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秦軍鐵甲下，也是柔情滿溢的普通人

文｜王新春

1975年底至1976年初，湖北的考古工作者在雲夢縣城關西郊的睡虎地發掘出12座戰國至秦代的小型木槨墓，在四號墓中出土了兩件書寫有文字的薄木牘。這兩件薄木牘是秦軍將士兄弟倆的家書。

兩位在戰場上廝殺的兄弟後來如何？

兩封書信均提到的淮陽之戰，發生於戰國末年的秦王政滅楚之戰。公元前225年，滅燕名將李信率20萬大軍伐楚，攻佔楚國舊都鄢、郢，後被項燕擊敗。次年，秦王政親自請王翦出山，與蒙武率60萬大軍南下滅楚，屯軍於淮陽，後大敗楚軍，破楚都壽春，俘楚王，楚國遂滅。黑夫和驚就是秦國60萬伐楚大軍中的兩員，兩封信分別寫於攻佔淮陽前後，見證了秦滅楚之戰。

根據秦國法律，秦國士兵出征的衣服和錢財均需自備，糧食由國家統一供給。黑夫和驚於冬季出征，春季到來後需要更換夏裝，錢也花光了，所以才寫信回家要衣服和錢。由於害怕家中老小擔心，兄弟二人並沒有過多描述戰場上的情形。如果連衣物錢財都需要自己準備，那麼士兵還有動力去作戰么？秦國法律是這樣激勵秦人從軍，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能得甲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一除庶子一人，乃得人兵官之吏」，意思就是只要能在戰場上取得敵人首級，就可以獲得爵位和財產，還能讓家中親人做官。衷的低級官職應該就是來自黑夫和驚二人在戰場上殺敵受爵，然後他照顧家中老小，並為兩位弟弟籌集衣物、錢財等，提供可靠的後勤保障。

這兩位在戰場上廝殺的兄弟後來如何？二人有沒有在兩年殘酷的戰爭中存活下來？當我們讀到這兩封書信的時候，會給予這兩位兩千年前的祖先最美好的祝願：兄弟二人回到家中，黑夫娶妻生子，勞作于田間；驚與妻子恩愛和睦，贍養老幼，一家人和樂融融。但是，4號墓的狀況可能揭示出了截然相反的殘酷真相。衷的墓中隨葬品不多，除木牘外，只有石硯和墨等物，可見這兩封書信對於衷而言至為重要。「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黑夫和驚兄弟二人很可能和很多秦軍將士一起戰死於伐楚之戰，這兩封信成了他們留給大哥最後的遺言。我們很難想像，衷在收到兩位弟弟戰死沙場的訊息後，拿著成為遺物的木牘會是何等的悲傷？在往後餘生，衷忍受著悲痛照顧著家中老幼。直到彌留的最後時刻，他吩咐家人將兩封書信放在他身邊，希望兄弟三人以這樣的方式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兩千多年前掃六合、抗匈奴、攻南蠻，成就了始皇帝千古一帝功業的秦國軍隊，在史書中多以鐵血冷酷的虎狼之師示人。正所謂：「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睡虎地秦墓的兩封家信則完全顛覆了世人的印象，剝落了秦軍將士威武雄壯的外衣，展現出他們充滿柔情的內心世界。正所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無盡的思念之情溢於書信，讀起來讓人動容，不禁淚灑衣襟。既是兄弟又是袍澤的驚和黑夫在戰場上相互扶植，在上陣之餘時時思念著家中的親人。尤其是新婚的驚，在戰場外想念嬌妻，擔心妻子與父母的相處，孩子的成長。他們作戰的衣物和錢需要家中提供，拖欠借款會出人命，在戰場上冒死拼搏、斬殺敵軍只為加官進爵，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黑夫和驚的一生只是漫長的人類歷史中的一瞬間，二人亦沒有留下「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般的豪言壯語，只有兩封傾訴日常生活瑣碎的簡短書信。而正因為有了這兩封充滿生活氣息的書信，讓我們了解到兩千年前普通人的內心世界，也使冰冷的歷史讀起來有了絲絲溫暖。

兵馬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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