:英語老師陳建國

// 編輯:胡琛浩(Arvin 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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