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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之恥:她是性侵受害者,卻被社會反覆傷害

在海外留學的時候,日本女孩伊藤詩織曾在美國堪薩斯州的一個小村莊里寄宿。

在現代美國的荒蠻地帶里,保守主義盛行、槍支泛濫、性犯罪猖獗......這裡的女孩們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算被人拿槍逼著,也千萬不能上他的車。被槍射傷了,也要拚命逃。要是上了車就一切都完了,誰也沒法子找到你。所以,你要在那裡留下血跡。這樣一來,就留下了線索。」

在伊藤寄宿的家庭里,女主人曾這樣教導她如何在危險中生存。

所幸,堪薩斯州沒有發生讓她流血的事件,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從美國返回故鄉日本後,在這裡發生的另一件事,讓她回想起了這個血跡,暴力和線索之說,也讓她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

「眼前這個人快要把我殺了」

2013年,在紐約學新聞的伊藤詩織在一家酒吧打工,認識了資深媒體人山口敬之。這個日本TBS電視台駐華盛頓分局的局長,也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府邸的座上賓,因一貫的右翼政治傾向和安倍志同道合,成為他兩本傳記的作者,私下裡經常吹噓自己曾多次被深夜加班的安倍喚去喝酒的經歷。

伊藤詩織

2015年,臨近畢業的伊藤詩織開始尋找在美國工作的機會,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對社會議題報道的興趣,讓她想起了這位在酒吧認識的業界前輩,她記得當時山口曾向她透露,TBS華盛頓分局隨時在招實習生,於是她發郵件詢問山口。

山口快速給出的回復是:「假如是實習的話,可以立即錄用哦。」

郵件里還暗示,TBS提供的工作崗位是製作人,還可以幫她解決簽證問題。對於本想爭取實習機會的伊藤詩織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驚喜,她立刻答應了山口的約見。她後來回想,這只是山口放下的一個「誘餌」。

而那次見面,改變了伊藤詩織的人生軌跡,以意想不到的慘痛方式。

在壽司店喝了幾小杯清酒之後,伊藤詩織幾乎失去了意識,在朦朧之中,她請求山口將她送到車站,但山口將她帶回自己的酒店房間。

在事後的一次網路訪談節目中,山口這樣解釋道:

「因為事後還有沒有討論完的工作,她執意要回家,我覺得將一個醉醺醺的女孩子留在車站不太好,還是先帶回酒店休息。」

節目中的另一位嘉賓以委婉的腔調回應著:

「我也是很不喜歡喝醉酒的女孩,實在是太麻煩了呢。」

幾個小時候,伊藤詩織從一陣劇痛中醒來:山口把她帶到了酒店,正對她進行性侵。她努力想掙脫,用日語大喊讓他停下,但無濟於事,她改用英文大聲制止他。

沒想到山口的回應是:「好,你合格了。」 性侵的現場,在山口看來只不過是一次「面試」而已。

在伊藤試圖逃跑之後,山口又對她再度實施暴力。

伊藤當時的感受是:眼前這個人快要把她殺掉了。

她活了下來。事發之後,伊藤詩織被迫檢視自己的身體:渾身到處是紅色瘀痕,傷口處還滲著血。由於受到強烈的衝擊,膝關節錯位,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治癒,如果面臨手術,過程也會非常痛苦。

除了身體上的創傷,她的內心也始終被某種死亡感籠罩著:

成為強姦受害者之前,我並不理解性犯罪究竟有多麼暴力。即便頭腦中以為自己已經知曉,實際上對這種行為具有怎樣的破壞力,並沒什麼概念。」

她說,在這個過程中「有什麼東西,被激烈地毀壞了。

當伊藤詩織第一次明確向山口提出「強姦」這個質問時,山口在郵件中回復:

「你這種一廂情願的受害者妄想,還望能改一改。」

諷刺的是,山口在見面之前,還讓伊藤詩織先讀讀他最新發表在《周刊文春》上的文章,那是一篇關於越南存在韓軍慰安婦的文章,在美國政府咨文的披露下得到了曝光。

當時試圖掙脫性侵的伊藤詩織,還發現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一隻架子上面,角度十分不自然地擺著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因為開了電源,有畫面的光亮在閃動,那隻架子,不像是拿來放置電腦進行工作的地方,旁邊也沒有椅子。

「電腦顯示屏朝向我,從角度判斷,我的直覺是『被拍了』。」

「不完美的受害者」

失去意識之前,伊藤詩織唯一的記憶是「一進洗手間,立刻暈得天旋地轉,順勢跌坐在馬桶蓋上,把頭伏在了水箱上。之後,便人事不知了。」她把那一段在施暴中渡過的時間稱之為記憶缺失。

後來所有的證據收集,就像一張拼圖:DNA提取、她和山口對話的郵件、目擊證人,酒店錄像等等。

對於伊藤詩織來說,這也是一個異常艱難的過程,當中充斥著自我懷疑,混亂,嘗試啟動遺忘和妥協,創傷應激併發症……

「按常理想一想,當然是強姦無疑了。然而當時的我,心裡的某個地方總認為所謂強姦,就是突然遭到陌生人的性暴力攻擊。同時我也覺得,內心還有某個地方,不願承認自己遭遇了強姦。」

在後悔和痛苦的折磨之中,伊藤詩織在事發五天之後報了警。

她在媒體上公開了自己的姓名,在閃光燈下面對鏡頭,說出自己的經歷。有人質疑她為何要喝那麼多酒,是不是為了貪圖工作上得到便利的交易?

警察辦案方法的機械和冷漠也給伊藤留下了深深的傷害。報警時,她前往的東京高輪警署只有一位女警察,而且還是交通警察。強姦現場的陳述里,警察還讓她用一隻人偶來模擬當時的情景。

對強姦受害者來說,這無異於一次」二次強姦「。

在男性警員眾目睽睽之下,噩夢般的場景,如同尚未癒合的傷口,又一次被扒開,血肉四濺。警察還跟她講:「你要哭得更凶一點,更憤怒一點,不然人家感受不到的。受害者就該有個受害者的樣子啊……」

自始至終,伊藤詩織一直是那個開頭堪薩斯故事裡的「不完美」的受害者

少女時期當過模特的伊藤詩織,早在學校里就感受到這種異樣:學校有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不可引人注目。只有泯然眾人,和大家保持一致,方能安全。稍微顯得有一點出格,就會被視為「異類」,人不被允許跳離鋪設好的既有軌道。這些都跟日本恥感文化和保守的性別觀念相關。

「從那段時期起,我便在封閉的校園"小社會"里,體會到了生而為人的艱辛。」

大眾質疑為何她沒有立刻報警,一方面又對她的曝光自我的舉動感到驚愕,而伊藤詩織也曾被恥感折磨:這件事對她來說過於屈辱,用「感到羞恥」這樣的說法根本不足以形容,當她想起山口也在同一片寫字樓區域內上班,想到萬一哪天不期而遇,撞在一起就格外恐懼,連去公司都成了一種折磨。

伊藤說還有一件事讓自己耿耿於懷。她說自己被性侵時,居然先使用了敬語來阻止山口。

她這樣回憶道:「所以當女性面對比自己年長、位高的男性時,可以使用的平等抗議性語句,我卻無法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或許日語里原本就不存在這樣的語句。」

日語裡面很少有罵人的辭彙,「我要殺掉你」是日文中最為嚴厲的斥責,因為在這個高度同質化的社會裡,殺人屬於異常極端的行為,所以日常的斥責通常是一句句委婉的反問和距離感的保持。

女性尊嚴和權利的雙重缺失,也赤裸裸地體現在日本發達的色情產業中;日本的色情作品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主題:女性拒絕男性的性行為,男性對其加以強迫,之後她發現自己喜歡這樣。這些無形中傳達了這麼一種性觀念:

「在性關係中,女性的拒絕是不存在的。」

所以當女性被強姦後,發聲的機會也非常渺茫。日本大多數人認為,日常生活就是一連串有秩序時間閉環的連鎖,任何被看做是「異類」的事情都應安排在平靜生活的水面之下。因為大眾會認為那是這個社會難以包容的「異物」,是你個人的「隱私」,是你個人應該承擔的包袱。

反過來去公開討論你的隱私,對於個人和整個日本社會來說,都是一種難言之恥——即便是在這個島國最為國際化和開放的場合里,這些道理依然暢通無阻。當伊藤決定申請在外國人記者俱樂部(駐日本外國特派員協會)舉辦媒體見面會時,遭到了對方的拒絕,拒絕的理由是「Too personal,too sensitive.」(太私人,太敏感。)

還有人說,「這女的只是個在日韓國人。」因為日本人不會這麼做

撬開黑箱

在堪薩斯州留學的時候,伊藤詩織就立志要當記者,去一個未知「外面的世界」,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從事新聞相關的工作,一遍遍用現實去印證自己內心的想像。但伊藤詩織多次窺見過的日本新聞報道現場,卻完全在自己的想像之外——一個徹頭徹尾男性主導的社會。

在這裡,留給女性最大的未知,就是無時無刻面臨的性暴力。伊藤去了國外很多地方做新聞工作,卻在認為非常安全的日本遭受到最強烈的傷害。

這種傷害還來自於大眾,當伊藤詩織召開媒體發布會,成為日本史上首位公開長相、以本名告發性侵事件的女性之後,接踵而來的是網路上謾罵的聲音,伊藤詩織的家人信息也被網友曝光;當她走在街上,會不斷被人認出來;電視節目畫了漫畫,來諷刺她目的不純。有八卦說,她是朝鮮間諜、畢業於大阪大學、是愛搞SM(性虐待)的肉食女、有政治方面的背景……

日本女議員杉田水脈對伊藤詩織的看法

在之後的求助中,她在報案過程中一遍遍複述自己被性侵的過程,當她哭著向女警員說了兩個鐘頭,女警員表示無能為力,然後叫來了男警員處理;警方還向伊藤詩織兩位朋友打聽她喜歡的男性類型,以及過去的戀愛經歷……

日本警方對受害者強調,因為事情發生在私密的室內,不會有第三方知情,檢察官稱這種情況為「黑箱」,除了證據不足,案件背後是司法和調查機構的黑箱。

伊藤詩織決定親自撬開這個黑箱。

撬開黑箱的過程也是艱難的:傳言山口與當局幕僚,包括和安倍晉三都有著密切的關係,有警員提示伊藤,如果起訴山口,以後她可能在新聞行業里站不住腳。而伊藤詩織曾兩次付諸法律手段,起訴均被駁回,逮捕令也被撤回。

但伊藤詩織的努力不是完全無效:2017年,時隔110年後,日本議會首次對強姦法案進行了修改,法定最低判刑從3年改至5年,男性也可以成為性犯罪的控告方,首家支援日本性犯罪受害者的基金會也成立了。

她自己也積極投入到心理復原的活動之中:看心理醫生,運動,練習拳擊,「持續進行心理治療十年、二十年以後,我想,此刻血流如注的一顆心,或許能被止血,以另一種不同的姿態去面對此事吧。」伊藤詩織在自傳《黑箱》的後記寫道。

隨著「MeToo」運動在全球發酵,伊藤詩織的事件也在國外被廣泛報道,也得到越來越多的民眾的支持。

作為被告一方,山口一直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他的律師找過伊藤詩織,表示願意庭外和解,和解協議文書的開頭部分,分為「要求對方道歉」和「無須道歉,僅要求賠償」兩種形式,賠償金額通常會在一百萬日元上下。

伊藤詩織沒有答應這個和解協議,刑事訴訟被駁回之後,伊藤詩織對山口提出了民事訴訟。開庭當天,距離她告訴大眾她是被性侵的女孩,已經過去了6個月。

今年早些時候,山口還對伊藤發起了訴訟,認為她敗壞了自己的「清譽」,要求賠償一億三千萬日元。她知道這個消息時正在非洲拍攝一部紀錄片,但此時此刻,和當初那個面帶沉重表情的伊藤詩織不一樣,她不再感到害怕。

一位朋友對她說,「你再也不會如往日那樣笑了。」她也承認,自己不再是昔日那隻飽飽裝滿了空氣的氣球。爆過一次,再用膠帶糊好、加固之後,氣球不再如往昔那樣彈跳輕盈。

但她一直相信,自己並沒有什麼改變。

近期我們將刊發

ELLEMEN對伊藤詩織的採訪全文

敬請期待

撰文:舒貓 /編輯:Jonas

本文參考自中信出版社出版的《黑箱:日本之恥》

及英國廣播公司BBC2節目《日本之恥》

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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