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關於吳佩孚，正本清源的五個事實

真相之一：吳佩孚確實與日本人談合作

1938年-1939年這兩年間，蟄居北平的吳佩孚，確實與以土肥原賢二為代表的日本侵略當局談合作，僅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說，吳佩孚不是一個抗日人士，更談不上什麼抗日英雄，這一點應該說，是毫無疑問的。

那麼既然吳佩孚和日本人一直在談合作，為什麼一直談不攏呢？答案是：吳佩孚要價太高。

舉個例子。1939年1月26日，吳佩孚向日本人提出以下的合作條件：

1、授予吳佩孚和平救國政府主權、和平救國軍總司令、和平救國委員會總裁。

2、日本軍隊從中國撤兵。

3、日本允許吳佩孚組織實力（意思是組織軍隊）。

日本人沒有辦法答應。

1939年3月中旬，吳佩孚進一步向土肥原賢二提出以下的合作要求：

1、割冀魯豫晉察綏蘇皖鄂等九省為（吳佩孚的）勢力範圍；

2、由吳練兵五十萬；

3、槍械經費由日方供給；

4、簽定中日防（此處馬賽克）協定；

5、日軍退出上述九省。

土肥原賢二認為，吳佩孚是獅子大開口，根本無法合作，於是對吳佩孚失望了。

有的歷史學者說，吳佩孚這是變相拒絕和日本人合作。我認為這種說法很難成立。如果吳佩孚拒絕和日本人合作，借口是很容易找的，例如說「潛心向佛、不問世事」、「年老體弱，不勝重負」等，都是可以的，例如靳雲鵬、曹錕等，都是這一類借口，日本人也沒拿他們怎麼樣，吳佩孚真要推辭，一句話就可以。

但是，吳佩孚的舉動明顯不同，吳佩孚是很認真地、反反覆復地向日本人提條件，應該說，他根本不象是在借口拒絕，而是真的在提條件，吳佩孚幻想藉助日本人的力量，重出江湖，與國民黨平分天下，畢竟吳佩孚當年就是被國民黨打倒的，國民黨是他的舊仇，吳佩孚希望借日本人對抗國民黨，完全合乎邏輯。

吳佩孚和日本人談不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和汪精衛的權力分配無法協調，他不願意與汪精衛合作，更不願意在汪精衛麾下做事。

吳佩孚對汪精衛提出以下的合作條件：

1、 吳佩孚對外發表政治看法，汪精衛必須接納；

2、 汪精衛不得干預軍事（意思是軍事全歸吳佩孚管）；

3、 汪精衛不能私自與外國簽訂任何條約；

4、 汪精衛的施政方針，須經得吳佩孚的同意。

汪精衛也無法同意這些條件。

圖：汪精衛

真相之二：吳佩孚同時暗中與蔣介石

討價還價

然而，不為人知的是，除了和日本人秘密談合作之外，吳佩孚也同時一直暗中和重慶（蔣介石）政府在談合作。

怎麼回事呢？原來，吳佩孚畢竟還是蠻有聲望的一個人，一旦吳佩孚和日本人合作，在華北組織了強有力的軍政實體，那麼對蔣介石顯然不利，所以蔣介石通過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中統）特務，一直在努力爭取吳佩孚，希望把吳佩孚拉攏到國民黨這一邊來。

1938年11月23日，重慶方面（蔣介石）電報吳佩孚，同意任命吳佩孚為「冀察熱遼吉黑六省戰區司令長官」或「冀魯豫察戰區司令長官」，指揮轄區內的國軍及游擊隊，但是，蔣介石要求吳離開北平，到河北或洛陽去就職。

然而，吳佩孚的回電，令蔣介石大跌眼鏡，吳佩孚說：他不願意離開北平，他希望蔣介石授權他在北平遙控軍隊，主持和談，與日方周旋。

蔣介石接電，視為天方夜譚，斷然回信拒絕。

所以其實從字面上來看，反而吳佩孚和國民黨的秘密談判，缺乏誠意。

那麼為什麼吳佩孚要和國民黨談呢？可能因為在1938年9月，唐紹儀被國民黨派人用斧頭砍死，這給吳佩孚敲了一個警鐘，吳佩孚不敢拒絕國民黨的秘密代表，而必須虛與委蛇，吳佩孚曾經公開對人說：他不想做唐紹儀第二，不想被國民黨砍死。

圖：唐紹儀

真相之三：吳佩孚從本質上是敵視國民

政府的

吳佩孚是民國史上所謂「北洋軍閥」的主要代表，他也是國民黨當年北伐的主要敵人之一，吳佩孚也正是被蔣介石在北伐過程中用軍事力量推倒的，所以說，吳佩孚是國民黨的世仇，宿敵，不共戴天的。

這一點，讀者你只要稍微換位思考一下就可以理解，假如你是吳佩孚，北洋政府中數一數二的地位，被國民黨用槍支大炮打倒、並淪為通緝犯（國民黨上台之後，通緝吳佩孚），四處逃亡，一無所有，你爽不爽？你肯定是恨的。

1939年1月31日上午，吳佩孚舉行記者招待會，發表了這樣的談話：

「余受和平救國會之推薦，組織綏靖委員會，著手準備建立政府機關，以實現和平。第一階段當先編成作為骨幹之軍隊，為此，余打算首先使華北游擊隊歸順。若在華北鞏固了地盤，則可在日華之間實行武力調停，解決事變，因為武力調停，余在國內戰爭中已有數次經驗，所以對此是有自信的。我只要組成政府後被提名候選人，三十萬人上下的抗日軍隊會立即響應，這將在重慶政府內部產生很大動搖。」

吳佩孚又說：

「我吳某人一生反對國民黨，但此乃我中國人自己家中事，不容外人干涉，今請日人退出中國，將東北交還中國，我吳某人自會率軍反蔣，與國民黨作戰也。」

讀者讀到這裡，你就能理解吳佩孚為什麼與日本人接觸、談合作了，因為1938年-1939年的那個「民國」，不是吳佩孚自己的民國，而是國民黨的民國，吳佩孚自己的政權被國民黨搶走了，他是耿耿於懷的。

也就是說，吳佩孚對於當時的國民政府，肯定是不愛的，肯定是反對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日本人要找吳佩孚來談合作，因為他們當時是國民黨共同的敵人。

圖：吳佩孚

真相之四：國民黨曾經計劃暗殺吳佩孚

在國民黨人這邊，他們同樣也是清醒的，他們也知道，吳佩孚畢竟和自己有舊恨，是國民黨的敵人，所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中統）和吳佩孚接觸，是做了兩手準備，要麼爭取到，如果爭取不到，那麼就一個字：殺。

1939年1月29日，中統局長朱家驊發電報給中統天津站站長吳世仁，電文是這樣說的：

「如鄭白（吳佩孚與重慶秘密聯絡的代號）無可挽回，希即予嚴厲制裁。」

所謂「制裁」，是國民黨情報機關的一個特有名詞，意思就是：暗殺。

也就是說，一旦吳佩孚和國民黨談判破裂，而有和日本人合作的眉目時，國民黨的計劃是把吳佩孚殺掉，以絕後患。

圖：朱家驊

真相之五：國民黨對吳佩孚的褒獎是做給世人看的

吳佩孚治牙感染敗血症死亡之後，國民黨給吳佩孚追贈了陸軍一級上將，並公開登報褒獎，大肆宣揚吳佩孚「至死拒絕與日寇合作」云云，這些其實都是做給世人看的，其實在國民黨的心目中，他們早就恨不得吳佩孚早死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政治家擺上桌面的話語，是不能信的，國民黨在吳佩孚死後對他的褒獎，是向當時的世人傳遞一個政治信號：你若做漢奸，我必使你身死名裂；你若做抗日英雄，我必對你褒揚天下。

最後我來一個總結：

吳佩孚這個人，也許算一個愛國者，但是要注意的是：他愛的那個「國」，不是蔣介石的民國，他愛的是北洋軍閥的那個民國，這就是為什麼吳佩孚不反對日本人打國民黨，理解了這一點，你才能理解吳佩孚為什麼會和日本人談論合作，吳佩孚始終想把江山從國民黨手中奪回來，這才是他一切行為的本質動機。

參考資料：（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朱家驊檔案》、今井武夫《今井武夫回憶錄》、吳佩孚《吳佩孚先生集》、中華書局《土肥原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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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學榮，70年代生人，現居香港，知名作家，讀史人，著有《日本為什麼侵華》、《親歷北洋》、《不忍面對的真相》、《隱動力》等，是廣州番禺奧園城市天地「別等」書吧的常客與形象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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