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紙傳奇

偉大而無可厚非的發現！」著名科學期刊《科學美國人》用大標題如此驚呼。這發生在19世紀50年代—— 一個大發明的時代，現代縫紉機、安全電梯和機槍等都在此期間問世。細看這個搶眼大標題下面的內容才發現，這不過是美國約瑟夫·C·蓋耶特醫用紙公司為宣傳衛生紙而打的一個廣告。廣告誇口說：衛生紙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福祉」。

這個廣告引起了極大爭議。雖然衛生紙今天已成為家家戶戶必備的東西，但在19世紀50年代的美國，「花錢買擦屁股的東西」這個理念引起科學界齊聲嘲弄，那些領先的醫學刊物立即展開了對衛生紙的口誅筆伐。

儘管蓋耶特公司的口氣很大，但它卻並非是衛生紙最早的「發現者」。就像指南針、獨輪車、絲綢和火藥一樣，聰明的中國人早在蓋耶特公司推出衛生紙之前幾百年就發明了這種物品。早在公元前2世紀，紙張就在中國被作為包裝和填墊材料使用。有據可查的人類歷史上對衛生紙的最早使用，是在公元6世紀的中國。公元589年，南北朝時期比較有影響的士大夫顏之推（531–591）在《顏氏家訓》中說：「 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意思是說不能拿聖人之書的紙張來拭穢。

晚唐時期，一位造訪中國的阿拉伯旅行者在公元851年記述說，中國人「方便」過後不用水沖洗自己，而是用紙來擦。《元史》列傳第三載，元裕宗的妻子極為孝順公婆，侍奉婆婆昭睿順聖皇后（察必皇后）「不離左右，至溷廁所用紙，亦以面擦，令柔軟以進」。據史料記載，14世紀初，光是在今天的浙江所轄地就年產衛生紙1000萬包，每包1000～10000張。明朝時期，據1393年的朝廷記錄，每年為南京城的朝廷提供的衛生紙就達72萬張，每張寬7.6厘米，長5.1厘米，光是皇帝朱元璋家族每年就要消耗15000張特製的軟纖維衛生紙，而且每張衛生紙都用香水處理過。在《紅樓夢》第41回，劉姥姥在大觀園突然想拉肚子，於是「忙的（地）拉著一個小丫頭，要了兩張紙就解衣」，這說明清朝時期平民用紙拭穢很常見。但在民國初年，民生凋敝，有不少人仍用瓦片或玉米梗拭穢，直到經濟恢復後才逐漸改回用紙。

在世界其他地方，富人用羊毛、精細織物或大麻拭穢，而窮人排便至江河後用手洗，或者用碎布、木屑、樹葉、青草、乾草、石頭、沙子、苔蘚、水、雪、玉米、蕨齒、果皮、植物殼、貝殼、玉米棒子等拭穢，具體用什麼則取決於國家、地區、氣候條件，以及社會習俗。在古羅馬，人們拭穢常常使用海綿或樹枝，使用後放進鹽水中消毒。多部猶太法典表明，古猶太人通常用裝在專用袋子里、隨身攜帶的石頭拭穢，但也用乾草或破水壺的圓滑邊緣。

在16世紀的法國諷刺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所寫的《卡岡都亞和龐大固埃》一書中，卡岡都亞在調查了一系列拭穢方法後認為用紙拭穢無效。在世界許多地方，尤其是得不到或者買不起衛生紙、抽水馬桶的地方，人們沒有用衛生紙的習慣。在世界不少地方例如印度，人們認為用水拭穢比用紙更乾淨、衛生。拭穢用的水具包括坐浴盆、球形黃銅小水壺等。如果用手，則事後要用肥皂洗手。

雖然中國早就發明了衛生紙，但這個創新遲遲未傳到西方。英國的自耕農滿足於用羊毛或樹葉拭穢，這還引出了一個絕妙的中世紀笑話——問：什麼葉子最乾淨？答：冬青樹葉，因為沒有人拿它擦屁股。貴族用亞麻布或細布拭穢，他們甚至讓僕人為他們拭穢。14世紀的一份僕人手冊中規定：當主人內急時，「拭穢男僕」必須拿好用具待命。隨著印刷機的發展，西方人很快就開始用廢棄的書頁拭穢。誠如17世紀的英國作家托馬斯·布勞恩所寫：「如果他寫了大量書，生了許多孩子，就可以說他對社會有貢獻，因為他為社會提供了拭穢紙和士兵。」

到19世紀，這一切都改變了。蓋耶特公司並非是獨家試圖把衛生紙商業化的企業。19世紀90年代的英國市場領導者「GW·阿特金斯」公司宣稱，他們自1817年起就獲得了宮廷供貨許可證。事實上，他們可能只是在為宮廷供應衛生紙。最終走上藥店貨架的蓋耶特衛生紙引發了一場風暴。蓋耶特宣稱自己生產的衛生紙「精緻如銀行支票，結實如大頁紙」。最令當時的美國衛生管理當局怒不可遏的是，蓋耶特誇耀其衛生紙能「治療和預防痔瘡」。事實上，直到20世紀30年代，還有許多衛生紙供應公司把衛生紙宣傳成痔瘡剋星。

當時的醫學雜誌很快就出現了很多諷刺蓋耶特的檄文，其中最有名的恐怕得數《柳葉刀》上刊載的一篇文章。文中說：「對於那些照管直腸部位的外科醫生們來說，知道這一點可能是有用的：痔瘡的預後、病理和治療現在都（被衛生紙）簡化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步，他們的職業即將作古。（治療痔瘡）所需的一切，不過是一張印了『蓋耶特』標誌的紙而已。」

然而，蓋耶特的衛生紙並沒有曇花一現，就算它不能治癒痔瘡，人們依然很欣賞專用衛生紙所帶來的舒適。蓋耶特衛生紙催生了一大群仿製品。一家跟風公司竟然宣稱其衛生紙「絕不會碎裂」。

20世紀初，美國斯哥特紙業公司買下一大批木漿紙（從19世紀開始，使用木漿製紙），但由於運輸過程中的疏忽，紙面受潮併產生皺摺，無法使用。面對一倉庫無用的紙，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於是有人提出將紙退回供應商以減少損失。這個提議得到了公司多數人的支持，但公司負責人亞瑟·斯哥特卻產生了把這些紙做成捲紙的想法，他甚至還想到在上打洞，以便於撕成一小張一小張的。這種捲紙生產出來後，被賣給火車站、飯店、學校等，放置於廁所中供人使用並大受歡迎，後來便慢慢地普及到了一般家庭中。

今天，僅僅在美國，衛生紙年產值就達到35億美元，美國人每人每年平均用衛生紙（並非只用於拭穢）超過20000張。按照大小、重量、粗糙度、柔軟度、化學殘留、「指穿（指頭能戳穿）」耐受性、吸水性等指標的不同，衛生紙被分成種類繁多的品種。衛生紙的質量通常由層數、粗糙度和耐久性決定。低等衛生紙通常採用最差的紙，只有1～2層，很粗糙，有時候還含有少量嵌入其中的未漂白、未紙漿化的紙。中等衛生紙通常為兩層，經過一定的紋理處理，因而具有比較好的柔軟度，也比較結實。優等衛生紙可能會加入蘆薈、洗劑和蠟，以降低粗糙度，有2～4層精細漿化過的紙。如果是豪華衛生紙，就可能飾以浮飾，加香水、顏色或圖案、抗菌劑等。不過，香料有時會導致消費者出現過敏反應。

為了加速衛生紙在化糞池或排放系統中的分解，衛生紙所用紙張的纖維比面巾紙或書寫紙要短。衛生紙生產商儘力達到快速分解（這需要較短纖維）和結實度（這需要較長纖維）之間的最佳平衡。衛生紙的用途與外觀很像衛生紙的面巾紙大不相同，因此要求衛生紙遇水就爛，以免造成廁所堵塞。如果把面巾紙誤當成衛生紙使用，很容易導致廁所堵塞。這就是一般抽水馬桶系統要求把拭穢紙放入專用桶中的原因。

一棵樹能生產大約45千克衛生紙，全球每天生產大約8300萬卷衛生紙，每天因此而消耗27000棵樹，這引發了生態保護方面的擔憂。醫學專家警告說，一些衛生紙含有大量常見於人類糞便中的細菌，使用這樣的衛生紙可能引起皮膚和婦科感染。

那我們是否正進入衛生紙時代的黃昏呢？現在不僅出現了可替代衛生紙的柔濕紙巾，而且在一些地方，電子坐浴盆已經開始大量取代衛生紙和傳統式抽水馬桶。因此，蓋耶特的衛生紙「大發現」或許也會像同在那期《科學美國人》上打廣告的汽笛、俄亥俄式割草機一樣，最終退出歷史舞台，而一個全新的「拭穢時代」的來臨又有什麼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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