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喪期沒過,兒子就娶妻遭人指責,看清新娘後大家禁了聲(下)
父親喪期沒過,兒子就娶妻遭眾人指責,看清新娘面容大家卻禁了聲(上)
蕭晴的叔父蕭才,也是蕭家的長老之一,吸食起了鴉片,成癮之後,不敢告知家人,便向洋人借高利貸買鴉片,時日一長,紙包不住火,事情就傳開了。蕭家為此損失了巨大的一筆錢財,由於經營著眾多食品生意,東窗事發後誰又願意在蕭家做生意,蕭才也因為這事無顏回家,直到那一天。
蕭才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仗著家大業大揮霍,坐吃山空,在外混跡的日子,毫不檢點,染上了花柳病。蕭晴最後一次見到叔父的時候,是在蕭家,他形容枯槁,毫無生氣,縱使將身體裹得緊實,也掩蓋不了手臂上、腿上的梅花般的病斑,一簇一簇,煞是駭人。
蕭家族人再也無法袖手旁觀,聯名決定將蕭才之名劃除並逐出蕭家。
決定一出,蕭晴的嬸子哭成了淚人,他們的孩子還尚未成年,看著眼前不成人形的丈夫,她祈求再和丈夫,孩子最後一聚。也就是這一聚,將蕭家投入萬劫不復之地。
蕭府上下多達十幾口,都是蕭才那屋的,竟都染上了病,一時間,整個蕭家就像一間活人太平間,病毒傳播速度何其快,蕭家危在旦夕。
蕭晴得知消息連忙想往回趕,白家又怎能冒如此風險?說是怕夫人也沾染上怪病,其實就是怕連累到白家,縱使兩家聯姻為親家,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道理誰都懂,袖手旁觀也是情理之中。
蕭家也倒台了,白家自然成了三大家族之首,不,準確說,應該是只有一大家族了。蕭晴的地位,自然是受到影響,自古都是流言蜚語最傷人。蕭晴也不是聽不到那些議論的聲音,下人見了她都有意避著,好像她也染病般,這些她都不在乎,早在新婚之夜的荒唐開始,她便看慣了這些,倒也磨練出了磐石般的心,倒是……年幼的璟兒和鈺兒,也被白家以各種理由不讓其相見。
蕭晴悲憤,想回南方散心,並見見自己的親生孩子,只可惜,出門的前一夜,竟被家僕發現淹死在井中,井水涼得滲人,夫人竟走得很安詳,嘴角淺淺的梨渦彷彿還帶著笑……
「夫人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才投井的。」白府上下都這樣說著,大家都覺得錯怪了夫人,又漸漸尊敬起她來,就連白啟,也再未添夫人,然而這又有什麼用呢?
金陵城下起了小雨,打在青檀臉上,中止了她噩夢般的回憶,她眼裡的霧,比這秦淮河上的霧都要重。
這一切她自然沒經歷過,但是管家告訴她和清荷,從顧家少爺顧雲遭受唾棄致死,到整個顧家倒台,從蕭、白兩家聯姻到蕭家敗落,甚至娘親的死,都是白家一步一步計劃好的。顧雲和白啟被曝出禁忌之戀,為何他白家少爺毫無責任,娘親新婚之夜的那個男人,又是誰指使的,蕭才吸食鴉片並染病,甚至最後娘親的投井,都只是偶然嗎?不,兇手就是現在金城最風光的白家……
青檀並不想承認,作惡多端的那個人是白老爺。只是看到管家每每說到這些往事的時候,牙齒近乎咬碎、拳頭咯咯作響,即便蒙著臉也能感覺到他的熊熊怒火,這才給青檀定了定心。可青檀卻沒有看到,管家眼中流露出的稍縱即逝的快意……
畫舫里傳來裊裊戲腔,唱的是《秦淮八艷》,那也是青檀最愛的曲子了,「琵琶聲色悠悠 香扇桃花綉……」遙望那媚香樓,想那李香君,一界奇女子,卻沒有善終,天下女子都大抵如此吧。
第一次見到白啟時,青檀並沒有唱這出,因為,一切都是計劃好了。她們要給白老爺一些「刺激」。
戲台下高朋滿座,白啟坐在首座,儘管年過四旬,骨子裡卻透漏著說不出的儒雅,青檀在幕後偷偷看著,怎麼也不會把他和惡貫滿盈的殺人兇手想在一起。
「人面獸心!」青檀心裡暗示自己,下一齣戲該她上場了,曲目是自己編好的,從來沒有唱過的,也是,為白老爺量身打造的。----《分桃》。
青檀登場了,視線與白老爺交匯的一瞬間,她明顯感到了他的震驚,白啟握著茶盞的手在微微顫抖,嘴裡似乎在念叨什麼,青檀通過嘴型讀出,他在說「晴兒。」
這才只是開始呢,青檀緩緩上前,眉目如畫,只是一張嘴卻嚇壞了眾人,她在唱衛靈公和彌子瑕的故事:起初衛靈公十分寵幸彌子瑕,留下了駕車、分桃的佳話,只是美人遲暮,包括男人。寵幸沒了,結局竟被砍去雙腳。青檀入戲了,聲音越發悲憤起來。
那時所謂的愛恨情仇,到頭換來的不過是後人無數看客的一聲嘆息。戲裡如此,戲外也是這般。
台下的賓客震驚之餘頻頻拍手叫好,果然是勇敢的女子!只有白老爺不同,他的手還是緊緊握著茶盞,眼睛直勾勾盯著青檀,別人聽出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臉像被狠狠抽了幾下似的,心也跟著生疼,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只是滿腦子的顧雲,顧雲……顧雲……
戲散了,青檀不緊不慢換了便服,出了園子,他果然在那裡。早已沒了來時的閑庭信步,而是在那不住踱步。見到青檀走來,急忙上前作揖。
「在下白啟,敢問是青檀姑娘么?」此人縱使內心有一萬個疑問,說話倒也不疾不徐。
果然老謀深算么?青檀在心裡思量。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小女子便是了,先生這邊請。」
兩人走進了家幽靜的茶館,四下無人,氣氛倒也稍微輕鬆一些。青檀輕輕撥弄著桌上的一株百合花,靜靜等待白啟開口。
「幾許山花照夕陽,不栽不植自芬芳。 林梢一點風微起,吹作人間百合香……沒想到茶館竟有百合,倒是十分和諧。」說著百合,眼睛卻沒從青檀身上離開過。
「白老爺好雅興!想來必是愛花、惜花之人,」「惜花」二字說得格外慢。
「晴兒她……格外愛花,尤其是百合這種清新淡雅之花。」青檀抬頭對上白啟的視線,看見了他眼裡的落寞。
「老爺口中的晴兒想必就是令夫人了,小女子有幸聽聞一二,應該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青檀呷了口茶等待白啟的下句話。
「姑娘你難道不知……」
「哦?」
「你與晴兒的長相如此相似……」
「天下這麼大,無巧不成書,只是外表有些許像罷了,青檀自小生長在金陵,見識短淺,又靠賣笑為生,怎能和令夫人相提並論?白老爺真是說笑了。」
觀察著白啟五味陳雜的表情,青檀繼續說道:「聽聞白夫人仙逝多年,白老爺至今念念不忘,不知您對那白夫人是愛呢還是疚呢?」
啪……白啟手中的茶飛濺出來,打濕了百合,花瓣漸漸枯萎起來。
「小女子冒昧了,只不過我還聽說,當初顧家少爺顧雲可是對您喜歡的緊,就像彌子瑕對衛靈公那般呢,可惜結局比他慘多了,您說是不?對了,敢問老爺,我那齣戲唱得好么?我還有首拿手的呢,一唱您便知。」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好一個青梅竹馬的戲!直直唱進了白啟的胸口,溫軟的戲詞像長滿了倒刺的利箭,刺得他鮮血淋漓。
原本看到酷似蕭晴的人,整個人都亂了,偏偏又提到了顧雲,此生最刻骨銘心的兩個名字,白啟心裡明白,對蕭晴,那是親情,對顧雲……恐怕真的是愛。而如今內心早像打翻了的棋,哪裡能細細斟酌眼前那人話語中的破綻,滿心只剩下對他倆的悔恨。
青檀知道這些話起作用了,又繼續說道:「縱使白家如今家大業大,您膝下也有一雙兒子,可您這些年過得並不快樂吧,倒不如,讓青檀為您解開這心結。」
「若姑娘能讓白某解脫,白某必定感恩戴德!」白啟的眼睛中閃著光。
城府何其深!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他害了他們,自己倒像個被害者,楚楚可憐。
計劃一切順利。
青檀從另一間房拿了根針管,白啟雖詫異卻使不上力氣,他如今被悲傷所掩埋,又哪裡知道茶里的手腳。
「白老爺,這是世上最好的忘憂水,等下你就會明白。」說著,將嗎啡注射進了白啟體內。
不一會兒,藥效發作,白啟似乎到了另一個極樂世界。那裡沒有烽煙戰亂,沒有名利糾葛,到處燈火輝煌,流光溢彩,天堂也不過如此吧。還有,他的顧雲,雲兒,正在給他招手呢……
青檀望著白啟的睡顏,竟生出了憐憫之情,不知道是在可憐白老爺、顧雲、娘親,還是自己。
人啊,總是身不由己,被命運無情捉弄,走著一條連自己都看不清的路。
青檀開出了條件,就是將此事隱瞞,天知地知他倆知。白啟鄭重答應,青檀又從袖中拿出三個錦囊,「白老爺,這三個錦囊都標了號,配合這葯一起效果最好,當您苦惱倒難以自拔時,注射完葯,就打開錦囊,慢慢地,你的心病就會好的。」聲音極其溫柔,那一瞬,像極了晴兒,白啟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竟沒有一絲懷疑和猶豫。
在商場縱橫捭闔又如何,在情場,他終究是輸了。
回到家,他自然遵守約定,恰逢夏至日那天,一人在院中飲酒,又想起了顧雲和蕭晴,想他白啟這大半輩子,捫心自問沒有做過惡事,唯獨自己的懦弱,間接傷害了幼時的夥伴。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白啟連忙跑回房間,找出那日的藥物。
一針下去,像是抹去了許多憂愁,突然,他又想起那三個錦囊,慌忙打開:
第一個錦囊寫著:說什麼兩小無猜,言笑晏晏,到頭一縷孤魂葬井旁。
第二個寫道:道什麼歲月情長,竹馬成雙,終是樑上白陵為永殤。
白啟早已泣不成聲,顫抖著打開最後一個錦囊:夢裡即天堂。
他緩緩燒了錦囊,緩緩埋了針管,緩緩爬上床,緩緩躺著,緩緩閉眼……
青檀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並不像妹妹和管家那樣開心,沒有復仇成功的快感,她只知道,她現在徹徹底底變成了劊子手,而這僅僅是計劃的第一步……
《秦淮八艷》的曲子結束了,暮色也漸漸深了,青檀仍舊是思緒萬千,她又不禁想起那一天……
當然她又故技重施,這次的對象,是白老爺的大兒子,也算是娘親名義上的兒子,娘親好像很疼他,他應該是個好人吧,只可惜,他生錯了環境。
秋末的金陵不免蕭瑟些許,可依舊擋不住秦淮河上夜夜笙歌。青檀早早梳妝打扮好,等待貴客上門。
見到白璟時,青檀彷彿看到了年少輕狂的白啟,眉目依舊卻已物是人非,青檀內心曾無數次叩問自己,這一切是否值得,青檀不願這仇恨世世代代糾葛,每當這時,管家就會敘述那不堪的往事和那可憐的娘親……深吸一口氣,縱世間有萬般不如意,至少這次,她選了自己喜歡的曲目。
「寒風料峭透冰綃,香爐懶去燒。血痕一縷在眉梢,胭脂紅讓嬌。孤影怯,弱魂飄,春絲命一條。滿樓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孤身隻影,卧病空樓,冷帳寒衾 好生凄涼……」青檀著水藍長衣,眸中含著淚,可真是凄凄慘慘戚戚。
「清溪儘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台下男子笑得眉眼彎彎附和著。四目相對間,沒有青檀和白璟,只有李香君和侯方域。青檀那一刻多麼希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戲子。
計劃之中。先不說青檀的唱腔和姿色,就是她那張酷似他「娘親」的臉也足以攔住他的腳步。
「姑娘扮的李香君真是惟妙惟肖啊!但不知今日我與姑娘的相見,又是姑娘在唱哪一齣戲?」眼眸中的笑意卻不帶一絲溫暖。
好一顆七竅玲瓏心!
「公子快人快語,小女子也不妨直說,只是這裡終不是談話之地,不如公子隨我來。」
仍舊是那茶館,桌子上依舊擺著一株百合,新摘的百合,散發著淡淡香氣。白璟的視線在花和人之間流轉。「說吧,你的目的。」
「很簡單,娶我。」
「哦?姑娘莫不是太過自信了?」
「決定權在你,在我講完故事後告訴我答案。」
青檀並沒有告訴白璟整個事件的恩怨情仇,她只不過告訴他,他並非白夫人所生,而是一個名為環兒的丫鬟,並且是在成親當晚偷情所得,而夫人也在當晚和別的男人糾纏……結果生下了她。
這段醜聞同時揭開了兩個人的傷疤。
「而你的弟弟則是夫人老爺所生,若此事曝光,你在白家的地位……更可以說,你以後怎麼做人……」
「你怎麼確定我會相信你並且受你擺布?」白璟目光凌厲。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子。
「信與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認定你不敢賭這一局,娶妻和身敗,公子可要好好權衡。」青檀的內心希望他拒絕,身份、地位、名利本就是身外之物,倘若他拒絕,倒也高風亮節,她說不定會終止計劃,與他私奔,天涯海角,永……
「好,我答應你。」
一切對未來美好的暢想瞬間破碎,戲裡侯方域不過如此,戲外你白璟也不過是貪慕虛名之人。
「如此甚好。」再也回不去了。
其實,白璟的委曲求全,不止是為了他自己,他是白家長子,白老爺去了後更是家裡的頂樑柱,風雨飄搖的社會,白家經不起折騰,更重要的是,他想為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留下最後的尊嚴。
還有一點私心,就是他對那戲台上的佳人,怕是動了點心……只是這些,青檀最終也沒能知道。
青檀思緒萬千,進門的這些日子,白璟與她相敬如賓,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白璟一邊待她如真妻子般細緻,一邊又要時刻提防她是否會對白家不利。她呢,一邊享受這份並不真實的愛,一邊又在恨與復仇的邊緣徘徊,遲遲下不了手。
一旦感情參雜了其他的東西,就再也不純粹了。計劃的僵持,直到白家二夫人林嫣出現。
青檀明白,林嫣雖對她過分,卻也是情理之中,出閣的女子在婆家為自己爭個穩固的地位無可厚非,甚至自己孩子將來的命運也需要她們步步為營,小心算計。
青檀本無心與她周旋,奈何林嫣,卻想將她趕盡殺絕。
一夜無眠。
青檀做出了決定。
第二天一早,青檀喚來妹妹和管家。
「清荷,管家,這次回去還是由我來,妹妹性子急,容易露出馬腳,且二少奶奶也是個難纏的主,待我再準備準備可好?開始動手時我會立刻通知你們的。」
「姐姐……」
「好了別說了,你也別滿心想著復仇,這是姐姐的任務,我希望你能多讀讀書,或者,做點別的也好,將來等心愿了了,姐姐很想看你開始新的生活。」
青檀看著和自己一樣的臉,她多想和妹妹一起忘掉一切,自在的生活。
「我……」青檀打斷了清荷的話,繼續說道:
「管家,自我與妹妹小時候起,就承蒙您的照顧,您對蕭家衷心日月可鑒,對我們……就像父親般……您為這家付出了太多,我希望,計劃成功以後,您也能好好過下半輩子。」
「父親……」管家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那麼,後會有期。」青檀的眼中依然沒有戾氣,只有決絕。
回了府,青檀卻被下人告知,自己辛苦打理的那片花海,竟被林嫣全部銷毀。理由是有了身孕的女子不宜聞太多花香,青檀回憶起林嫣身上撲鼻的香,哪一樣花香能比得上?說到底這只是一個幌子,種花之處幽僻,一般人誰又會天天往那邊跑,看來不找麻煩麻煩也會親自上門。
青檀不委屈,倒是有點難過,難過這花被毀他白璟竟無隻字片語,百日夫妻怕是比不上那白家的招財樹,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看來是時候動手了。
復仇計劃定在一個月後,那天是娘親忌日,白府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秉著夫人生前的美德,給家中上上下下的家丁、丫頭、老媽子,廚子放假。那日,白家也只剩本家的主人,林嫣也恰好臨產,她不想傷害腹中無辜的生命。
至於白璟,一月後則受邀赴山西與晉商交流學習……她對白璟,終是狠不下心來.....青檀不想傷害無辜之人,也沒想過全身而退,她計劃完畢後立即給清荷和管家捎了信,內容大概是:計劃完成之後請他倆忘記這一切,也不必理會她的生死,換個地方重新生活,從此再無仇恨。還有,把那可憐的孩子帶走,好好撫養成人,不要讓孩子,在仇恨中長大……
可惜她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一個女人的心。
是日早晨,明明是大白天,卻看不到太陽,灰濛濛的蒼穹罩住了困獸般的渺小的人類。青檀一襲白衣,站在涼亭里,輕聲哼著戲詞,風吹著,單薄的像株無根的花。
「姐姐,我來給您賠不是來了,那日毀了你的花,事出有因……」林嫣撫摸著她日漸隆起的肚子。「為了表示歉意,姐姐是愛花之人,我又打聽到姐姐素來喜愛百合,這不,出了府不遠有家百合園,那裡的百合,有繁多種類,美得緊,賞花門票也是一票難求呢,為了姐姐,我可是費了不少心力呢。」
拒絕反而倒顯得不通情理了,況且只有一個月了,青檀也想再看看那百合花。
林嫣沒有告訴青檀,在白府和百合園之間,還隔著條不深不淺的小溪,本來可以過橋,但怕橋不穩,動了胎氣,林嫣堅持渡船,那渡船極小,林嫣和丫鬟才坐上去,就沒有空位了,青檀抬頭望了望那年久失修,顫顫巍巍的橋,又低頭看了看那狹窄的船,此時說要回去便拂了林嫣的意,況且內心對百合的渴望又及其深,咬了咬牙,上了小船。青檀為了給懷孕的林嫣騰位置,自己只坐了半邊,半邊騰空,不過此時內心全被百合花佔據了,倒也不覺得難受。
船劃至河心,河中翻起漩渦,青檀還沒反應過來,好似被人一踢,便翻下河去。
「大少奶奶!」「姐姐!」
青檀恍惚聽到有人在呼喊,水壓使她睜不開眼,腦袋裡只有漫天的百合花。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她希望李香君能和侯方域百年好合,也希望青檀和白璟百年好合。
此時的青檀,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慾望,她想,她要辜負妹妹和管家的期望了。但她又覺得解脫了,這一世,活得太累,太累,現在的她,只想最後再唱一曲《桃花扇》,唱完只想好好的睡一覺……「想起那拆鴛鴦,離魂慘。隔雲山,相思苦,會期難。倩人寄扇,擦損桃花。到今日情絲割斷,芳草天涯……」
不多時,青檀被打撈了起來,氣若遊絲,白璟得知此事後連忙趕回府,看到榻上的青檀時,他想到初見時眉目如畫的她,說話時伶牙俐齒的她,一起生活時卻又靜若處子的她,如今奄奄一息的她,即使她進府的目的並不單純,即使他盡量迴避著她,可看到那人兒恰似風中殘雪,他不禁想到凋零的百合……
「管家!再去請最好的大夫來!」林嫣喊著,泣不成聲,「姐姐,都怨我!姐姐,求求你睜開眼吧!」
白鈺連忙扶起趴在地上的林嫣,「嫣兒,大嫂這事不怪你,你也差點被淹死啊,快!起來!這樣哭對咱們的孩子不好啊!嫂子她,吉人自有天相……」
「滾,都滾出去。」白璟一字一句說道。
連著三天,青檀都沒有醒,家裡的下人們都在嘆氣,說著白家「辦完紅事辦白事」,可憐了大少奶奶喲,連個子嗣也沒有,就這樣孑然一身的沒了。
只有白璟沒有放棄,日日夜夜守著青檀,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念著「清溪儘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朝朝暮暮,直至聲音嘶啞,雙目通紅,栽倒在青檀手邊。
白璟蘇醒已經是一星期之後了,大夫說是勞累過度加之心力交瘁,開兩副葯多休息幾天便可。
「青檀!青檀呢?」這是他張口的第一句話,聲音依舊嘶啞。
「少爺莫急,小老正要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大少奶奶她!醒啦!」
……
「誒大少爺您的葯還沒喝呢!」張大夫看著白璟的背影搖了搖頭:「或許,愛情才是最好的靈丹妙藥吧。」
青檀恢復之快,白府上下都很震驚,林嫣更是萬萬沒料到。 白璟也待她一如從前冷淡,沒人注意到這個「青檀」嘴角兩邊淺淺的梨渦。
片刻的平靜下隱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青檀」將那片被毀的花田又打理起來,植滿了百合,白色的花海遠遠看去,像一張巨大的網,路過嗅到其香味的人,應該甘願醉死在這網中吧。可是,自從花田被毀後,便無人踏入這裡半步,加之之前的溺水事件,全府上下惶惶不安,誰又會來關注這片廢地。
但這花,終不適合一人欣賞。
「青檀」約了林嫣來賞花,以彌補那日的遺憾。林嫣謀害計劃失敗後自是小心翼翼,不敢逾矩,況且就在府中,以她對青檀的了解,自是藏不了貓膩,便答應下來。
兩人漫步於花海之時,青檀突然咳嗽起來,想必那日浸水所染的風寒還未痊癒。林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便吩咐身後的丫鬟去給大少奶奶拿葯,這下便剩了她二人。
「妹妹,姐姐平日待你如何?」
林嫣一怔:「自是極好的。」她看不出青檀在想什麼,只覺得,她的笑,和身邊的百合快要融為一體。
「那……妹妹你何故要置我於死地?」百合香越發濃重起來。
「我、我沒有,姐姐、姐姐你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么?」林嫣緊張到語無倫次,下腹有些抽搐。
「那好,那妹妹你品嘗過喪姐之痛嗎?想必是沒有,那,喪子之痛呢?」
那百合似乎長了手腳,欲將她二人禁錮。
「青檀!你……」林嫣的腹痛地厲害,臉變得慘白,乾嘔想吐。
「住口!我不叫青檀,我叫清荷!」
「你想幹什麼……我……」林嫣有點兒呼吸困難,下腹絞痛,汗如雨下。
「善惡到頭終有報,你害死了我姐姐,我自然要為姐姐報仇啊。」此時的清荷,不像百合,完完全全是黑薔薇,笑容黑暗又詭異。「妹妹,你聞啊,多麼香!」
清荷摘下手邊最近的一株,貼在林嫣的鼻子上,此時的林嫣早已失去反抗能力,躺倒在地。清荷並不滿足於此,瘋狂地拔掉周圍所有的花,撒在林嫣臉上、身上。
白色的百合和林嫣紅色的長裙對比出刺眼絕望的美。
「你知道嗎?娘親生前喜愛百合,姐姐也喜歡,到現在,我也愛上這花了,只可惜,有一種人不能碰它。」
清荷看向林嫣的肚子:「孕婦過量攝入百合花香,可是會流產呢。可憐的孩子,要怪,只能怪你生錯了家庭。」不知道後半句話是在對那尚未出世便要夭折的嬰兒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林嫣開始流血,白百合被染成了紅百合,觸目驚心。
此時黑衣管家出現了,他算好時間將那拿葯的丫鬟解決後就來到了這裡。
「抬走吧。」管家將林嫣的屍體送進閨房,看似同自然死亡一般。
清荷站在花田裡,看著管家離去的背影,管家他,在得知姐姐走以後,便很少說話了,倒是做事更加乾脆利落,心狠手辣。
「姐姐,我為你報仇了,但是,對不起,把你最愛的花變成了殺人工具……你應該會體諒我吧。」清荷說完便一把火燒了這片花田,它又變成了廢地,和往常無異。
白鈺回房時臉色平靜,他輕輕地走近裡屋,發現林嫣已沒了呼吸,緩緩撩開被褥,點點斑駁的血跡,像冬末的臘梅,冷得刺骨。早知道結局如此,他還是為那未出生的骨肉感到心痛。
白鈺當初娶林嫣,是家族的意願,夫妻二人婚後同床異夢,他常常夢到的,是她的大嫂青檀。大嫂帶待他甚好,就像親弟弟般,可他,卻從沒把她當姐姐看。礙於兄長的關係,自己只好默默思念著青檀,他每每看到兄長為生意成天不離家,大嫂每日了無生趣,他便心疼,日日放了學,便匆匆飛奔回家,想要陪伴大嫂,可始終不曾上前一步。他知道她愛花,只有對著花她才能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她知道她愛唱戲,卻只能小聲呢喃。他想,就這樣默默守護著她也好。
直到她溺水,他也不敢上前關心,那日,大哥累倒,他便連忙趕去看望她,誰知她已經蘇醒,並邀他至榻前說話,聲音很小,但是清楚得很:「鈺兒,如果有一天,嫂子做了對不起嫣兒的事,你會站在我這邊嗎?」淡淡一笑,蠱惑人心。
白鈺點了點頭。
可惜他不知道,眼前的不是青檀而是清荷,他更不知道,不論是青檀,還是清荷,都是他親生的姐姐。只可惜清荷自己也不知道。
白家二少奶奶難產死了。
二少爺房裡的小廝丫鬟全受了重罰,而後便沒了下文。倒是接下來的日子,白鈺和「大嫂」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民國二十三年,夏至。
白府的匾額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永登縣雹災,一時難民無數,有的逃到金城也無法生存,便干起了搶劫的勾當。
恰逢一日白鈺出門辦事,那伙人見他一身富貴打扮,二話不說將他拉至角落掠奪個精光,這一遭,使得他腿骨骨折,傷無大礙,只是疼痛難忍,加之氣候炎熱,傷口發炎,情況就糟糕起來。
清荷大喜,深知機會已來。
「鈺兒,你的傷……」清荷看似愁容滿面。
「大嫂,無礙、無礙。」白鈺怕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羞赧極了。
「瞧瞧,傷口都化膿了,很痛吧?」冰涼的手指觸碰到火熱的肌膚,白鈺一陣顫慄。
「我……」
「好啦,別嘴硬了,大嫂是來給你送葯的。」
清荷拿出早早準備好的嗎啡注射液,白鈺看到,想起老師講的西洋醫學,再者又是大嫂送來的,便沒有多想。
「鈺兒乖,注射了它,就一點兒都不疼了。」
「嗯。」
注射後,果然感覺不到疼痛,甚至連夢都是美夢。夢裡的大嫂,好像在發光……
接下來的幾天,清荷都不間斷地送「葯」過來,起初只有嗎啡,後來還加上可卡因和安非他命一起注射。白鈺腿痊癒的那天,人已沒了人樣。
沒人知道清荷的作為,眾人都感嘆毒品害人不淺,就像當年蕭家的蕭才一般,可惜了白鈺,年紀輕輕,喪妻喪子,自己又……哎,命運不公啊。
人玩弄他人命運,豈不知命運弄人。
白鈺被鎖在府里戒毒,最終還是發了瘋,不得善終。
白璟逐漸發覺近來家裡的蹊蹺,想到府中定有隱情,他立即辭去會館館長之位,連夜趕回家去。想他為整個白家,鞠躬盡瘁,在商場上馳騁,卻不曾在府里常駐,想來多少有些愧疚,白府今朝雖富埒陶白,卻人丁稀少,到底有些可悲。
二少爺瘋了,二少奶奶死了,下人們紛紛覺得這白府,近來不幹凈,怕是氣數已盡。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聰明的人,總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大家紛紛離去,整個白府,瞬間沒了生氣,倒是那個叫小蓮的丫頭始終不願離開。
清荷想起姐姐生前提到過小蓮,她待娘親和姐姐都很真心,並且天真無邪,年齡尚小。無辜的人不該死的。清荷還是遣走了她。
白璟還沒到家,府里只有清荷一人,外人都在誇白家大少奶奶的忠貞,也感嘆她的不易,卻不知,是她一手造成的一切。
白璟回了家,才發現物是人非。獨「青檀」坐在亭子里賞花,「青檀」轉過身一笑,白璟才知不妙!
這女子嘴角的梨渦像極了「娘親」,體態聲音又像極了青檀,可惜,青檀沒有梨渦。
「青檀,你還記得初相見時你唱的哪一齣戲詞嗎?」開門見山。
清荷哪裡知曉,「那麼久的事了,記它作甚。」語氣平靜。
「那……你不會忘記我娶你的緣由吧。」繼續試探。
「……沒想到白家大少爺也是機警之人。」清荷冷笑。
白璟腦海里不停重複的三張臉,最後定格在清荷身上,「你是青檀的……?」
「妹妹。」承認與否都沒了意義。
「等等,那你們和我娘親……」白璟頭痛。
「呸!那是我們的娘親!你白家昔日作惡多端,毀了我蕭家,害了我娘,使得我和姐姐流離他鄉,若不是姐姐她愛上了你,你們白家又怎麼能撐到現在?」
一切好像清晰了,又好像更糊塗了。原來,青檀與清荷才是「娘親」的親骨肉,但自問白家待蕭晴不薄,至於蕭家,也是作繭自縛,白家並無害人之心,為何姐妹倆如此極端和殘忍?
清荷含淚將白家過去的種種罪行告訴白璟,內容齷齪……殘忍……白璟又驚又怕,他可以以他的生命、以白家祖先來起誓,白、蕭兩家事實絕非如此!他恍然大悟,白、蕭兩家都被陷入了巨大的局。
人人都在算計別人,卻不知被別人算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白家是蟬,蕭家是螳螂,那麼黃雀……
「清荷!你知道民國初的三大家族嗎?」白璟情緒有點失控。
「管家說,除了白、蕭兩家,還有個顧家。別想把顧家也拖下水!他們家族可是沒落很久了。」
「你不知道,我白家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唯獨有愧於顧家,顧雲顧少爺的自盡……等等,你一直在說管家,他叫什麼,長相呢?年齡?」
清荷才發現,她對從小信任的那人竟一無所知。「姐姐曾懷疑過事情的真相……我卻一心只想復仇……我不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對我們姐妹確實很好……對了,有次金陵落暴雨,我們都在外邊,衣衫盡濕,我好像,看到他背上,對!背上全是傷疤!」
「果然冤家路窄。」白璟嘆了口氣。
「清荷,不管我接下來所說之話你信與否,我都要說,聽爹說,顧家出事那年,群龍無首,顧雲的侄子顧憶被迫接手整個家族。雖說年少無知,可無知也能釀成大禍。」
「顧憶那日忽略了時日,正值夏至,北方天乾物燥,他卻一心撲在生意上,往倉庫運輸了一批洋火。誰知洋火自燃了,顧憶那時還在倉庫,白家倉庫離顧家不遠,爹看到火光忙跑去營救,還好,顧憶沒死,只是被燒傷了全身,渾身沒有一塊好皮膚。可他卻並不領情,推開爹就不見了。」
「怪不得管家要蒙住臉……可是如果是他的話,按理說應該只有三十多歲……可他的聲音……」清荷有點混亂,手心開始冒汗。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何況只是聲音呢,烈火釋放的濃煙足以讓人失聲……」
「夠了!」清荷徹底崩潰。
「我們姐妹從小活在仇恨中,長大為了復仇處處設局,沒想到卻栽在了別人的局裡,哈哈哈,姐姐,你看到了嗎?好諷刺。」清荷的眼裡沒有了光。
「清荷,現在回頭,為時未……」
「來不及了。」清荷苦笑。
「我早在自己身上綁了定時炸彈,本來打算炸了整個白府給蕭家陪葬,而且系死了結……姐姐沒了後我本就沒打算苟活,我們是雙生花,其中一朵枯萎了,另一朵也會慢慢死亡……況且,我害了那麼多人,總要給他們個說法。白大少爺……不,姐夫,我對不起我蕭氏一族,也對不起白家,你快走,時間快到了!快走吧,我想,管家……不,顧憶的目的達到了,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請你替姐姐,好好生活下去。」
說完,便縱身一躍,跳入了荷花池。
白璟跑了幾步,便聽見身後的巨響,他又連忙跑回去,池塘上漂著幾片嫩綠的荷葉,再過不久,一池荷花應該就開了。
民國二十六年,抗日戰爭爆發,白璟參了軍。並且把白家所有的錢都拿來資助給國家。戰場上的殺伐洗去了他一身的儒雅,槍林彈雨中,磨練出了一位錚錚鐵骨的軍人。
屬下們也對他甚是敬佩,只是有點不解,白司令私下喜好唱戲,且不是秦腔是崑曲。聽多了他們漸漸發現,原來司令從來只哼著同一首,一個念過書的士兵聽出了,哼的是《桃花扇》,他又向眾人講了戲中的故事,七尺的男兒們也不禁感嘆,愛情在國家面前的渺小微茫。
高大的男人唱著婉轉的戲詞,一點兒都不奇怪,倒顯得悲壯起來。
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始,日寇對金城進行了長達六年的瘋狂轟炸。
同年十二月十三日,金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浩劫,舉國慟哭,白璟則在金城殺紅了眼。
民國二十七年三月,皋蘭山營盤嶺發生了抗日戰爭時期最大的空難。白璟,恰好就在營盤嶺。
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故事結束了,青檀和白璟的故事也徹徹底底划上了句號。
民國三十八年,新中國成立。
有個長袍蔽體,面目盡毀的老人在白璟碑前放了束百合花,他好似在跟白璟說話,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這些年來我並不快樂,想想當初謀害蕭家,嫁禍白家,唆使青檀姐妹二人復仇,結果呢,計劃成功,顧家也沒能東山再起。」
「我只是恨,恨我可憐的叔叔明明擁有了真愛,卻又被真愛所害。」說話的人聲音嘶啞。
「這世間最毒的不是生來的仇恨,而是因愛生恨。可是呢,我在恨的時候卻心生了愛,我愛清荷,雖然她只把我當作父親一般的親人,有愛不能言,還要教她殺人,她曾告訴我,她也喜歡唱戲,可是我終究沒有聽到……」老者渾濁的眼中透出無限的哀傷。
「之前的所有計劃她對我唯命是從,唯獨沒有告訴我她最後的決定,當我聽到那聲爆炸後,連忙跳下湖,卻只看到了她只殘缺的繡鞋,鞋上,好像綉著荷花……」他開始哽咽。
一直說了很久很久他才離開,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
數日後,有人在荷花池旁發現一具屍體,警方翻遍其全身也找不到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一位細心的警員發現了綉在衣服上的「顧」字。字跡斑駁,恍如隔世。
「顧家啊,當時也是一段傳奇啊,你不知道,民國初年的時候……」
大家興緻勃勃討論著陳年舊事,家族風雲,當時的種種在今人看來,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傳奇故事罷了,其他的,什麼也沒剩下。
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在後人看來也不過如此。
又是一年夏至,不知道沒有人看到,那荷花池中已經冒出了幾株小小的、可愛的花。(作品名:《雙生局》,作者:秦衣。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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