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貝聿銘:中西、古今在他身上交融貫通
2019年5月16日,華裔建築設計大師貝聿銘於家中去世,享年102歲。得知噩耗,社會各界自發舉行對貝聿銘的哀悼和紀念,記者採訪相關人士,通過他們的回憶,向我們講述貝聿銘留給世界的這些經典設計背後的人生故事。
他是天才,同時也很勤奮
1983年,貝聿銘先生獲得建築界最高榮譽普利茲克獎,被譽為「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大師」。在多年的建築生涯中,貝聿銘留下了盧浮宮博物館、肯尼迪圖書館、美國國家美術館東館等傳世之作,而蘇州博物館是他晚年「最重要的挑戰」,也是他最親切的「小女兒」。
「蘇博新館是貝老百年建築設計人生的心血凝結,是留給蘇州人民最為珍貴的禮物,更是他最心愛的『小女兒』。我們震驚於噩耗,更深懷感念。感恩貝老為蘇博付出的全部心力,感恩貝老為觀眾帶來的藝術驚嘆,感恩貝老為每一位蘇博人激發的驕傲和努力。」5月17日,蘇州博物館通過官方微博和微信發文悼念貝聿銘。記者從蘇州博物館獲悉,蘇州博物館將舉辦哀悼追思會,未來蘇州博物館也將專門開闢貝聿銘先生的紀念室。
貝聿銘和蘇州博物館。(蘇博提供)
蘇州市委、市政府邀請貝聿銘設計蘇州博物館新館時,貝聿銘已經年近九旬,為了做好設計方案,並達到理想完成效果,他先後多次到蘇州,每天從上午10點到下午18點一直待在工地。在此前,貝聿銘完成了位於盧浮宮拿破崙庭院內的玻璃「金字塔」設計,被授予法國最高榮譽獎章。「金字塔」成了法國新的驕傲,貝聿銘也成為法國家喻戶曉的人物。蘇博新館館址選在拙政園邊上,負責當時外聯工作的蘇州美術館館長曹俊還記得,貝聿銘在2002年為了蘇博新館設計第一次來現場查看,拙政園正好有法國旅遊團在參觀,法國遊客們看到他,都激動地和他打招呼,有些人甚至大聲說,「這是你的故鄉!」貝聿銘也回給他們一個標準的貝式微笑。
貝聿銘在蘇博新館工地上。(曹俊提供)
貝聿銘注重設計細節,對自己的作品要求極為嚴苛。在蘇州博物館新館設計之初,貝聿銘仔細翻閱蘇州博物館館藏文物的分類資料,希望為每一件展品的陳列量體裁衣。蘇作玉器、文房用品、象牙製品等藝術品以精細聞名,體積普遍偏小,為此,貝聿銘設計了多寶閣式的展櫃,反覆調整展櫃的黑色框架線的粗細,以實現最佳的展陳效果。
「他是天才,同時也很勤奮,一個成功的大師必定離不開勤奮。」曹俊記得,貝聿銘設計蘇州博物館新館時已經八十多歲,每當有新的想法,哪怕半夜都要爬起來做構思,很多事情都親力親為。蘇州博物館新館落成之前,主持人曹可凡曾去蘇州採訪貝聿銘,當時工程緊張,在大約一個星期的等待時間裡,他看到貝聿銘每天身著非常雅緻的西裝,在館裡忙進忙出,偶爾還會俯下身來,用抹布擦拭大理石上的污漬。「他真的把自己的建築作品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樣。」
曾建議蘇博做當代藝術展覽
貝聿銘1917年出生在蘇州的一個望族家庭,在獅子林里度過了一段童年時光。有一次來蘇州,他專程帶著自己的長孫去獅子林追尋祖跡。坐在假山石頭上,貝聿銘對這位十八九歲的中美混血兒講起自己家族的故事,回憶小時候在獅子林蹦蹦跳跳的歲月,想把自己身上的傳統文化之根一代代傳承下去。
貝聿銘於2012年完成日本美秀美學院教堂設計後退休,在位於紐約曼哈頓的家中安度晚年。他一直想念蘇州,桃花塢年畫、雞頭米、西花橋巷是他常常念叨的。
百歲壽誕之際,貝先生收到蘇州美術館呈送的桃花塢木版年畫之壽字圖。(曹俊提供)
2017年,在貝聿銘百年壽辰之際,蘇州美術館舉辦了「貝聿銘文獻展」,以圖片、影像、文獻資料、建築模型的形式,展現了貝聿銘的藝術軌跡和建築中對於傳統文化的自信,也展現了東方世界和西方世界在這位老者身上的並存。1946年,貝聿銘哈佛就讀時所作的畢業設計也在展覽中亮相。貝聿銘說,「我認為國際化建築是有限度的,各地的氣候、歷史、人文和生活各不相同,而這些因素應該是建築表現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於是,他設計了一個為中國藝術品量身定做的上海博物館,這個有庭院、有流水的建築設計被認為哈佛史上最重要的設計,更重要的是,它和時隔60年之後的蘇州博物館不無相似之處。
貝聿銘身上也體現出西方文化的重要影響。有次到蘇州考察現場,工作人員先下車,正準備回身要攙扶他,貝聿銘卻把對方的手甩開,堅持要自己走,因為按照西方人的理念,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需要攙扶的老人。「貝先生是中西文化融合的典範,同時又是傳統和現代結合的典範。」曹俊回憶,2001年的時候,蘇博新館工作團隊第二次去美國看他做的展覽概念方案,閑聊的時候,貝聿銘提到了當時在中國還鮮為人知的當代藝術家蔡國強。他建議,將來的蘇州博物館應該有一些當代藝術展覽。
2006年蘇州博物館新館開館時,便由貝聿銘選定了三個位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展覽,趙無極、蔡國強和徐冰。趙無極也是貝聿銘最好的朋友之一,在貝聿銘設計的每棟建築里,都有他的作品。
上海話訪談影響了《繁花》
4月26日,貝聿銘剛剛過完102歲生日。曹可凡在朋友圈為他送上了生日祝福,沒想到不到一個月時間,貝老便離開了人世。「雖然知道他最近身體狀況堪憂,但還是有些震驚。」最近兩年,貝聿銘仍會出來活動,100歲的生日的時候,他還到鄰居靳羽西家中吃飯,並笑著說,「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百歲生日,希望你們等我200歲的時候再來。」2016年,他還參加了民國著名外交家顧維鈞夫人嚴幼韻在紐約的111歲壽宴。
貝聿銘和上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10歲那年,貝聿銘隨父親工作調動搬到上海,就讀青年會中學,高中就讀於上海聖約翰大學附屬中學。在被譽為「東方巴黎」的上海,貝聿銘接觸到了新的建築、藝術和生活方式,他曾說,「我從上海,略微看到了我在蘇州未曾見過的未來或是未來的開始」。有「遠東第一高樓」之稱的國際飯店對貝聿銘影響至深,也是他想做建築師的初心。在採訪貝聿銘時,曹可凡曾做了個大膽的嘗試——用上海話訪問。沒想到,貝聿銘對此非常興奮,他將自己早年在上海發表的論文,在上海的一些童年往事都用熟悉的滬語娓娓道來。這段採訪也啟發了作家金宇澄對《繁花》的創作。在《繁花》的後記里,金宇澄寫到:「在一篇專訪里,貝聿銘問記者,能否說上海話,貝聿銘說:『說上海話好,因為我普通話說的不太靈,說上海話比較容易點,那講上海話吧。』接下來,貝聿銘想必是用『較容易點』的母語(『上海書面語』?),詳談了他的專業——『世界建築樣式之變』——『米芾山水畫之靈感』——『永恆建築的意義』。在國民通曉北方語的今日,用《繁花》的內涵與樣式,通融一種微弱的文字信息,會是怎樣。」
曹可凡和貝聿銘 (曹可凡提供,攝影:畢悅平)
其實,貝聿銘一直比較抗拒採訪。曹可凡通過貝聿銘的學生林兵從中協調,才爭取到20分鐘的訪談時間。「怕他拒絕,所以事先就沒有跟他講是訪問。一開始,老先生還有點兒愣,但他是一個很講禮數的人,對晚輩也非常關心,既然坐下來了,他就會認真地把訪問完成。」等採訪完畢摘下麥克風,貝聿銘才笑著跟學生說,「你以後不可以這個樣子啊。」曹可凡還記得,導演胡雪樺曾經想跟貝聿銘合作一台關於孫悟空的舞台劇,邀請他來做舞美設計。貝聿銘對此很感興趣,因為他也屬猴,曾開玩笑說,「我的個性就像猴子一樣72變。」「雖然這個項目後來沒有付諸實踐,但胡雪樺還對當時老先生那種可愛的調皮勁兒印象深刻。」這也透露出貝聿銘的另一面。
貝聿銘接受採訪(曹可凡提供,攝影:畢悅平)
龍美術館(西岸館)原本計劃於2019年上半年舉辦貝聿銘文獻展,貝聿銘去世的噩耗讓龍美術館館長王薇感到悲痛,她表示,貝聿銘文獻展計劃仍將保持不變,屆時將向觀眾展出貝聿銘的設計作品,目前具體展出內容和展期有待進一步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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