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華：市民向農民學垃圾分類，地上找不到半截煙頭，城市小區變為熟人社會

首發：5月21 日 《新華每日電訊 》家園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方立新、李坤晟、謝雲挺

藝術館內用塑料瓶蓋做的一面牆。除註明外圖片均為本報記者李坤晟攝

廚房、客廳各兩個，每個卧室和衛生間各一個——家有八個垃圾桶的金秀琴，菜根果皮等廚餘垃圾、食品包裝袋、紙屑等等，一一分類入桶。周六上午9點，她準時把垃圾送到小區的投放點，按分類投放。流程稍顯繁瑣，金秀琴卻說，自己沒什麼不習慣，「在我老家，三四年前就這麼分垃圾了。」

金秀琴的老家曹宅鎮梘頭村，和她現在居住的楓喬苑小區，同屬浙江金華市金東區。在傳統意義上，她是從農村進了城。

城市歷來被認為是開風氣之先，不過，在金東區，垃圾分類卻是農民先「分」一步，市民隨後跟進。

六角塘村每家每戶的門口都公示著獲得的榮譽

農村垃圾「兩次四分」

紐扣花束，飲料罐飛機模型，7000多個大小不一的廢舊瓶蓋組成的彩色牆畫……坐落在金東區六角塘村的金華市農村垃圾分類藝術館，吸引著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觀者。

這是全國首個以垃圾分類為主題的藝術展館。

前來參觀的河南台前縣紀委幹部武斌對「鎮館之寶」——一個展示金華農村垃圾分類流程的沙盤印象深刻。沙盤上方的淺黃色展板上寫著「農村垃圾分類簡單易懂」10個大字。

在六角塘村，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放著的兩個統一制式的小垃圾桶，一個綠色，上面寫著「會爛」，一個黑色，上面寫「不會爛」。

藝術館裡總書記關心的6件小事

「垃圾分類方法必須簡單易學，我們探索出『會爛』『不會爛』『能賣錢』『不能賣錢』的兩次四分法。」金華市政協主席陶誠華說。

據介紹，「兩次四分」法即農戶把垃圾按「會爛」和「不會爛」進行分類，將「不會爛」的垃圾再按照「好賣」「不好賣」的標準進行二次分類。垃圾分揀員在農戶分類基礎上，讓「會爛」的垃圾進陽光堆肥房發酵堆肥，「好賣」的垃圾回收處理，「不好賣」的垃圾則進入垃圾填埋場、焚燒廠處理，有毒有害的進行特殊處理。

六角塘村黨支部書記樓根洪曾懸賞「找到一隻蒼蠅獎勵100元」。村裡滿眼白牆黛瓦的民居，乾淨清爽的鄉間小路，蒼蠅要藏身，的確也難。

六角塘村的村規民約和衛生保潔榮辱榜

很難想像在2014年以前，六角塘村曾是「髒亂差」的典型。

2014年，金華市以農村為突破口解決「垃圾難題」，很快即見成效。2017年，金東區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減量和資源化利用的「金華經驗」，光榮入選「砥礪奮進的五年」大型展覽。

巡檢員黃小寶幫助居民正確分類垃圾，志願者隨即給該戶的垃圾分類狀況打分

據金東區區長陳峰齊介紹，金華農村實行生活垃圾分類後，僅金東區一年減少垃圾6萬噸，省下垃圾清運填埋費用1800多萬元。

2018年6月5日，《金華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管理條例》開始施行，金華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得到法規保障。這是浙江省第一部、全國範圍內領先的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管理地方性法規。

藝術館裡的垃圾分類七字訣

城區垃圾「兩定六分」

也是從2017年開始，在農村「兩次四分法」的基礎上，金東區逐步探索城區生活垃圾分類的「兩定六分法」。

「兩定」是「定時、定點」。

記者看到，經過穿綠色馬甲的垃圾巡檢員黃小寶檢查後，金秀琴把裝有廢棄紙屑的垃圾袋，投進印有「其它垃圾」字樣的深色垃圾桶。

「巡檢員要報名選拔的，住進楓喬苑前，我在村裡做過垃圾分類，就被選上了。」65歲的黃小寶，巡檢垃圾，一個月有3000元收入。

黃小寶接過金秀琴手中的另一個垃圾袋。經他確認，這個垃圾袋裡全是菜根菜葉、瓜果皮核，沒有其他雜物，黃小寶便將垃圾倒入綠色的「廚餘垃圾」桶，隨後又將空垃圾袋放進「其它垃圾」桶。

剛過投放時間，巡檢員和志願者就將垃圾桶封上

「我們要求必須破袋投放，也就是把垃圾袋裡的垃圾倒出來。」金東區政府黨組成員王希凌介紹說。

在金東區城區每個垃圾投放點，都有一名垃圾巡檢員會當場打開居民的垃圾袋，協助居民做好分類。

因為要僱傭垃圾巡檢員，為了節約成本，金東區規定平均每300戶居民設置一個垃圾投放點。目前，金東區已把原先城區範圍內58個小區(社區)721個垃圾投放點縮減至現在139個，居民固定在每天上午6:30到9:00，下午5:30到7:30兩個時間段投放垃圾。

可以看見這一車基本都是廚餘垃圾

像楓喬苑這樣僅有300來戶的小區，現在只剩小區大門附近一個垃圾投放點。

「以前每幢樓下都有垃圾桶，現在小區環境清爽多了。」楓喬苑小區居民白建蘭說。

「六分」是指除了農村也分的廚餘垃圾、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其它垃圾，根據城市的具體情況，又增加了大件垃圾、建築垃圾兩個類別。金東區通過垃圾「分類投放、分類收集、分類清運、分類處置」，真正實現「閉環運行、無害化處理、資源化利用」。

據金東區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黃睿介紹，一些居民有攢集類似塑料瓶等可回收垃圾賣掉的習慣，城市垃圾分類的難點主要還是在「廚餘垃圾」和「其它垃圾」。

剛過垃圾投放時間點，黃小寶和志願者陳昌根、覃志龍就迅速用透明膠將垃圾桶封上，轉移到小區大門處，直到環衛工人駕駛的垃圾轉運三輪車過來，才給垃圾桶解封。

楓喬苑樓道長的6項職責

環衛工人方新行每天來楓喬苑兩次，一次拉「廚餘垃圾」，一次拉「其它垃圾」。上午10點，方新行將綠桶里的「廚餘垃圾」倒進體型迷你的三輪轉運車，然後將其運到2.5公里外的戴店垃圾轉運站。周邊10個社區、21個小區的「廚餘垃圾」和「其它垃圾」都在這個轉運站里進行初步壓縮後，再裝進大號的垃圾轉運車，去它們該去的地方。

在附近的垃圾轉運站，清潔工人將剛收的廚餘垃圾倒進大車

「這樣的車有兩台，一台裝廚餘垃圾，一台裝其它垃圾。如果需要，我們還會臨時派車。」在戴店垃圾轉運站，東孝街道黨工委副主任沈旭東指著正在裝「廚餘垃圾」的一輛大車說。

「其它垃圾」將被填埋或者焚燒，「廚餘垃圾」則被送到位於多湖街道楊宅社區的再生資源利用中心。這座從2018年11月運行的中心，每天能將20噸「廚餘垃圾」變為有機肥和炭基肥。

有了再生資源利用中心，金東區的「廚餘垃圾」處理形成了一個閉環。老闆呂厚明說，今年以來，來自多湖、東孝街道的「廚餘垃圾」量明顯增加，從之前的每天1噸上升為5噸，垃圾里廢紙、玻璃、砂石也幾乎沒有了。

清潔工人將廚餘垃圾倒進轉運車

據陳峰齊介紹，金東區對今年4月以來各社區小區的「廚餘垃圾」和「其它垃圾」作了統計，完成分類後，對「廚餘垃圾」進行再生資源利用，垃圾減量比例達到了63%。

據記者了解，城市垃圾因為「廚餘垃圾」要集中處理會多出一筆清運費用。但陳峰齊表示:「算上巡檢員的工資和對垃圾分類達標居民的激勵，以及目前對再生資源利用中心的補貼，種種加在一起，相比過去垃圾填埋或焚燒的經濟成本，財政完全可以承受。社會賬和環境賬就更不用算了。」

巡檢員檢查確認這一袋都是廚餘垃圾

巡檢員檢查確認這一袋都是其他垃圾

學習農村打分立約

「垃圾不亂倒，糞土不亂堆，污水不亂流，柴草不亂放，農戶必須將垃圾進行分類倒入指定的垃圾桶內」……在六角塘村村部門前的櫥窗里，12條環境衛生村規民約寫得清清楚楚。

金東區江東鎮黨委書記傅榕告訴記者，「兩次四分法」雖然簡單，但讓村民改變多年的生活習慣總有一個過程。實踐證明，村規民約實施得好的村，垃圾分類就分得好。

如何才能將村規民約落實下去?

再生資源利用中心的廚餘垃圾

記者在六角塘村村部前的櫥窗中看到，每家每戶垃圾分類的狀況都有打分。

「我們分『垃圾分類』『衛生整治』『環境美化』三項內容，滿分是10分。誰家做得好，誰家做得不好，一律公示。」樓根洪說。

六角塘村的村規民約和衛生保潔榮辱榜

櫥窗里還有衛生保潔榮辱榜。先進榜3張照片，促進榜3張照片，內容全是垃圾桶內垃圾的分類情況，上面均標註了戶主姓名和抽查時間。

村民根據表現還可以獲得「美麗家庭示範戶」「平安家庭戶」「美麗庭院戶」「垃圾分類能手」等榮譽，這些榮譽都以徽章的形式展示在每家每戶門口。誰家榮譽多，誰家榮譽少，一目了然。

楓喬苑的居民公約

在楓喬苑小區，記者看到了類似村規民約的居民公約，還有小區櫥窗中還沒有打分的居民垃圾分類積分一覽表，上面已標註好每家每戶的門牌號。這都像極了記者在六角塘村看到的場景。

「我們每天都在做統計。下個月每家每戶的積分就要填上去。到時候，我們還要開會對小區的垃圾分類工作做總結。」白建蘭說。

非垃圾投放時間，楓喬苑的垃圾桶會挪出垃圾投放點

很難想像，這個地上找不到半截煙頭，家家戶戶停車方向都統一順時針的小區，曾是金東區有名的「爛尾小區」「問題小區」。

2018年，金華市創建全國文明城市。街道社區希望平時在居民中有一定威望的劉聯峰能把擔子挑起來。

9月底，劉聯峰放下自己杭州的生意，回到楓喬苑小區，帶著業委會成員，捲起褲管親力親為，20天就讓小區面貌煥然一新。

楓喬苑小區過去是「問題小區」（採訪對象提供）

劉聯峰的認真負責感動了培訓師白建蘭在內的很多小區居民。「小區真的變了。『爛尾小區』也能這麼漂亮，以前真的不敢想。」家住一樓的白建蘭過去一開窗戶，窗台上就是一層灰。現在說起小區的變化，她就合不攏嘴。

因為珍惜來之不易的漂亮環境。今年金東區大力推進城市社區小區垃圾分類，楓喬苑成了模範小區。

事情當然不會那麼順利。白建蘭告訴記者:「一開始有人嫌定時定點投放垃圾麻煩，要麼把垃圾扔在原先樓下的垃圾桶的位置，要麼過了固定投放時間點，直接垃圾袋扔在投放點就走。但隨著我們宣傳，甚至上門勸說，實際入住269戶中只有兩戶還達不到要求。」

轉運廚餘垃圾的轉運車來到小區，志願者幫忙將垃圾桶對號入座

樓道長和「茶花姐妹」把小區變成熟人社會

打分立約為什麼有效?「中國農村是個熟人社會，名聲還是很被看重的。做得不好，大家會笑話你。」六角塘村黨支書樓根洪說。

但在城市的高樓里左鄰右舍可能一句話都沒說過，怎麼辦?

2018年，在劉聯峰的帶領下，小區環境有了極大提升（採訪對象提供）

一個好漢三個幫。楓喬苑小區的成功，沒有劉聯峰這麼一個主心骨不行，只靠劉聯峰一個光桿司令也不行。

「金東區建立了監督員、志願者、樓道長3支骨幹隊伍。」在楓喬苑的垃圾投放點，濱江社區書記厲樹金告訴記者。

「小區做好垃圾分類，還要依靠3支隊伍，黨員、老人、婦女。」劉聯峰對記者說。

穿著紅背心的志願者陳昌根65歲，當巡檢員黃小寶上班時，他和另一個名志願者覃志龍守在垃圾分類點，一邊協助黃小寶宣傳垃圾分類，一邊負責記錄每家每戶的分類狀況和分數。

楓喬苑小區每個單元都選出了一名樓道長。64歲的林家裡是其中之一。

志願為大家服務的樓道長，身兼治安巡邏員、困難居民聯絡員、社區信息通報員、環境衛生監管員、鄰里糾紛協調員和文明禮儀宣傳員6項職責。

在再生資源利用中心，廚餘垃圾被製成化肥

「我們這個單元，有做水果生意的，有在婺劇團上班的。過去，除了隔壁這家，單元內其他人不認識，也沒說過話。現在樓上樓下，見了面都會互相問好。」上任後，家住6樓的林家裡很快認識了單元內的每一戶人家。

借著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和推進城市垃圾分類的東風，「問題小區」楓喬苑環境美化的同時，已不知不覺已經成為一個充滿人情味的熟人社會。

推進垃圾分類將城市小區變為熟人社會，熟人社會又助推垃圾分類。「垃圾分類給城市社會治理提供了抓手。」金東區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黃睿說。

這也是來自農村的經驗。黃睿告訴記者，之前在農村推廣垃圾分類，幹群關係因此變得融洽。現在在城市垃圾分類過程中又得到了印證。

快人快語的「茶花姐妹「白建蘭正在做志願工作（採訪對象提供）

「除了樓道長，還有我們『茶花姐妹』喲。」白建蘭是樓道長的大組長，也是小區婦女志願者隊伍「茶花姐妹」的頭兒。

據她介紹，鑒於小區業委會以男性為主，在金華市婦聯主席陳雷紅的鼓勵下，楓喬苑小區成立了以金華市花茶花為名的婦女志願者隊伍。

樓道長林家裡和愛人徐志香（左）參加小區環境改造（採訪對象提供）

「我們現在有22個姐妹。平時早上會有幾個茶花姐妹去巡邏，看看小區哪裡的衛生沒有搞好。誰有時間誰去，就跟遛彎一樣。鄰里有了糾紛，主任去協調，我們也去幫忙。」白建蘭說。

白建蘭拿起手機，當著記者點擊了三段當天「茶花姐妹」微信群里的對話語音。

「六幢前面的角落有髒東西。」

「姐妹們，誰有空去看看要不要通知物業?」

「物業已經打掃了，已經打掃了。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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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易艷剛 | 責編：劉新華 | 校對：趙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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