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汪曾祺逝世22周年: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曾在文學之外

汪曾祺逝世22周年: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曾在文學之外

1997年5月16日,「抒情的人道主義者」汪曾祺逝世。

有些人的人生鍋底,在童年時就已經擱好了,不論擲入多少食材,拋進多少佐料,也改變不了原味。

就如同置身於陽光和苦難之間的汪曾祺,經歷過多半生的顛沛流離後,其底色終究是清澈明快的,寵辱不驚的,舒捲自如的,始終保持了他作為「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和「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的形象。

西南聯大往事:人生幾何?戀愛三角

西南聯大對於汪曾祺而言,或許是他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在西南聯大的七年里,他拜在了「京派作家」沈從文門下,成為沈從文的得意門生,走向文學創作的道路;經歷了學生時代的熱戀和失戀,最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相攜走過一生;同樣是在西南聯大的七年里,他以慢煮生活的人生態度,或濃或淡地為自己著上了空靈的底色。

汪曾祺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寫道:我要不是讀了西南聯大,也許不會成為一個作家,至少不會成為一個像現在這樣的作家,我也許會成為一個畫家。如果考不取聯大,我準備考當時也在昆明的國立藝專。

年輕時的汪曾祺

1939年,汪曾祺從上海經香港、越南來到昆明考西南聯合大學。到了昆明第一天,就創造了一項人生記錄:一生中第一次住進醫院,也是惟一一次。高燒超過40度的他一度問護士要不要寫遺書。帶著高燒的餘溫,汪曾祺走進考場。帶病一進一出,汪曾祺成為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的一名學生。

汪曾祺後來談到報考西南聯大的初衷說,因為聽說這所大學學風自由,學生上課、考試都很隨便,可以弔兒郎當。

西南聯大時的汪曾祺,放在當時也算「一朵奇葩」。同學回憶說,當時汪曾祺留著長發,上身著一件破舊的藍布長衫,趿著一雙布鞋喜歡抽煙說笑話,「完全是中國舊知識分子的派頭」。和現在很多畢業生一樣,還經常拖欠房租,有時候會多少給一點。

大二時,汪曾祺正式成為沈從文門下弟子,兩人的師生之情成為文壇佳話。在西南聯大期間,汪曾祺選了沈從文包括選修課在內的所有課程,沈從文對汪曾祺也大為讚賞,曾經在課堂習作課程給出汪曾祺全班最高分的120分,而滿分才100分。

學習之外,兩人也交往甚密。在文學創作方面,汪曾祺在早年寫的作品,都是沈從文代他投寄發表的,還經常對自己的學生不吝溢美之詞,直言汪曾祺的文章寫得比自己的還要好;汪曾祺的第一篇小說《燈下》,就是沈從文幾經修改而成,成為後來發表的《異秉》,一篇用人生苦味嘲謔命運無奈的小說。

汪曾祺和沈從文

1946年,汪曾祺離開昆明前往上海成了 「滬漂」,既無工作又無著落的他一度寫信給恩師沈從文說想自殺,被沈從文回信罵了一頓:為了一時的困難,就這樣哭哭啼啼,甚至想到自殺,真沒出息!你手中有支筆,怕什麼!後來還是沈從文托李健吾找了一份教職,總算沒有讓自己的學生走投無路。

談到西南聯大,繞不過「跑警報」的話題,汪曾祺還為這個稱呼的由來作過解釋:為什麼叫「跑警報」而不叫「躲警報」、「逃警報」呢?因為「逃」顯得太狼狽,「躲」又顯得太消極,而「跑」則剛剛好——於緊張處透出從容,最有風度,也最能表達豐富生動的內容。

在「跑警報」的人群中,汪曾祺發現了「戀愛三角」的人生規律。

預警警報聲拉響時,男生往往會拿著預先準備好的吃食、書本,在教學樓或宿舍樓下等著心儀的女同學一起。對此,汪曾祺說,雖然大家都知道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總歸在這種「逃亡」的氣氛下攜手同行,多少有點羅曼蒂克的韻味。

這時的汪曾祺發現了浪漫的另一面:這種成雙作對並不是固定的,有時等著等著,可能便會發現前幾天還跟自己成雙作對之人,身邊已另有他人。於是,就有了「人生幾何?戀愛三角」的感嘆。

大二那一年,發現戀愛規律的汪曾祺失戀了,連著兩天不肯起床,嚇壞了好友朱德熙。這位同學揣著一本物理書看望汪曾祺,叫他一起去吃早飯。兩人賣了那本物理書,進了小飯館,喝了酒,澆了愁,人沒事了。

汪曾祺和妻子施松卿

後來,汪曾祺在昆明郊區建設中學教書,認識了曾經同在西南聯大的同學施松卿。有一次,施松卿撿了一匹馬牽了回來,汪曾祺在多年後會議當時施松卿牽馬散步的情景:一個文文弱弱的年輕女子,在黃昏的天色中牽著一匹高高大大的馬在郊外漫不經心地散步,漂亮極了!

汪曾祺與施松卿確定了戀愛關係後,兩人吃了一頓面,算是結婚了。

在遇到汪曾祺之前,外文系的施松卿對中文系頗有成見:「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著長衫,一點樣子也沒有,外文系的女生誰看得上!」但為什麼偏偏看上了汪曾祺,施松卿說:「有才!一眼就能看出來。」

成精的文狐:我是要進文學史的,你們對我客氣點

賈平凹評價汪曾祺「是一文狐,修鍊成老精」,梁文道說他是一碗熬得剛剛好的白粥,他的老師沈從文說汪曾祺「最可愛還是態度,寵辱不驚」。其實,這三種評價是有著共同指向的,那就是一種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初心。

汪曾祺

有一個成語叫「人走茶涼」,它的發明者就是汪曾祺。這個成語最初出現在京劇《沙家浜》里,是汪曾祺為阿慶嫂寫的唱詞。細究起來,汪曾祺能把日常生活狀態上升到人生哲學的層面,並通過這四個字提煉出來,與他對生活的細微體察和思考是分不開的。

早在西南聯大求學期間,汪曾祺的兩大愛好就是逛酒館和泡茶館。

沒課的時候,汪曾祺就溜到不知名的小酒館,點一碟豬頭肉,咂一口綠釉酒,賞窗外碧葉藕花,聽檐上昆明落雨;或者去茶館選一張靠窗的桌子,或看書或寫小說,「茶館離翠湖很近,從翠湖吹來的風裡,時時帶有水浮蓮的氣味」。汪曾祺在文章里曾經分析過泡茶館對西南聯大學生的影響,第一可以養浩然之氣,第二就是茶館出人才。

汪曾祺曾說:「人總要有點東西,活著才有意義。人總要把自己生命的精華都調動出來,傾力一搏,像幹將、莫邪一樣,把自己煉進自己的劍里,這,才叫活著。」如果說,文學創作是他一直堅守的「東西」,從進入西南聯大算起來,他為了把自己煉進自己的劍里,苦心孤詣用了漫長的40年。

1979年,汪曾祺的一篇《騎兵列傳》刊載於《人民文學》上,彼時已經59歲的他,才開始以寫作聞名於世。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先後寫出了《受戒》、《大淖紀事》等優秀作品,汪曾祺的名字開始廣為人知。

汪曾祺一家

汪曾祺的家裡曾一直掛著高爾基的木刻,有一天,他突然提出:「把這個取下,換上我的照片。」兒女們聽到父親的提議後都笑了:老頭兒自視挺高。

汪曾祺算是大器晚成的一位作家,可以說,他也是一位曾經被中國當代文學史遮蔽的大師,因為他的作品,向來都不在文學思潮的興奮「點」上,而是守著最質樸的東西表達自己最具初心的情感,所以一直遊離在文學之外。即使後來被文學接納,卻一直沒有他合適的「位置」。

汪曾祺曾經和孩子們半開玩笑似的說:「你們可要對我好一點,以後我可是要進文學史的!」孩子們聽到後哈哈大笑:「老頭,就你?別做夢了!」時隔多年,一句玩笑成為現實。

在近四十年間編寫的當代文學史中,有多個版本都提到了汪曾祺,但有一個尷尬的地方在於,有的將其歸入鄉土小說里,有的將其歸到尋根文學或市井文學中,還有觀點把汪曾祺划到詩化小說陣營的行列。這樣造成的一個局面就是,在當代文學史上,哪裡都有汪曾祺,但把他放到哪裡都不合適。

或許,正是這種無法歸類的現象,恰恰印證了汪曾祺獨樹一幟的風格,典型的中國敘事、中國腔調註定要他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佔據一席之地。

汪曾祺作品

汪曾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沒有書房,一直都是在小女兒的房間里寫作。有時候,碰到小女兒下班後在房間睡覺,汪曾祺急著要寫文章又不敢進屋,只能在外麵糰團轉。

其他兒女看到後,會打趣說:「老頭兒,又憋什麼蛋了?」汪曾祺剛開始還會辯解幾句,說是寫文章,不是下蛋,後來索性習慣了這種說法:「別鬧,別鬧,我要下蛋了。這回下個大蛋!」

汪曾祺曾經和女子們談起文學史中「大家」與「名家」的區別。汪曾祺認為,所謂「大家」就是「東西寫得非常有氣勢,而且憂國憂民」,而「名家」就像是明朝的歸有光,修身養性、著文自得其樂,無關家國情懷。最後汪曾祺總結說,自己不會成為「大家」,但可以做個「名家」,但是他一直沒有提過還有誰稱得上「名家」。

198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汪曾祺的散文集《蒲橋集》。應出版社之邀,汪曾祺給自己寫了一則廣告語,印在了書籍封面上:齊白石自稱詩第一,字第二,畫第三。有人說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說好,雖非定論,卻有道理。

汪曾祺的謙虛里,實際上藏著他內心作為純粹文人的「驕傲」,骨子裡的這種驕傲,支撐起了汪曾祺作為「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和「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的形象。

我是一條整魚:資深吃貨的自我修養

汪曾祺對吃有一套自己的標準:有毛的不吃撣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葷不吃死人,小葷不吃蒼蠅。也就是說,在他眼中,除了這四類,其餘的大可來他口腹一游。即便是寫自己的人生評價,汪曾祺也沒離開食譜。

汪曾祺

在《撿石子兒》中這樣評價自己說:「我活了一輩子,我是一條整魚,還是活的,不要把我切成頭、尾、中段。」能把自己的人生閱歷比喻成一條活魚,還不建議人們對其「分段論斤」,足見這個小老頭的風趣。

汪曾祺好吃,中學時就初露端倪。在江陰求學時,因為沒有吃上一頓河豚,多年以後還念念不忘地寫進詩里:「六十年來餘一恨,不曾拚死吃河豚。」後來到了西南聯大,汪曾祺在那裡開啟了七年的美食之旅。

在那個時候,他吃遍了馬家牛肉店的撩青,正義路的汽鍋雞,東月樓的烏魚鍋貼,還有吉慶祥的火腿月餅……每吃一種,都興趣盎然地記錄在案,加以品評,偶爾還拋出個「梗」:逛集市的時候賴在路邊攤吃白斬雞,起個名目叫「坐失(食)良(涼)機(雞)」。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汪曾祺被下放參加勞動,幾個月不見一次葷腥的他和工友一起用油爆豆殼蟲,在汪曾祺的筆下居然寫出了有鹽爆蝦的味道!

1987年10月,應安格爾和聶華苓夫婦之邀,汪曾祺赴美國參加過一次歷時三個多月的國際寫作活動。

在此期間,他寫給妻子施松卿的信里,同樣充滿了油鹽醬醋的煙火味,比如「我昨天檢查了一下炊具,不夠 」,「昨天我已為留學生炒了一個魚香肉絲」,「美國豬肉、雞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爛;魚較貴。」字裡行間,好像他遠渡重洋參加的是廚藝交流,而不是寫作活動。

有一個關於汪曾祺的梗是「買不到活魚」,源於朋友去北京開會,經常要他請客,汪曾祺每每以「買不到活魚」拒絕。後來,他們索性事先聲明「不要活魚」,但汪曾祺依然不肯請,這個雅謔曾被朋友說「汪老頭很摳」。他哪是摳,用現在的話說,請客吃飯要講究儀式感。

汪曾祺

不僅吃魚要鮮活的,汪曾祺對和飲食相關的文字更是「錙銖必較」。1982年7月1日的《光明日報》上,刊發了汪曾祺的一篇文論《說短》,汪曾祺一邊讀,一邊皺眉:怎麼漢堡包就成了麵包了?

原來,這篇文章中的「漢堡包」被編輯改成了「麵包」,汪曾祺很是不滿,「……,巴爾扎克時候吃麵包,狄更斯時候也吃麵包,再說了,麵包不如漢堡包好吃啊!」《說短》後來被收入《晚翠文談》時,汪曾祺堅決將文中涉及到「麵包」的地方都改回了「漢堡包」才滿意。在文字里,汪曾祺同樣保持了自己作為一名「吃貨」的倔強。

汪曾祺曾在《自序·我的世界》中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的世界很平常。」的確,汪曾祺終其一生都保持著赤子之心,就像王安憶對汪曾祺評價的那樣,「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1997年5月16日,因病住院的汪曾祺想喝口茶水,對醫生風趣的說:「皇恩浩蕩,賞我一口喝吧。」醫生點頭應允,於是汪曾祺叫來小女兒說:「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

龍井尚溫,斯人已逝。

汪曾祺曾為阿慶嫂寫下的「人走茶涼」那句戲詞,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

【聲明】:此為騰訊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讀葯 的精彩文章:

TAG:讀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