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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微光」,照亮上學路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兩年前,因為鄉村教師梁俊和山裡孩子在《經典詠流傳》一方舞台上的深情演繹,這首清代詩人袁枚所作的20字小詩《苔》廣為傳誦,詩里詩外,另是一番新的滋味。

我們慨嘆苔花般的鄉村孩子的堅韌與不易,同樣也敬畏於一批「護花使者」的付出。所謂使者,實為師者。無數的鄉村青年教師,正聚起每一束「青春微光」,照亮鄉村孩子上學的路。

生若為苔,也有自己的高光時刻。

一顆種子的蘇醒

當劉暢作出要「考回農村」的決定時,父母一下子沉默了。

並非父母對教師職業有偏見,他們只是覺得:好不容易從農村出來,為什麼又要回去?

劉暢從小到大都在吉林省大安市生活,5年前她將一紙高考志願填到了吉林師範大學,成為吉林省定向委培的免費師範生。根據協議,劉暢需要在畢業後10年內服務鄉村學校,不得進城。

「雖然家裡條件並不十分好,但這麼多年讀下來了,我們也不在乎4年的學費。」打小在農村生活,經過一番奮鬥後進城的母親,面對女兒的選擇終究心有不甘。但劉暢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決定。去年,她被分配到吉林省大安市四棵樹鄉第二小學任教。一個城裡的姑娘,就這樣毅然決然地下鄉了。

「我就喜歡當老師。」劉暢說不上來具體的原因,隱約能記起來的就是受高中班主任的影響,那時的她感覺「老師怎麼這麼善良,講課怎麼這麼好」,從此對教師職業產生好感。

在中國,當許多青年人有志於成就「宏圖偉業」之時,依然有越來越多像劉暢這樣的師範大學生,立志成為新生代的鄉村教師,去催開那些不起眼的「苔花」。

事實上,儘管鄉村教育之困由來已久,鄉村教師招聘長期成為鄉村教育工作的短板,但近年來我國鄉村青年教師的招聘人數一直在增加。僅以特崗教師為例,2016年招聘7萬人,2017年8萬人,2018年達到9萬人。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奔向了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3年前,還在長江師範學院讀大三的冉萬傑,並沒有想好畢業之後將要何去何從。那一年,冉萬傑前往重慶市涪陵區的一個小鎮支教,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當老師。

有天,冉萬傑送一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回家,小男孩突然拿出自己很喜歡的手錶說:送給你,老師!冉萬傑一愣,問他為什麼,小男孩說:「因為你很好啊,我很喜歡你,謝謝你。」

「那種初為人師就被孩子認可、喜歡的感動與滿足,讓19歲的我想了很多。當時我下定決心要深入鄉村,做一個給鄉村孩子帶去不同體驗的好老師。」回憶當初夢想被激發的歷程,冉萬傑依舊心潮澎湃。

湖北省公安縣閘口鎮友愛小學青年教師李蒙,則是因為一檔電視節目最終作了選擇。在熒幕上,她看到一所位於山間的學校,孩子們凌晨兩三點就要起來翻過大山、攀過懸崖去上學,那裡只有一個教師教全部年級……

「孩子們對知識的渴望在我心裡烙下了深深的印記。我想去偏遠鄉村,給那裡的孩子帶來一點希望。」這成了李蒙的心愿。

有時候,夢想只是埋藏在心底的一顆種子。一旦破土,就會散發出青春的光芒。

我的青春不畏難

什麼樣的青春最美麗?今年4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說,新時代中國青年要勇於砥礪奮鬥。奮鬥是青春最亮麗的底色。

奮鬥的道路不會一帆風順,往往荊棘叢生、充滿坎坷。對初出茅廬的鄉村青年教師而言尤其如此。

湖北省丹江口市龍山鎮彭家溝小學教師蔡明鏡從小就喜歡當老師,可4年前當她第一次真正來到學校時,內心卻難以接受——從市裡到學校需要整整4個小時,要先坐大巴車到鄉里,然後換乘摩托車,最後還要步行一段路程;下午5點下班後,傍晚才7點多全村就都黑了,連跳廣場舞的人都沒有,散步、運動、逛街都無法進行;每周一從家裡帶來一些菜,不到周五就全壞了……

一次,特別「饞」的蔡明鏡想吃碗涼皮,從學校走了11公里來到鎮上,找到地方店家已經打烊了。

這樣的日子怎麼辦?蔡明鏡的答案是:調整心態,改變自己。

相比蔡明鏡的「慘」,劉暢面臨的困境似乎更令人頭疼。原先想像著在孩子面前侃侃而談、接受無數學生「崇拜眼神」的她,來到學校一看傻了眼:怎麼班上才4個孩子?

家裡條件稍好的孩子大都被父母送到了附近的城裡去讀書,四棵樹二小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對於劉暢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精心準備了一堂課,卻只能「孤芳自賞」,儘管後來孩子數量增長到了8個,卻也始終沒能達到兩位數。

好在劉暢並不灰心,「雖然有心理落差,但無論8個還是4個,都是這個村裡最需要我的那些孩子。」劉暢說。

而李蒙的擔心又是另一種無奈,她記得自己剛入職時,27個學生中只有15人在教室里,另外12人在外面挖泥巴、摘樹葉……「覺得自己就像抓小雞進教室的雞媽媽,每天趕孩子進教室上課,不是來做老師的。」李蒙坦言一度感覺「很受傷」,每天的工作似乎就是教孩子上課鈴響應該進教室,怎麼舉手,怎麼遵守課堂紀律,如何按時交作業,等等。「我在大學學的那些知識到底用在哪兒呢?」李蒙一臉茫然。

遇到難題的並不止他們。重慶市豐都縣江池鎮五龍完全小學校教師譚承傑剛進學校時,本以為憑藉自己大學4年的「淵博學識」就可以在學校大展身手,沒想到遇上想法千奇百怪的一年級孩子,一下子束手無措;湖南省隆回縣灘頭鎮中心小學教師劉咪想像中作為教師的學習成長機會和平台會很豐富,而現實卻是,鄉村小學英語教師專業成長資源及平台極為匱乏……

在鄉村學校教書,那些想得到、想不到的困難都會接踵而至。令人欣慰的是,他們總能找到解決辦法,儘管這個過程並不順利。

冉萬傑還記得自己去學校的第一天晚上,一個同樣初任鄉村教師的女同學打來電話,說自己哭了一下午。一位縣教育部門的同志則反映:分配來的13位新教師,有6位在開學報到看到工作環境後不辭而別。

現實並不如想像中那麼美好,為什麼要堅守?本可以有更好的工作環境、更好的生活,為什麼選擇奔赴最偏遠的鄉村?冉萬傑不斷問自己。

其實,在冉萬傑、蔡明鏡、劉暢們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敢想敢創新世界

當教師難嗎?當鄉村教師難嗎?或難或易,在於每個人心中那桿秤所傾斜的方向不一樣。

重慶市城口縣蓼子鄉第二中心小學教師鄧陽坤曾以為,當老師所謂的「教書育人」就是三件事:上好每堂課,認真批改每一份作業,及時處理每一件班級事務。可當她真正走上教師崗位後才發現,自己把教師這份職業想得太簡單。

就像採訪中一位青年教師所說,如果只是單純把教師作為生存的工作,可能會誤了自己,更誤了學生。所幸的是,大多數鄉村青年教師身上都自帶一股活力,作為「90後」甚至「00後」,敢想敢創造成為他們身上的標籤之一。

「上好一堂課的背後是無數心血的付出,聽到孩子們說『上課很無聊、課堂很乏味』,我的心很痛。」嘗到了苦味的鄧陽坤,開始琢磨如何改變課堂教學與班級管理的方式。

而許多像鄧陽坤一樣的青年教師,都在探索自己的教學之道。

英語教師劉咪針對鄉村孩子害怕英語、不敢開口說英語的現狀,巧用「首映效應」,激活學生英語學習興趣。在第一節課上,她通過唱玩英文歌曲BINGO、口頭全英文自我介紹、想像力活動,刷新了鄉村兒童對英語學習的認知。

「第一堂課結束後,學生紛紛用驚喜、快樂、期待、有趣等字眼來描述他們的感受。」劉咪興奮地說。

為了活躍課堂氣氛,蔡明鏡同樣挖空心思想了很多遊戲:影子拼音、漢字藏寶圖、樹葉變拼音、我會寫名字等,她還將孩子帶出教室,走進山間田野去上課。山裡孩子沒畫筆,美術手工課就不開了?蔡明鏡因地制宜,帶著孩子用白菜頭、藕、辣椒塗上墨水做拓印畫:玫瑰花、毛毛蟲都出來了……去年,蔡明鏡榮獲「馬雲鄉村教師獎」,當她在三亞給學生直播看大海時,馬雲專程趕來與她一起步行到沙灘,給了山區孩子一個大大的驚喜。

語文教師劉暢則運用自己大學期間所學的信息技術,在課上適當加入「驚喜」。比如在上《鳥的天堂》一課時,講到「起初四周非常清靜。後來忽然起了一聲鳥叫」這一段落,她在PPT上加入了清脆的鳥聲,還伴隨著鳥兒振翅飛起的動畫效果,學生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來。課後,許多聽課教師跑來「取經」:這麼神奇,你是怎麼做到的?為了上好賈平凹的《一隻貝》這篇課文,劉暢考慮到孩子們從未見過大海與貝殼,特意從網上購買了不少真的貝殼作為教具,現場讓孩子們摸一摸、聞一聞,真切體驗貝殼的質感。

學校教務主任杜英英從教多年,聽了劉暢的課也不由得發出感慨,「以前別人聽完我的課說我是正規軍,如今我聽完劉暢的課,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土八路」。像劉暢這樣上課,孩子們當然也喜歡。學生孫天悅說她「上課的時候說話很幽默,講課很生動」,學生梁娣旗則評價她「不會的問題特別耐心地講」。

當一個又一個「微創新」隨著鄉村青年教師的加入而閃現在偏僻的山鄉,鄉村學校開始「變了」。他們帶來的創新無處不在,也不僅僅體現在課堂教學。上一學期,譚承傑將韻律操、手勢舞、唱詩教給了孩子們,打造了學校里不一樣的課前三分鐘。就連班上的清潔工具,譚承傑也一一進行編號,培養孩子們愛護清潔工具的意識。

年輕而不浮誇,有活力有創意,這是許多老教師對青年鄉村教師的評價。不論是多年沒進過人的老學校,還是很少看見年輕教師的孩子們,青年教師補充到鄉村教育的血液中,正讓鄉村教育煥發出新的生機。

記住「當初的模樣」

在周邊許多同學選擇留在瀋陽、大連甚至遠上北上廣時,出生於1995年的陳思和男朋友趙明明卻雙雙作出決定,一起考特崗教師,一起回到老家吉林省通榆縣,做一對紮根鄉村教育的鴛鴦。

如今,陳思和趙明明如願考進了通榆縣第六中學,一個教語文、一個教體育,這對情侶檔每天討論最多的不是何時結婚,不是花前月下,而是那些調皮的學生究竟該如何管理。

值得一提的是,陳思、劉暢、劉咪等許多堅持投身鄉村、服務鄉村而又充滿上進心的年輕教師,都入選了「馬雲鄉村師範生計劃」。他們覺得,自己就應該去做一點「雪中送炭」的事兒,為每一朵苔花的盛開發揮自己的光與熱。

關於未來,很難想像如此年輕的他們,為何會作出那樣堅定、理性的選擇?

劉咪說,教師這份職業能給我帶來極強的幸福感、成就感、價值感、使命感以及責任感,「I was born to be an educator!」陳思和趙明明說,至少近10年會堅守在鄉村學校,也許就是一輩子;劉暢說,我從未想過不當老師的那一天……

他們相信,只有自己變得更好,才能讓孩子變得更好。入職不到一年的劉暢獨自租房住在市裡,儘管也會感到孤獨,但課餘時間排得滿滿的學習計劃,幾乎讓她晚上無暇出門逛街和聚會,如今她還考上了吉林師範大學的在職研究生,打算在寒暑假期間進一步充電提升自己。蔡明鏡苦於鄉村學校環境閉塞,但她依然通過網路學習各種在線課程,寒暑假還會自費或者申請免費的公益培訓外出,有一年僅自費部分就超過6000元。李蒙則「鍾情」於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教育創新文暉獎獲得者趙耿提出的CMC教育模式和舞台教育理論,在教學中不斷嘗試……

雖然身在鄉村,但鄉村青年教師們依然希望能更新自己的教學理念和改進教學方式,不做井底之蛙。

「我想給孩子帶來不一樣的東西,教會他們不一樣的思維方式。不斷給自己充電,才能保證給孩子帶來能量,今後爭取讓每個孩子都成為發光的小太陽。」譚承傑說,儘管每個人的影響力有限,但如果有越來越多充滿激情與活力的年輕教師遍布在祖國各地的鄉村,相信星星之火定會形成燎原之勢。

挑戰也在所難免,最大的困難就是在鄉村永遠保持激情與活力,他們害怕「在學校待久了會被同化,變成自己討厭的那類只知道批評指責孩子的老師」。

也曾有人對鄉村青年教師的選擇表示不理解。一個朋友就曾質疑冉萬傑:是不是在村裡被磨滅了鬥志,選擇安於現狀了?

「安於現狀?不,我們只是不忘初心。」冉萬傑一再強調。

是的,因為熱愛,所以執著;因為幸福,所以堅守。在無數像他們一樣的鄉村青年教師身上,我們看到了希望和榮光,那是屬於鄉村學校的「青年之光」。

李蒙給那些還在象牙塔里的師範生捎上了一段話——記住,永遠記得當初走出校門信心滿滿的模樣,用第一天進教室的心情,用帶好每一個學生的信心去過好每一天。

《中國教師報》2019年05月15日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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