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江濤:洛陽盆地與晉南早期交通道路之「中條浢津」道
洛陽盆地與晉南地區在中國歷史上是兩處相對獨立而又十分重要的特殊地理單元,尤其是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形成與發展進程中兩處重要的舞台。這兩處相鄰地區雖有山河相隔,然文化間的互動交流卻由來已久。無論是文化還是經濟間的交流都不可能是空中樓閣,都必須依賴實實在在存在的交通道路。交流通道之於一個區域猶如大動脈之於身體,它對早期地理交通研究意義非凡,更對中國文明起源與形成等深層次研究關係重大。我們在梳理相關文獻資料與考古材料時,發現二者之間至少存在著三條很可能早至史前時期即已開通的道路,據其要點可分別稱之為「中條浢津道」「虞坂顛軨道」和「軹關陘道」。筆者擬在以往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對此三條道路分別作較為系統的考察與分析,並對相關問題進行討論。本文著重探討中條浢津道,不當之處,請方家指正。
晉南地區主要有臨汾盆地和運城盆地兩個地理環境優越區域,各個時期的考古學文化均有分布。運城盆地向南經中條山和黃河才能到達洛陽盆地以西,交通歷史上就形成了既要翻中條山又要渡大河的雙重阻隔。盆地南緣芮城一帶穿越中條山溝壑支流間有很多小道,歷史上重要的如「直岔嶺鹽道」即是其中相對較好的道路之一。今芮城和運城盆地之間的主要交通線——解陌公路(運城解州—芮城陌南鎮)是在古代「直岔嶺鹽道」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的。翻過中條山,進入了基本呈南北向的溝谷,再向南近途即可達到古代著名的黃河渡口之一浢津渡。過河即可進入洛陽盆地以西地區。筆者暫稱這一重要的通道為中條浢津道。
文獻中的中條浢津道
浢津渡,又名郖津或竇津渡,是中條山南麓南下黃河岸邊的重要古渡口。《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八,河南三:「郖津,在縣西北十里……,漢建安十年使杜畿守河東,叛者絕陝津不得渡,畿乃詭道從郖津渡。宋元嘉二十九年柳元景等自盧氏趣弘農,北魏將封禮自郖津南渡赴弘農以拒之。隋義寧元年置郖津關,貞觀初廢關置津是也。」此重要渡口,《清史稿》也有所涉及:「河水自陝西潼關入,為風陵渡,逕黃卷坂,合玉溪澗,又合泉鳩澗為浢津渡,又東逕曹公壘,合石姥峪、夸父山水,即湖水,為西關渡,逕城北,又東入靈寶,稠桑河從之。」
據清代文獻,浢津渡至少在漢代已常使用,並於隋時置關。此外,中條南下入黃河的溪澗支流直通浢津渡。山川通道,多沿水而行,根據實際既可水行,也可沿水而陸行。浢津渡與中條山之間即有沿支水山路,如檀道山路。《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一:「檀道山,在州南五里,與中條山相連。山嶺參天,左右壁立,間不容軌,謂之石門。……上有盎漿,俗名止渴泉。《山海經》:高前之山,其上有水,甚寒而清,謂之帝台漿。郭璞以為即檀道山所出泉也。……《志》云:檀道山路通河南竇津渡。竇津,即浢津也。」
《水經注》也有所載。《水經注》:「漢武微行柏谷,遇辱竇門,又感其妻深識之饋,既返玉階,厚賞齎焉,賜以河津,命其鬻渡,今竇津是也。」 竇津,即浢津或郖津。《水經注》又云:「門水又北逕弘農縣故城東……其水側城北流,而注入河。河水於此,有浢津之名」。《元和郡縣圖志》言:「浢津在靈寶縣西北三里」。
中條山在運城盆地南緣形成許多南北向的溝谷地帶,多為翻越中條山的古道,有的溝壑難行不常使用,有的相對較易而逐漸固定下來,如唐宋以來經常使用的河東潞鹽運銷中原的鹽道。浢津渡正是歷代驛道和鹽運的必經要津,《宋史·司馬池傳》:「時議者以蒲坂、竇津、大陽路官運鹽回遠聞,乃開岹口道,自聞喜逾山而抵垣曲,咸以為便。」
據上述文獻以及實地考察,漢代以來運城盆地南緣翻中條山並渡黃河至少存在一條重要的道路,自北向南為盆地南緣村落(如柴家窯、東湖村)南北向中條山溝谷地帶甘棗山凹廟後村、茨林溝清涼寺陌南鎮浢津渡(今沙窩渡)過黃河。這條道路大多路段屬於今芮城,西周早期當是姬姓封國魏地所屬,古魏城遺址在今芮城縣城北2.5公里處。《左傳·閔公元年》:「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以滅耿、滅霍、滅魏,……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晉獻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攻滅耿、霍、魏姬姓三國,魏地歸晉。《左傳·僖公十五年》:「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山,內及解梁城,既而不與。」杜註:「河外,河南也。」晉獻公繼續擴張,勢力已過黃河。此時,文獻中雖無明確涉及,然晉獻公「假途滅虢」沿虞坂顛軨道而下的茅津渡已歸晉所有,故推測晉得「河外列城五」時與茅津渡相距不遠的浢津渡也應歸晉所有,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應為晉國所控。
關於晉公子重耳出亡路線,《國語·晉語二》言:「二十二年,公子重耳出亡,及柏谷,卜適齊楚。」韋昭註:「獻公二十二年,……公使寺人披伐蒲城,重耳自蒲出奔。」重耳自蒲地出亡,第一個到達地點為「柏谷」,柏谷《水經·河水注》云:「河水又東合柏谷水,水出弘農縣南石堤山,……其水北流逕其亭下,晉公子重耳出亡,及柏谷,卜適齊楚,……帝嘗微行此亭,見饋亭長妻。」可見,「柏谷」地在今河南靈寶縣北弘農澗入黃河處,參照前文《水經注》「漢武帝微行柏谷」相同之事在浢津渡過河。因此,重耳很可能也是從浢津渡過河至柏谷。值得注意的是,重耳出亡的蒲地一般認為當是今中條山北麓之永濟地區,這樣一來重耳很可能從蒲地出亡,向南翻越中條山,經過浢津渡過河,即至柏谷。故重耳翻中條山到達浢津渡過河所走之路恰與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相合,對重耳而言這也是最近最易之路。
此外,這條道又很可能是古代重要的鹽道。有學者認為今晉南鹽池製鹽時代,可早至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史載「涿鹿之戰」 黃帝殺蚩尤於中冀,蚩尤肢體身首異處,而其血化為鹵,則解之鹽池也。兩部族間因爭奪鹽湖的資源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戰爭。《史記·樂書》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而《南風》所言「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可能反映了南風的吹拂和陽光照射與鹽結晶生成的關係。若然,就不排除史前虞舜時期已經開始採集利用鹽池之鹽的可能性。
文化通道
無論水路還是陸路,沿路分布是先秦時期文化遺址分布的最大空間特點之一,這不僅僅是交通的需要,也是當時經濟、政治、文化等社會交流與發展的需要。而且年代越早,越有賴於此。文獻中有關交通道路的記載言及黃帝「披山通道」,堯舜「巡狩四方」,大禹「開九州、通九道」,西周中期《豳公盨》銘「天令(命)禹尃(敷)土,墮山濬川」,開拓道路。相關記載,真實與否,聚訟已久。後世追敘的「添枝加葉」,古史記述的「層累」,在所難免。雖然不能輕易相信為史事,但上述記載反映了上古之時已存在有重要的交通道路,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考古學文化的時空分布範圍和逐步向外傳播的狀態能間接反映出文化間的交流通道,沿考古學文化傳播的方向,常常就是各地的地理交通通道,因為文化的傳播無疑是由其背後的人藉助地理通道來實現的。晉南地區與洛陽盆地都是中國考古工作開展較早的地區,有著較為豐富且系統的考古資料和研究成果,使我們得以在此基礎上對該問題窺見一二。先秦時期不同年代考古學文化的地理分布狀況及特點,或言宏觀聚落形態特徵雖不能與道路問題據實對應,但卻能在一定程度反映出晉南地區與洛陽盆地之間的交流通道。
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在地理位置上基本屬於今天的運城芮城縣域,從芮城地區的考古資料看,至少從仰韶文化時期在中條山兩側的黃土台塬及河旁台地上就出現了較多的聚落,而且出現了一些相對集中的聚落群。更為重要的是,從聚落空間布局的形態看,存在著個別相對集中的條帶狀分布特徵的聚落群。一般而言,史前聚落多是沿大河眾多不同層級的支流分布,宏觀聚落形態上多呈條帶狀聚落分布,年代越早越明顯,隨著社會的發展,生活空間和可控地域才不斷擴大。值得注意的是,中條山而下沒有較大的河流,多是季節性的小支流或溪澗,聚落在小支流旁的塬地分布外,上文提及的個別相對集中的條帶狀的聚落群大體上正是沿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分布,存在著沿路布局的特點。換言之,這種聚落的空間形態很可能反映了這條道路的實際存在。
從現有考古材料看,中條浢津道周邊仰韶文化至二里頭文化時期大體分布有17處聚落址(表一)。這17處史前時期的聚落分布相對密集,呈現沿中條浢津道聚合之態(圖一)。僅是依據調查材料,雖不可能一一言實,但卻能反映出大概形態與趨勢。其中含有廟底溝文化時期的遺址至少9處,從寺里-坡頭遺址(清涼寺)到許八坡遺址呈南北條帶狀延綿分布(圖二),正合中條山而下經清涼寺至浢津渡這一古道。若然,很可能反映了筆者所言中條浢津道在屬於仰韶文化中期的廟底溝文化時期就已經存在,至少是該通道中條山南麓一段。值得注意的是,今南窯渡、沙窩渡周邊不足5公里的範圍內竟分布有許八坡、南疙瘩、牛皋、楊庄、坑南、灰土坡等6處同時期的遺址,聚落如此密集的布局表明黃河岸邊這一小區域重要的地理位置,而它恰恰是我們所討論的浢津渡一帶,似乎暗示浢津渡由來已久,甚至可至廟底溝文化時期。此外,過黃河正是著名的豫西鑄鼎塬仰韶文化聚落群。廟底溝二期文化時,整個豫西晉南地區遺址都較廟底溝時期大大減少,但即便如此,寺里-坡頭遺址卻持續發展,而且其周邊中條山南麓山脈要衝的台塬地帶明顯增加了洞溝與四畝地等至少2處遺址。更為重要的是,中條山北麓也出現規模面積較大的娘娘廟遺址,這些現象似乎表明廟底溝二期時人們有著向中條山南麓山前地帶擴展的態勢,並明顯翻越了中條山而至中條山以北運城盆地鹽池一帶。龍山文化三里橋類型時期,材料有限,不甚明晰。至二里頭文化東下馮類型時期,浢津渡一帶為南崖遺址,向北為南凸頭、寺里-坡頭,翻中條山為鹽池邊上的閻家遺址,所言中條浢津道一線似乎仍能連起。
圖一、中條浢津道周邊史前聚落址
1.許八坡遺址 2.南疙瘩遺址 3. 牛皋遺址 4.南崖遺址 5.楊庄遺址 6.坑南遺址 7.灰土坡遺址 8.柳灣遺址 9.趙家坪遺址 10.廟地遺址 11.洞溝遺址 12.寺里-坡頭遺址(清涼寺)13.四畝地遺址 14.莊裡遺址 15.南凸頭遺址 16.娘娘廟遺址 17.閻家遺址
表一 中條浢津道周邊區域史前遺址表
圖二、廟底溝文化時期的中條浢津道周邊史前聚落址
1.許八坡遺址 2.南疙瘩遺址 3. 牛皋遺址 4. 楊庄遺址 5.坑南遺址 6. 灰土坡遺址 7. 趙家坪遺址 8. 莊裡遺址 9. 寺里-坡頭遺址(清涼寺)
需要強調的是,上述無論所言哪一個時期,清涼寺墓地所在的寺里-坡頭遺址從廟底溝文化甚至更早的棗園文化晚期一直到二里頭文化時期都連續存在。而且遺址規模宏大,達209萬平方米,是整個區域內面積最大的聚落,加之重要的地理位置,應該是區域的中心聚落,很有可能也是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的控制點。
清涼寺控制點
寺里-坡頭遺址是這條史前可能既已存在的道路上一個非常特殊的聚落,歷時長,規模大,位置重要。然而,目前缺乏較為豐富的考古材料以作分析,僅清涼寺作為其墓地進行了連續的發掘,可做進一步的研究,本文暫以清涼寺代表寺里-坡頭遺址。
清涼寺墓地目前保存的範圍南北最長處約100米,東西寬約30~90米,總面積近5000平方米。2003到2005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單位對其進行了搶救性發掘,累計發現墓葬355座,是近年來中原地區發掘面積較大的史前墓地。根據墓葬之間的打破關係,墓地可分四期,其中第一期年代偏早,數量也很少,不能做相關分析,二至四期是我們考察的重點。墓地第一期年代相當於棗園文化中晚期或更晚。第二至四期的絕對年代數據集中在公元前2300—前1900年,其中二期集中在公元前2200—前2100年;三、四期測年數據集中在公元前2050—前1900年。
清涼寺墓地存在與眾不同的「奢侈」現象。墓地年代基本上以龍山時代為主,墓地所在的晉南地區乃至整個中原地區龍山時代都少見如此集中的玉器出土。據統計,目前墓地出土玉器已逾 200 件。第一期墓葬未發現玉石器,M61原被認為屬於三階段中較早階段(第一階段),實際上與屬於第一期的西北頭向的17座墓葬明顯不同,故應歸屬於第二期。第二期墓葬 190 座。其中,8座墓葬內發現玉石器 55 件,分別為M61、M46、M52、M54、M76、M79、M82、M112;第三期墓葬105 座,在 9 座墓葬中發現玉石器 33 件,分別為 M29、M53、M57、M87、M100、M146、M150、M153、M155。第四期清理墓葬 44 座。簡報僅詳細介紹了M275 墓內發現的 4 件玉器的情況,其它不詳。另有年代未公布的M30、M96各出1件玉璧。目前清涼寺墓地公布的具有代表性的玉器資料計 151 件。隨葬玉石器的20座墓葬,至少出土了151件玉石器,墓葬出土玉石器平均數甚至還超過了都邑性質的陶寺早期墓地220座墓出土玉石器815件組的比值。雖然這種簡單的比較統計不一定準確,但確能反映清涼寺出土玉石器墓葬單個數量之多。更值得注意的是,清涼寺墓地除了M79、M82隨葬陶盆、陶罐各1件與M53隨葬陶罐1件外,其它大多數隨葬玉石器的墓葬只隨葬玉石器,以及鱷魚骨板、獸牙等罕見奢侈品,竟未見到任何陶器等日常生活用品。發掘者薛新明先生認為清涼寺玉器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徵。清涼寺出土玉璧、玉琮等多套置在臂上,或腕部,或肘部,且左右臂均可,罕見擺放在他處者,可能反映的功用是以佩戴裝飾物為主。這一點與良渚文化墓葬隨葬玉璧密集擺放,複雜神性紋樣,溝通天地神祖的宗教祭祀功用明顯有別。貼身佩戴顯然是生前日常隨身財物的反映。眾多玉器的展現似乎給人一種炫耀財富之感。另外,此類墓葬共存器物常見組合是石鉞、石刀、玉璧(環),還獸牙、獸骨如鱷魚骨板等隨葬。可見,清涼寺墓地隨葬玉器的墓葬具有多男性、葬鉞刀類武器、暗示武力或兇猛的獸牙與鱷魚骨等特點,很可能反映了此類墓主人武力的特徵,或許正是武力保護財物的一種表現。
清涼寺墓地表現出多樣的文化因素。墓地見到的方形璧、牙璧、有領璧等,在海岱地區的大汶口文化及龍山文化中均可找到同類器形。玉琮應該與良渚文化常見的同類器有一定淵源關係。奇數孔的帶孔石刀明顯與安徽薛家崗三期文化有很大的相同之處。M146出土的梳形玉器與紅山文化勾雲形玉佩有某些相似之處。而鱷魚骨板可能源於江淮地區。眾所周知,文化的多樣性是交通要點常見的特徵。
清涼寺聚落延續時間長,經曆數個考古學文化。墓葬第一期應為棗園文化中晚期或更晚,遺址的調查材料也發現了棗園文化晚期的地層、灰坑和瓮棺葬。廟底溝文化時期也有豐富的遺存,仰韶文化晚期以及西王村Ⅲ期遺存也有發現,廟底溝二期文化時遺存更加豐富,龍山時期遺存最豐富,甚至還見有夏時期、東周時期遺存。可見,該聚落延續時間至少兩千多年,而且連續延綿,沒有斷環。換言之,古人竟然連續選擇這一不利灌溉、水土易流失、不利農耕的大山南麓丘陵大緩坡地帶居住生活兩千多年,十分罕見。除了推測其有著特殊而又重要的地理位置和作用,很難有其它合理解釋。
清涼寺遺址所在的芮城縣境內除黃河幹流從縣西、南流過外,尚有東西基本平行南北流向的安家澗、孫家澗、葡萄河、恭水澗等14條澗水(季節性河流),它們均發源於北部的中條山,向南注入黃河。在歷史上曾有沙窩渡、南窯渡、大禹渡、太安渡、禮教渡、永樂渡、曉理渡、風陵渡等8個主要渡口。位於遺址西側的恭水澗,俗稱朱呂溝,古名浢水,本文所言浢津渡應與此水有關。整體來看,遺址正好在中條山南麓要衝地帶,北上3公里即進入中條山區,南行不遠即進入陌南鎮,而後向南直通浢津渡。
可見,清涼寺聚落位於居高臨下山前要衝地帶,又處於筆者所言進出中條山的中條浢津道之上,加之聚落歷時長、規模巨大,故我們推測它應該是這個道路上的關鍵點,很可能就是道路控制點。清涼寺墓地與眾不同的「奢侈」現象、多樣的文化因素等恰恰反映了這一點,至少墓地所在時期為這條道路上的控制點表現得比較明顯。
道以載物
史前時期,交通道路不僅僅是文化通道,也是承載文化之物品的運輸通道,也是經濟交換貿易的通道。具體到本文所言中條浢津道,從目前考古材料看,很難確定這條道路具體流通什麼實物。清涼寺墓地雖然出土較多含有外來文化因素的玉器這類奢侈品,但這些玉器是外來文化的「舶來品」,還是本地的「仿製品」一時也難以斷定。清涼寺墓地存在源於良渚文化、紅山文化、薛家崗三期文化的文化因素,但值得注意的是,良渚文化年代一般為距今5300~4300年,而紅山文化、薛家崗三期文化在公元前3000後就已不存在了。這樣看來,清涼寺墓地存在的時期上述文化已經消失,因此,所言相關玉器肯定不是同期直接舶來的,應該屬於文化或技術傳承的間接影響。
就目前材料和相關研究看,這條道路是早期鹽道的可能性更大,當然這並不排除道路承載其它物品的流通,只是目前難於明確。
鹽是人們生活的必需品,也是古代重要的資源。甲骨文中見有多例與鹽有關卜辭,擇取幾例如下:
鹵,今鹵,《說文》:「鹽,鹵也。」辭(1)「鹵小臣」為晚商設立的專職官吏,鹽官負責鹽政管理,對鹽業進行控制。辭(2)命「弜」去獲取鹽滷。辭(3)表明鹽還是如一樣的祭品,用於燎祭先王大甲。辭(4)「見」為獻,鹽還是進獻的重要物品,辭(5)戎地或戎族進貢鹽滷。
可見,商王朝對於鹽十分重視。然而,商代晚期王都(今安陽)一帶並不產鹽,故鹽肯定是外來品。那麼商代產鹽地是哪裡呢?宋鎮豪先生認為是山西南部解州鹽池,即《說文》「鹽」字條說的「河東鹽池,袤五十里,廣六里,周一百四十里」。楊升南先生更是認為商王武丁大力對西北亘方、羌方、土方、基方等用兵征伐,正是為了持續保護晉南鹽池的鹽業資源。從考古材料看,我們注意到自商王朝開始建立,商文化就向四周擴展,而最先進入的正是處於其西方的晉南地區,在早商文化第一期晚段就開始控制該地區,形成早商文化東下馮類型,其它如向北、南及東南、東方的先後擴張都晚於此。而且東下馮類型與典型商文化中心的二里崗類型共性最強,關係最近。有商一代,晉南地區尤其鹽池區域都基本控制在商王朝勢力範圍之內。
前文已言,文獻所及「蚩尤血化為鹵」、「南風之薰」可能反映了史前時期先民已經開始採集利用鹽池之鹽,豐富的天然資源遠遠超出了人們生活所需,大量的剩餘促進了販運與交易產生。而中條浢津道顯然是離資源地最近、最便於外販之路,這也是後世唐宋等時期借用此道為鹽道的原因所在。然而,若想在這一道路沿線周邊發現與食鹽販運有關的史前遺迹卻十分困難,除了難以保留至今和發現的原因外,鹽池之鹽為天生之鹵,而非人工熬制,故很難見到像海岱地區等沿海一帶證明製鹽存在的一些器物出土,我們只能做一些合理的推測。
清涼寺墓地呈現出來的與眾不同的現象,似乎表明清涼寺墓地原居民控制了這條翻越中條山的道路,更不排除從事食鹽運輸、銷售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清涼寺墓地第三期墓葬無情地破壞本區域已經存在的墳塋,事先設計了十分完善的墓葬排列方案,南北並列,從西向東成排分布,他們驅逐了第二期墓主人的後代,且較多地出現如殉人等不平等現象,很可能執行了一種新興的制度,並且出現了一個以銷售食鹽為主要職業的管理集團或機構。另外,考古調查中在寺頭村中部斷崖上發現了廟底溝二期文化時期形制規整的大型窖穴,這些規模巨大且相互之間少有打破關係的窖穴排列有序,顯然這裡曾有一些區域是當時的倉儲重地,至於儲藏的是糧食還是鹽,尚待進一步的科學發掘,然而卻提供了有可能是突破性發現的線索。
總之,晉南運城盆地與洛陽盆地以西地區今三門峽之間至少存在著一條南北向最便捷古道——中條浢津道,這條古道至少在史前時期的廟底溝文化以來就已存在,並逐漸發展成繁盛之態。而鹽道很可能是其史前時期重要的功用之一。之後歷代雖多有沿用,但最終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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