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拍攝了116起醫患糾紛,《人間世》總導演眼中的醫患真相
醫療紀錄片《人間世》導演秦博拍過一張照片,取景地是上海瑞金醫院心臟外科重症監護室外的走廊。牆角下,患者家屬們放了一排五顏六色的塑料凳子,非探視時間,他們就坐在這裡,背靠著一堵牆等待消息,除了祈禱什麼都做不了。牆的那邊,是連續12個小時不停忙碌的醫生、護士和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病人。
秦博覺得,這堵牆就像一個醫患關係的象徵。
從2014年底到2019年,他和另一位總導演范士廣帶著攝製團隊,先後在上海包括瑞金醫院、仁濟醫院在內的各大醫院蹲守了四年多,以旁觀者的身份深入觀察了醫生和患者的日常,甚至專門花了一年的時間泡在瑞金醫院醫務處綜合接待辦,跟拍了116起患者投訴。
期間他們發現,面對疾病時,醫生和患者、患者家屬本該是並肩戰鬥的同盟,但現實中,卻有很多看不見的牆把雙方隔開,出於相互的不理解、不信任,他們之間有時會發生矛盾、糾紛,甚至演變為肢體衝突。
這類事件往往會成為新聞的焦點。不久前的4月24日,上海仁濟醫院就發生了一起醫患摩擦,病人就診時因為等待時間過長,三次強闖門診室,導致與胸外科主任醫師趙曉菁發生肢體衝突,隨後病人報警,最終,趙曉菁在門診現場當眾被警方按倒銬走,而據警方通報,病人丈夫在衝突中骨折。事情很快上了熱搜,醫患關係再一次以劍拔弩張的姿態出現在公眾面前。
作為過去的幾年幾乎全「泡」在醫院的紀錄片導演,秦博和范士廣或許可以給我們提供另一種看待此類事件的視角。
《人間世》第二季結束時,《每日人物》採訪到兩位導演,回憶醫院見聞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談到,無論醫生還是患者群體中,真正極端的壞人是少數,造成隔閡的「那堵牆」,則是一個系統性問題,比如醫療資源的稀缺、生命教育的缺失……而醫患關係的改善,不僅需要體制的完善,也需要每個參與者都做出努力。
文 | 閆坤沐
編輯 | 金石
真相一:那些「無理取鬧」的患者,很多都有難言的苦衷
在瑞金醫院拍攝時,秦博曾經捲入過一起醫鬧事件——
一個病人打工時被電擊受傷入院,後來成了植物人,從此,家屬和老闆都失聯了。醫藥費沒人交,但醫院還是堅持給他治療了近四年,最終患者死亡。這時,家屬出現了,他們希望帶走遺體,卻拒絕支付醫藥費。秦博同情這家人,在閑聊時建議他們如果真的有困難,可以考慮公開籌款。轉天,家屬以秦博親口答應給他們提供援助為理由,在醫院大鬧。兩天後,他們又跪在醫院門口拉起白色橫幅,上面寫著:「還我兒子、還我丈夫」。事態升級,警察介入,秦博才知道,老闆早已給過家屬一大筆醫藥費,但家屬沒有交給醫院,反而還找了職業醫鬧,希望徹底賴掉過去幾年的費用。
知道真相的時候,秦博「內心都崩了,覺得太扯了」。但這件極端個案並沒有影響他對一個群體的判斷,但四年多里接觸到的海量樣本讓他和范士廣對患者群體有了更多的認知和理解,「病人的行為是由他們身處的環境和立場決定」。
瑞金醫院中,醫鬧的人旁邊站在一對送錦旗的夫婦。圖/ 紀錄片《人間世2》
在無錫市人民醫院,范士廣見到一個父親帶著患塵肺病的兒子來做肺移植。肺源珍貴,患者只有交了全額手術費,才能進入等待序列。這位父親一再對醫生說,錢已經湊齊了,希望醫生安排他們趕緊做手術,但到了交錢的時候,又說錢還在送來的路上,企圖矇混過關。從醫生角度看,這家人的做法是一種欺騙。後來,范士廣在和他們的交流中得知,因為工廠的老闆是村支書,病人一直沒拿到工傷認定,後續賠償也就更無從談起,看病只能靠自費,數十萬的手術款對這樣的家庭來說是天價,於是,他們才寄希望於靠拖延戰術來救命,否則只能在痛苦中等死。而為了掙錢養家,他的妻子和哥哥,依然還在村支書的工廠工作——這樣的情況,在以肺移植見長的無錫市人民醫院並不少見。
《人間世2》的第二集拍攝了兩位冒險生子的產婦,其中,來自溫州的林琴,已經剖宮產生下兩個女兒,為了要個兒子,她在子宮條件並不合適的情況下,冒險第三次懷孕,結果剖宮產時遇到大出血,一共輸血10000毫升,相當於全身血液換了三遍,又緊急切除了子宮才保住性命。
節目播出後,輿論聲中儘是譴責。但在拍攝林琴的過程中,范士廣和秦博都注意到,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生兒子的並不是婆婆,而是她自己的媽媽。他們這才意識到,苛責林琴本人沒有意義,她面對的來自生活環境的壓力,是外人無法想像的。
林琴訴說自己的生育壓力。圖 / 紀錄片《人間世2》
真相二:那些「不耐煩」的醫生,也是醫療匱乏的受害者
《人間世2》播出後,終於閑下來的范士廣帶媽媽去看病,在醫院一排隊就是幾個小時,但見到醫生後,卻被幾句話就「打發」了:「說你就這個病,你去檢查吧,很簡單。」他想再多問幾句,但後面的病人已經進來了:「我已經非常了解醫院了,但是我還是會覺得難受。」
後來因為做節目,他遇到了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腫瘤內科主任胡夕春,胡醫生告訴他,自己每天實際上只能看40個號,但醫生少病人多,醫務科一天要給他安排80個病人,還總有緊急的病人要加號,他出門診時常常看得手都抽筋了。范士廣明白了:在這種情況下,醫生不可能做到對每個病人都耐心解釋。
人滿為患的醫院。圖/ 紀錄片《人間世2》
《人間世2》第五集《抗癌之路》的主人公閆宏微也是胡夕春的病人。為了對抗癌症,閆宏微曾經到美國MD安德森癌症中心求醫,見證了中外不同醫療體系的差別。
MD安德森是一家全球聞名的癌症專科醫院,空間寬敞明亮,走廊鋪著地毯,到處擺放著沙發和玩具供病人放鬆,看起來更像一家高級酒店。在這裡,醫生會花一個小時耐心詢問患者的基本情況,但前提是,見到他就需要等待七天,並且支付高昂的費用。初次見面後,醫生建議通過穿刺手術做進一步檢查,而手術安排則在十天後,費用超過兩萬美元,作為對比,國內醫院的價格在5000人民幣左右。最終,折騰了30多天後,閆宏微花光了所有的錢,卻依然沒有拿到治療方案,只好回國。
赴美就醫的閆宏微感慨美國的就醫環境,但她也需要為此付出更多的等待時間和高昂的費用。圖/ 《人間世2》
在中國的醫院,緊缺的不只是醫生,還有血液。因為缺血,瑞金醫院一年停下了一百多台手術,否則急診病人就會無血可用。但是,一些原本並不緊急的手術,因此被拖成了急症,這時候又可以優先用血了,於是矛盾出現了:患者家屬會認為,明明能早解決的問題,為什麼非要拖到病情嚴重了才給我們解決呢?
為了緩解這個問題,瑞金醫院心臟外科的醫生們想出一個辦法,他們把兩個用血需求相同的病人安排在一起手術,申請一袋血,如果第一個病人手術順利沒輸血,那這袋血還可以留給第二個人用。
秦博印象很深的一個畫面是,他進過的手術室里,幾乎每個醫生都有個習慣動作:緊緊攥住血袋,用力擠盡最後一滴。
據相關統計顯示,2017年上海市平均1000人中有15人參加獻血,而高收入國家的獻血率中位數為每千人32.1次。
醫生用力擠盡血袋中的最後一滴血。圖/ 《人間世2》
真相三:所有人都去大醫院看病,這並不合理
一個健全的醫療體系,通常都建立在「雙向轉診」的基礎上,病人初診時由社區醫院的全科醫生接待,醫生根據病情判斷患者是否需要被轉到專門科室。而重症病人在大型醫院完成主要治療後,可以再轉回次級醫院做後續的監管、康復,以實現醫療資源的充分利用。
但在中國,這種「雙向轉診」很難實施,很多人生病後的第一反應都是去最大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無論自己生得是什麼病。這也造成了本就緊缺的優質醫療資源更加緊缺,好容易得到治療的患者在治療結束後也不願轉診去次級醫院康復。
秦博至今記得他在瑞金醫院拍攝的第100起糾紛案例,那是2018年端午節,一位患者的家屬佔領了神經外科病房,為親人的去世討說法。
他患的是一種叫庫欣綜合征的罕見病,由於激素分泌異常,病人全身代謝紊亂,手術干預後,他們的激素水平下降,身體需要緩衝和適應過程,因此術後管理非常重要。但醫院病床有限,主任醫師孫青芳一般會建議病人出院後轉到瑞金盧灣分院繼續觀察,直到完全康復。
為了指導病人轉院,他們科室特意印了名片,上面清晰地寫著盧灣分院的地址、聯繫方式等具體信息。但患者家屬並不理解為什麼要轉院,病人出院後擅自回了家,導致病情惡化,再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孫青芳跟患者家屬解釋為什麼要轉院。圖/ 《人間世2》
一部分病人不願意轉,另一部分病人則無處可轉。
上海交通大學阿爾茲海默症治療中心就面臨床位輪轉率低的問題。秦博對這裡的氛圍印象深刻:他親眼見到患有認知障礙的老人自己走到衛生間去喝馬桶里的水。
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痴呆,世界上平均每3秒鐘就有一個人被確診,但在中國,專門治療這種病的專業機構並不多,全國各地的病人都聚集在這裡。
對醫生來說,理想的情況是,病人經過治療病情穩定後,就轉到相應的護理中心去生活,如果病情有變化再回來。但目前在中國,這一塊還是巨大的真空,很多病人在醫院一住就是幾年,一旦滿員,別的病人就無法住進來接受治療。
真相四:生命教育的缺失,也會導致醫療資源的濫用甚至浪費
《人間世》播出期間,秦博和范士廣都看過一種評論:「我知道你們拍得很好,但醫療題材太沉重了,我不想看。」對這種想法,秦博很理解:「大家生活都很累了,希望看一些放鬆的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建議大家去看一看,「因為你要為自己做一些準備。」
他說的「準備」,一方面指如何面對疾病。
在醫院,他見過一些本可以避免的悲劇。黃健胃部長期不適,但沒有及時檢查,直到難以忍受才就醫,這時胃癌已經到了晚期,只能切除全胃,卻依然沒能阻止病情發展。葬禮上,黃健讀小學的兒子吃力地用鎚子砸封棺木的釘子,秦博看到這一幕沒忍住哭了。
另一方面則是指——如何認識死亡。
病人去世後,家屬悲痛欲絕。圖/ 紀錄片《人間世2》
范士廣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閆宏微時的場景,當時閆宏微正在做化療,她笑著對丈夫說:「我想得蠻通的,死了以後你只需要悲傷三個月,然後趕快找一個,不用悲傷太久,沒有意義。你一直沉浸在悲傷里,孩子誰照顧?」
但現實中,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
秦博拍過上海一個阿婆的就醫故事,她老伴已經去世,孩子出國留學後常年在國外生活,自己變成了「留守老人」。阿婆生前曾經簽署遺囑,聲明不要被過度治療,但進入ICU失去意識之後,她的治療方式並不由本人的遺囑決定,而是由遠在異國的孩子決定。孩子為了不讓人覺得自己拋棄母親沒有孝心,在明知母親治療無望的情況下,堅持不拔管,阿婆在承受了毫無意義的過度治療後在痛苦中去世。
醫學的發展,把生與死的界限變成一道寬闊的灰色地帶。77歲的病人老范已經在ICU住了四年,他無法進食,生命依靠營養液等醫療支持維繫。醫生判斷,他還有情感,對外界能產生微弱的反應,但沒有人知道他還能不能聽懂家屬在他耳邊說的話。ICU每天探視時間是一個小時,瑞金醫院ICU副主任醫師李磊說:「我們看到的是,他23小時在痛苦、在煎熬,但家屬看到的是,每天下午探視一個小時,病人看上去還挺開心的。」對這種情況,到底應該怎麼辦,醫生只能拋出問題,瑞金醫院ICU主任醫師瞿洪平說:「增加他的生存時間,但對他的生命質量沒有任何改善,反而會增加他軀體的破壞,這對他是有利還是有弊?」沒有人知道答案。
面對《人間世》的鏡頭,老范的女兒說,有朋友建議她問一問父親願不願意繼續治療,但她不想問,也不敢問:「起碼能給他最好的治療,我心裡也能稍稍安慰一點吧。」
老范的女兒解釋自己在父親是否繼續治療上的態度。圖/ 紀錄片《人間世2》
真相五:醫院的「盲區」中,醫生和患者都是弱勢群體
在中國的醫院裡,因為一些體制的問題,會存在一些「盲區」,例如致力於罕見病的醫療資源實在有限,例如,兒科醫生數量的稀少。
所謂罕見病,是指發生幾率很低的病。因為患者少而分散,研究難度大、經濟效益低,他們能獲得的醫療資源非常有限。
兒童骨肉瘤就是罕見病的一種,發生率僅為百萬分之三,相當於連續拋22次硬幣都是正面。在拍攝這個群體時,《人間世2》劇組幾乎沒有遇到阻礙,每個家庭都願意被拍攝,因為他們都希望讓更多人知道這種病,讓那些患病家庭少走彎路。家長們自己成立的微信群叫「患難見真情」,專門用於分享信息。
分集導演謝抒豪一開始拍攝這個群體時,拍一個小朋友,他不久後就去世了,再拍一個,又去世了,連續幾個拍攝對象都是這樣,他一度陷入抑鬱情緒,懷疑是自己有什麼問題。但事實上,因為基層醫院的醫生缺乏對這種病的認知,導致它被誤診、漏診的概率非常高,很多孩子被確診時已經是晚期,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只能截肢。
第一集《煙花》中講述了一名骨肉瘤小患者的故事。 圖/ 《人間世2》
在學醫的學生中,對於科室選擇有一套鄙視鏈:「金眼科,銀外科」,而兒科因為工作強度大、風險高、待遇差處在鏈條的最末端。
新華醫院小兒急重症醫學科主任朱曉東曾經給范士廣講過兒科的困難程度:「我們科室到現在為止,四年辭職掉四個醫生」;「另外的科室有六個人來報名,他們只有兩個名額。我們科室有八個名額,只有一個人來報名。」
《2015年中國衛生統計年鑒》公布的數據顯示,近5年來,我國兒科醫生總數從10.5萬下降到10萬,平均每1000名兒童只有0.43位兒科醫生,相當於2300個孩子才配有一個兒科醫生。
范士廣對兒科ICU的拍攝,就開始於一場辭職:張醫生臨床能力極強,但學歷只有本科,在兒科沒空搞科研,晉陞無望,只能離開。全科同事給他辦送別宴,范士廣在旁邊跟拍,氣氛很傷感,他也跟著哭了。
老張的搭檔朱月鈕,一位留著短髮直爽幹練的40歲的女性,同樣遇到了職業瓶頸:連續評了四年副高都沒評上,正要經歷第五次。因為學歷比老張高一點,她還在咬牙堅持。
老張走後,兒科ICU更忙了。朱月鈕要做診斷、和家長溝通,遇到突發情況,幾天回不了家是常態。
在兒童ICU,范士廣拍到一個很珍貴的情節:一個危重的孩子被搶救了一晚上還是去世了,隔壁床的一個小女孩醒著見證了這一切,她害怕極了,偷偷告訴自己的媽媽,她寧願疼死都不要再住在這裡了。朱月鈕搶救完危重病患才注意到她,趴在她旁邊摸著她的胳膊輕聲安慰她,告訴她人的生命就像樹上的葉子,有的葉子會掉落,但她的病情不一樣,會沒事的。拍的當下,范士廣沒有覺得這段素材有什麼特別,因為在那個環境里,醫生緊缺,救命才是最重要的,根本輪不到注意關照誰的情緒。後來在機房靜靜看素材的時候,他才注意到有這一段:「把我給震到了。」
只是,能安慰小患者的朱月鈕也有自己無法釋懷的時刻。一天早上,在經歷了一整晚急救之後,朱月鈕突然對著跟拍鏡頭忍不住哭了。前一天晚上她和家人說晚點回去,沒想到又是一個通宵,她在醫院拚命救治別人的孩子,卻面臨自己的孩子小升初卻無人看管的情況:「我女兒也十歲了,她四年級,她也只有一次人生。」
朱月鈕說,自己女兒的童年也只有一次。圖/ 《人間世2》
《人間世2》播出後,有人問范士廣,他們片子里出現的都是好醫生,是不是太偏頗了,但范士廣說,這是他故意為之:「我相信十個醫生那邊可能就有一個是不好的,可是現在醫患關係是這樣子的,我們難道還能夠去說醫生壞?在我們片子裡邊,如果有篇幅是講醫生的,那我肯定講醫生的好,我不是做揭黑報道,我是個紀錄片,在醫生稀缺的情況下,我們想要去增進大家的互相信任和理解,要去說醫生的好,讓更多人願意做醫生,這是最重要的。」
真相六:醫學具有不確定性,醫生也要在失敗中進步
對於醫生來說,面對無效和失敗是必修課。有時失敗來自於經驗不足。
復旦大學醫學院研究生畢業的錢逸維,剛剛取得博士學位,理論知識豐富,進入臨床實習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給病人做穿刺,在此之前,她在模型上練習過幾百遍,但因為緊張,實操還是失敗了。《人間世》的鏡頭拍下了她的「第一次」,紀錄片播出時,距離拍攝已經過去一年,但錢逸維依然沒敢看。
有時,失敗是運氣問題。
瑞金醫院一位主治醫生X,他的患者因為粘連性腸梗阻做了手術正常出院,一周後,他再次因為同樣的原因住院手術,最終醫治無效死亡。患者家屬提出疑問:我們這個病,又不是癌症、不是心臟病,為什麼本來明明治好了,最後卻還是去世了?
為此,瑞金醫院召集專家對治療過程進行了全程復盤,結論是,X醫生沒有醫療過錯,病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兩次發生粘連是小概率事件,沒有更好的醫療處置方案。
家屬最終在聽了專家團詳細的解釋之後,接受了這個結果,選擇了撤銷對醫生的起訴。儘管這樣,X醫生還是會不斷自我懷疑,問他的上級他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是更有經驗的醫生會怎麼做。一個多月以後,他就被確診了甲狀腺癌。
X醫生的同事向家屬解釋病患去世的原因。圖/ 紀錄片《人間世2》
《人間世》最終在播這個案例的時候,給X醫生做了處理,讓他以背影和化名的方式出現。秦博說,當時是考慮到,他還是個主治,還需要晉陞到副主任和主任。他不確定這樣的失敗案例對X醫生後續的職業生涯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醫學不是萬能的。一個病人查出了腫瘤,瑞金醫院的醫生認為有惡性的可能,建議他開刀。他又去別的醫院做了病理檢查,那邊的醫生說不用開刀。他權衡之後,選擇相信瑞金醫院。結果開完刀是良性,家屬覺得你折騰我,你讓我挨了一刀。
醫生解釋說這種事沒辦法倒推,他做出的診斷是有惡性的可能性,但這只是可能性,本著對病人負責的態度,如果再讓他考慮一次,他還是建議開刀。但患者卻覺得:我們相信你是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結果你現在搞得不如人家看得准。矛盾就這樣產生了。
秦博覺得,如果醫患雙方一味相互苛責,會導致醫生在診斷時趨於保守,不再向醫學的難題奮進,這是一個對所有人都不利的局面,而有時,相互理解卻能產生更強大的力量。
他接觸過這樣一個案例:一位醫生要做一起腫瘤手術,腫瘤長在腰椎里,開刀以後,發現腫瘤長在深處,各種神經盤根錯節,無法取出,只好又縫合了。他向患者解釋,只有開刀才能確定腫瘤的位置和狀態,手術並不是一個無效的舉動。但他自己也會懷疑,如果當初做一個加強CT呢?如果進行更詳細的病例討論呢?有沒有可能讓患者免於挨這一刀?
糾結中,患者開口問他說,傷口是你縫的嗎?他說是,以為自己接下來要面對患者的質疑,沒想到患者卻說:還挺好看的。
病人去世後,這位醫生把他的片子做了一個模型放在自己的辦公室,每當做大手術前,他都要看一看它,他告訴秦博,他要永遠提醒自己,記住那種沮喪和疼痛的感覺,永遠不要忘記。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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