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或母親，但我是自由的

她曾紅極英美，享盡富貴繁華視財富如糞土；卻又一無所有，被送進精神病院受盡屈辱。她經歷幾次失敗婚姻，與兒子不和與弟弟爭吵，被好友們評價：絕不是一個溫順乖巧的人。但她的女性魅力卻讓大亨迷戀終身，無數海外華人視為「媽媽」。穿著艷麗的她讓中國女人嗤之以鼻，卻不妨礙她成為中國表演的啟蒙者之一。她享盡人間富貴，也受盡人間苦楚，窮極一生，活出了女人自由的味道。

第六代導演陳苗的心血之作《上海的女兒》即將問世。不要被這個看似平淡的電影名字欺騙，電影講述了上海名門之後周采芹跌宕起伏的演藝人生。從成為首位轟動西方的華裔邦女郎，到蜚聲好萊塢的華裔演員，她歷經繁華，也嘗盡苦澀。周采芹刻入骨髓的堅毅與傲氣，使得耄耋之年的她，仍在表演藝術上坦蕩無畏地續寫傳奇。

在點映時，觀眾被這位名叫「周采芹」的老太太的魅力深深感染，隨著劇中人的遭遇笑淚與共。但對於國內大眾來說，可能會問出這樣一句話：誰是周采芹？

周采芹倫敦獲獎照 圖 | 周采芹私人照片影印

男有李小龍，女有周采芹

周采芹是中國京劇大師周信芳之女，她繼承了其父對於表演的天分和熱情，卻沒有繼承其父顯赫的聲名。在她還年幼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倫敦。

在那時倫敦人的眼中根本沒有「周信芳之女」的稱號，3.5億中國女性在世界主流媒體看來只是一個遙遠的符號。

就像同時代的李小龍重新詮釋了「中國男人」的內涵一樣，周采芹重塑了「中國女人」的寫法。在抵達倫敦的幾年後，她作為中國女人的代表站在了這個世界流行的中心，讓傲慢的大英帝國媒體為這個中國女人燈光閃爍，改變著世界對中國女人的印象。

她身材風韻靈動但精神強悍，言語犀利卻惹人喜愛。她是所有年輕男女想做而不敢做的女人，全民幻想的集合體。

英國人看不懂這個奇女子，卻不妨礙對她痴狂。周采芹火到什麼程度？這個「采芹」的名字在倫敦西區威爾士劇院上閃爍了兩年之久，中國旗袍成為英國最流行的晚裝；時尚圈的金髮美女把頭髮拉直染黑，用黑筆把眼睛畫成東方式的杏仁眼，只為更像采芹一點。她們覺得學的越像，就越能成為最女人的女人。

周采芹出席名流宴會 圖 | 周采芹私人照片影印

但她們模仿周采芹的妝容只得表象。作為女人，周采芹一輩子都在實踐著自由。就像《紐約時報》做出的評價那樣：她的一生「扣人心弦」。

但在我看來，她的一生，比她出演過的任何角色都傳奇。她曾紅極英美，享盡富貴繁華視財富如糞土；卻又一無所有，被送進精神病院受盡屈辱。她經歷幾次失敗婚姻，但她的女性魅力卻讓大亨迷戀終身。她享盡人間富貴，也受盡人間苦楚。要想了解這個女人，就需要將時鐘撥回到她8歲那年。

8歲那年，周采芹參加祖父的葬禮，她和姐妹被安排走在弟弟們的後面，這個細節讓周采芹朦朧中發覺了「女性低人一等」的現狀。回去後，她躊躇滿志地寫下一篇《為偉大的女性而戰》的作文。此後一生，她始終不曾忘記這個「使命」。

我不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是一個好母親

可能每一個傳統女性都曾有過一個相夫教子的夢。周采芹也不是沒試過相夫與教子。

20歲，她嫁給了懵懂。

懵懂的她遇見了一個穿黑西裝的瀟洒青年，那時她覺得這就是愛。她與新加坡富商走進婚姻的殿堂並生下一子。當時的她，沉浸在愛情的幸福之中，看不到丈夫那掩藏在儒雅外表下的暴躁脾氣，他的丈夫也不會意識到這個嬌小可愛的女人對自由的嚮往會如此強烈。「婚姻初體驗」並不美好，丈夫的專制，她的自我，讓這段婚姻不可避免地走向失敗。

回歸家庭是傳統世界給女人的唯一選項。如果周采芹像所有人想的那樣選擇妥協，那你聽到的故事將是一個禁錮在新加坡的老婦一次又一次絮絮叨叨當年的犧牲。

為什麼男人不能撫養孩子？

她始終是特立獨行的，從來不會介意別人的目光。周采芹將孩子交由前夫撫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對藝術的追求中。她頂著指責她不是一個好母親的輿論，贏得了藝術上的自由。

她又結了婚，這次她嫁給了藝術。

一個是前途看好的女演員，一個是嶄露頭角的戲劇導演，周采芹和彼得對彼此的藝術才華深信不疑。她幫丈夫爭取了一個導演《蘇絲黃的世界》的機會，因為她是這部劇的主演。她的魅力自由地展現在英國舞台上，她演的蘇絲黃俘虜了所有人。

倫敦西區威爾士劇院閃爍著《蘇絲黃的世界》圖 | 周采芹私人照片影印

26歲那年，她和第二任丈夫離了婚。兩人發現彼此的性格不適合做夫妻，於是和平分手，成為了對方的摯交好友。

再後來，她遇到了著名電影評論家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對周采芹來說，這是崇拜的愛。

但崇拜是愛最遙遠的距離。周采芹慢慢發現自己開始生活在肯的影子里，所以當肯移情別戀後，她竟然鬆了一口氣。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周采芹甜美溫順的外表下，是一顆難以被馴服的心。她拒絕成為別人的附庸，只想做回自己，做一個真實的周采芹。「我是一個自由獨立的女人，我不需要結婚。我是一隻豹，你看，豹子都是喜歡獨來獨往的。」

她成為了第一個華人邦女郎。

她唱著名歌曲《第二春》，從英倫紅回亞洲。

拳王阿里是她的座上賓，英國工黨領袖喬納森以和她戀愛為榮，名媛伊麗莎白和她成為摯交。

她活躍在媒體的頭版，與眾多上流人士參加數不清的宴會。照這個簡歷寫下去，這個天之驕女將把完美進行到底。命運卻在不合時宜的時間，給了她一個「但是」。

從萬千寵愛到一無所有

如果想摧毀一個人，就選擇摧毀他的經濟或精神，命運給了這個嬌小女人雙份打擊。

遠在中國的父母因被批鬥雙雙殞命；英國經濟危機來臨，她的投資血本無歸。英國人覺得這個女人瘋了，她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倫敦最時髦的女人被當成了一個精神病。

故事完了嗎？沒。

周采芹開始了她對命運的反抗。

她棄掉所有光環，拒絕了身為「華裔食神」弟弟的的幫助，從零開始。她從英國最紅的女明星，變身成一個最普通的打字員，穿著從二手服裝店買來的三塊錢的大衣和一塊半的塑料靴子在波士頓的大街上踽踽獨行。

她從沒和打字員同事們說過，她們談論的娛樂明星都曾是自己的朋友。因為她已經不會被聲名所禁錮。

周采芹低谷時期拍攝照片 圖 | 周采芹私人照片影印

至今還沒有教會自己相信命運

在美國任何一個普通劇場演出後，碰到一個毛遂自薦要參加劇團的女人，都會被當成神經病吧；在四十歲後再去上大學重學戲劇，大概也會被當成異類。但這個叫周采芹的女人，就要這樣折騰。這一折騰，就折騰出了一個表演藝術家。

她潛心鑽研舞台劇，去哈佛上夜課，學習莎士比亞戲劇，到塔夫茨大學進修碩士，在一個個舞台上磨礪鋒芒。對命運永不停止地反抗，讓她進入了另一個領域。

她先回中國幫助中央戲劇學院填補了西方戲劇方法的空白，而後回到好萊塢參演了《喜福會》，把劇中名叫琳達的老太太演繹得入骨入髓，用這個角色喚起海外華人內心共同的苦與甜。

電影《喜福會》劇照 圖 | 豆瓣電影

至今，吳珊卓和溫明娜這些亞裔明星談起周采芹仍是一臉崇敬，說她演出了每一個華人心中的「媽媽」。

她把婚姻徹底放下，卻收穫了愛情。在周采芹面前的卡羅不是義大利足球隊的老闆，不是受人尊敬的頂級律師，只是一個追求者。他愛她的樣子，更愛她的態度，一愛就是幾十年。

周采芹等到了她的那一位，卻並沒有與卡羅結婚。他們相伴卻又相互獨立，因為卡羅知道自由的采芹才是最美的。

周采芹用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面旗幟，她充滿奇彩的經歷讓全世界為之折服。她寫出名為《上海的女兒》的人生自傳，並在多國出版熱銷。

如今，85歲的的周采芹仍不停地穿梭於光影世界。在2019年5月剛落幕的紐約翠貝卡電影節上，周采芹這個「倔老太」俘獲了一眾北美觀眾的心。

周采芹主演的《幸運的奶奶》在翠貝卡一經亮相便頗受好評。「能在一部以唐人街黑幫為背景的動作喜劇里，看到主角是85歲仍神采飛揚的周采芹，是多麼幸運的一次觀影體驗。」周采芹無疑是這部電影的力量之源。

這個女人真是魅力無窮。

撰文丨閆乃鑫 編輯丨劉心雨

運營 | 劉心雨 統籌 | 迦沐梓

（本文首發於「穀雨計劃」guyu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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