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村槐花香
探索
05-17
我又失眠了,在這個雨水充盈的5月。失眠是因為一種味道,確切的說是一種香味。這種香味時有時無,時聚時散。這是什麼味道呢?我努力尋辨、琢磨但並沒有尋到香味的來源。這種味道很奇特,香味中包含著山嵐的清芬,清泉的甘冽,蜂蜜的香甜,歲月的濃醇。
這種香味不只在我的鼻間出現,有時還出現在我的夢中。在那些歡快的夢裡,在那些舒展的夢裡,在那些激奮的夢裡,在那些憂傷的夢裡遊盪、凝聚、消散。香味來自街巷,來自山川,來自河流,來自天宇,來自我遙遠的記憶。印象中兒時的故鄉就曾出現過這樣的情況,聞到過這樣的芬芳。
這種香一直困擾著我,引誘著我,折磨著我。這香到底是哪裡來的?是桃花的香味嗎,不是,它更厚重濃烈。是牡丹的香味嗎,也不是,他更迷幻輕盈。他比丁香清淡,卻比海棠深沉。我想了好久,覺得他像是一種我熟識的花的香,但又不全是。因為它還夾雜著一些別的味道。
起初我對這種香味是很喜歡的,並且在不斷的找尋香味的來源。但經過了無數次的找尋無果,我開始困惑。我試圖通過埋頭工作,拚命運動來忘掉它躲開它,但總是無法做到。它對我的困擾與日俱增,讓我越來越煩躁與苦惱。就在我不知該如何處理時突然就接到了洛川作協副主席屈麗娜的電話,邀我去洛川採風。我像是一個落水的人突然看到了河岸,心中生出了新的希望。也許我要找尋的答案就在那些地方。我很愉快的答應了採風的邀請,同作家張國全坐車直奔洛川而去。我想也許遠離自己熟悉的土地與生活會更接近問題的本質。
洛川有著不同於陝北高原的地域風貌。這裡有許多開闊的塬面,人們大都居住在塬上。塬為高地,風大而霧多晝夜溫差大且日照時間長,因此便形成了獨特的氣候環境。這種環境特別適宜蘋果的生長。洛川人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栽植蘋果,經過幾十年的栽植培育,洛川縣的蘋果樹種植面積已達50多萬畝,人均3.1畝。洛川成為全國優質蘋果示範縣,素有「美麗果鄉」之稱。
清晨洛川塬上的霧很大很濃,像上天打破了牛奶罐,乳白的牛奶傾倒了滿山滿窪。太陽出來好長時間,霧才慢慢地變淡,變成了一層紗。待紗霧神秘的面紗一層一層退去洛川塬便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道路在平坦的塬上延伸向遠方,路的兩邊是一片又一片果園。果園裡全是經過修剪、整理過的果樹。時不時能在田間地頭看到村民勞作的身影。我們驅車去一個叫蔣村的地方,拜訪一位奇人。朋友介紹說他叫鄭文全,就出生在蔣村,種過地,干過個體,經過商。他的事業乾的有了起色後搞起了伐木生意。後來,延安開始實行退耕還林植樹造林政策,他主動放下砍樹的斧頭拿起了栽樹的鐵鍬開始植樹造林。他種樹,撫育、管護樹木20年,成了洛川植樹造林的排頭兵。
當汽車離開主幹道,轉向一條小路時眼前的景色突然變了。在果林的深處出現了另外的一種樹,樹木高大,綠葉婆娑。那綠葉間閃現出了一片片雪白。此時空氣中出現了絲絲縷縷的香味,味道起初時有時無,時斷時續。隨著我們的前行香味越來越濃。好香啊!有人嘆道。
是啊!清香中帶著一絲絲的甜,甜中帶著一絲絲山嵐的清爽之氣。好熟悉的味道呵!不及我細想「嘩啦」一下眼前的景象便將我怔住了。快停車,我下意識的呼叫了一聲。眾人不解的看著,我顧不上回應待車一停下就跑了出去。
這是一種怎樣的景象啊!眼前全是高大的槐樹,那一串串,一片片如雲似錦的白花在枝杈間搖蕩,輕舞。我腦海中突然就跳出了一個名字——槐樹庄。
是啊!這是名副其實的槐樹庄。槐樹生在屋前院後,生在山坡,溝谷。那些樹一棵挨著一顆,一片連著一片從山坡到溝谷,從溝谷到對面的山窪。眼前全是碧海白花,望不到頭,看不到尾。
溝谷有霧嵐在彌散。絲絲縷縷的花香濃郁而醇厚,在我們的四周瀰漫,飛升。花香化作花霧落在我們的頭上,鑽入我們的鼻子、口齒間。我們似乎正在被這種奇妙的香侵染,洗滌,凈化、提升。
我覺得自己的衣袖間,手臂上也出現了香味。我的身體在香的侵染中滌去塵污,變得香甜,輕盈而通透。多日的煩躁苦悶頓時消去大半。我忘情地張大鼻翼,大口大口呼吸著來自溝谷深處的甘醇之氣。
一個身著黑西服,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不知啥時來到了我的身旁,和我談笑和我握手。男人自我介紹說:「我叫鄭文全」聽到來人的名字我才從幻境中清醒過來,忙握住他的手開始和他交談起來。
鄭文全說當年縣上實行土地承包、退耕還林政策,他就把村上的1350畝荒山荒坡及一些耕地全部承包了過來,植樹造林。栽種的樹木以洋槐樹為主,經過了20多年的管護與撫育如今荒山荒坡已成了秀美山川,纖毫小樹已成了用材之林。
他說得很平淡,但我清楚,憑一人之力造出一個槐樹庄那背後的故事一定不簡單,那付出的艱辛一定不一般。我們於是和他一路往前走觀賞林木,一路攀談起來。
1999年延安市實行土地承包,搞退耕還林政策。鄭文全覺得這是個好事既可以讓鄉村徹底改變荒蕪破敗的景象又可以置辦下產業,干一番大事業。於是他頂著眾人的不理解與父親的責罰把下海掙得十多萬元全部拿出投入到退耕還林的建設中。先後集中造林3次,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一口氣栽種洋槐20多萬株。為了栽種這20多萬顆洋槐樹,他一次就雇了50多個人,一連幹了兩個多月。
栽樹剛開始還不覺得多艱難,但到後來就覺得特別累。有時候累得實在不行了就坐下小憩一會兒起來接著干,渴了就喝山下的山泉,餓了就吃自帶的乾糧。記得有一天,實在太累了就在地邊休息,沒想竟然睡著了。等到醒來時已是大半夜,只見一輪明月照得大地徹亮。他覺得又冷又餓,心裡還有些害怕。但不能就這樣呆在荒山吧!他就借著月光跌跌撞撞往回走,快到山坡時聽到妻子的呼喊,原來是妻子來接他回家。他頓時覺得膽子也大了渾身有了勁,心中溢滿了溫暖。
此時清風徐來,又送來了幾縷花香,真香啊!鄭文全嘆了口氣。如今樹已成林了,應該不用怎麼受累了吧!我問。現在樹長大了,一般動物基本傷不到。我計劃申請在樹林里養些牛或羊,把這個林子利用一下,但聽說上面不給批,只能等到以後再說了。他妻子也過來說:「他雖然是個農民,沒什麼文化但總是琢磨著想幹些事情。」看著兩人幸福的樣子,我由衷的為他們祝福。我想一個只讀到小學四年級的農民,會種地會經商,有勇有謀敢想敢幹,應該就是新時代的農民先鋒了吧!
他心懷一腔熱血,心存一個夢想。栽下千畝槐樹,綠了村莊,圓了夢想。那縷縷清香是對他們付出的最好讚美與肯定。洛川縣乃至延安市如果有千萬個這樣的人,黃土高原何愁不綠,貧窮落後何愁變不了模樣。在洛川我後來還見到了許多像他這樣的人,為家鄉勇於奉獻,植樹造林、退耕還林。讓山川改變了容顏,讓記憶增添了溫馨。
第二年雨水好,滿山滿窪的小樹苗長得特別精神,他看得激動的幾天幾夜睡不著。但是好景不長很快他就發現一些樹苗開始死亡、平白無故的消失。經過幾天的蹲守才搞明白是山裡的野鼠、野兔乾的。它們白天躲在洞中,一到晚上就出來啃咬剛露頭的小樹苗,許多樹苗就這樣被吃得乾乾淨淨。
他開始發愁,急得幾天幾夜睡不著,他四處打聽治理野兔的方法但試了幾次都不理想。後來聽人說兔子很膽小,怕聲響。於是他買了許多鞭炮,待天黑後進山巡夜,走一段放一個炮驅趕兔子。第二天他發現效果很好,於是就堅持在荒山荒坡放鞭炮巡夜,這樣一干就是一個多月。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雨,妻子不放心拿著手電筒冒雨來到山裡找他。妻子在山頭看不到他又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擔心不吉利,只能是在山頭一遍一遍喊號子。他在山谷里聽見了卻不敢離開擔心兔子會再出來,只能是一邊回應,一邊放炮巡夜。直到天亮,兩個渾身濕透的人才回到家。植樹造林的辛苦說不完,吃苦受累他不怕。他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自己在干一件很有意義的大事。
回到延安後我的嗅覺恢復了正常。鼻間也時常能聞到各種花香,櫻花的香,牡丹的香,丁香的香,玉蘭的香但讓我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蔣村的槐花香。蔣村那個花香般溫馨的家庭。我特意寫了一首小詩送給他們。
農民先鋒鄭文全,
商海搏擊勇當先。
承包荒山二十年,
造林千畝非等閑。
2019年5月12日初稿16日定稿於延安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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