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連載】南山南
1. 完美的裂痕
那是個大年三十的傍晚,雲作輕陰,風逗細寒,凜冽的空氣裡帶著濕潤,眼看就要落雪。
街面上的店鋪張燈結綵,多半都關了門,路上行人步履匆忙,臉上帶著笑意,空中偶爾傳來一兩聲清脆的炮仗聲,是淘氣的孩子在蠢蠢欲動。
林南杉逆著人流匆匆往前走,北風刮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她把米色的羊絨圍巾往嘴上拉了拉,加快了步伐,今晚林家吃團圓飯,定了全城最貴的飯店,也是,林家現在已今非昔比了。
飯店相當氣派,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處處掛著紅燈籠,服務員清一色的大紅旗袍,喜氣洋洋地笑著,畢恭畢敬把林南杉領到了預先定好的包間。
林南杉來晚了些,裡面已經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人,林家本來人口就多,她爸爸是老大,下面跟著仨弟弟弟,倆妹妹,並著下一輩的兒女和孫子孫女,把本來挺寬敞的包間擠得滿滿當當的。
林南杉先叫奶奶,老太太今年八十三了,精神矍鑠,穿著紅色對襟唐裝,對著她樂呵呵地點頭,又招手讓她往自己身邊坐。
林南杉自小就是老太太身邊第一紅人,沒辦法,她是孫子輩的第一個孩子,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瓷娃娃一樣招人喜歡,長大後伶俐乖巧,還是個學霸,高考時一戰成名,下面那些堂弟表妹們拍著馬也趕不上,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對老太太的偏愛習慣了。
林南杉從不恃寵而驕,她笑眯眯地從叔叔嬸嬸叫到姑姑姑父,連弟弟妹妹都一一叫到,既禮貌又親熱,任誰也挑不出一個不是來。
南杉媽媽坐在一旁,帶著矜持的笑,驕傲而滿足地著看她,像看自己最得意的一部作品。
二叔嗓門一向最響亮:大丫頭,終於捨得回來了,都三年沒回來過年了!
林南杉剛坐下,聞言立刻起身,恭敬地說:是的,工作一直忙。
旁邊的二嬸趕緊把她摁到座位上,連說帶笑:快坐下吧,咱這兒不比大上海,沒那麼多禮節,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就行。
林南杉笑笑,二嬸從小就這麼大剌剌沒心沒肺的,每天熱熱鬧鬧活得像團火似的,家族裡的小孩兒都喜歡她。
「少波怎麼沒一起回來啊?」略帶尖利的聲音,那是小姑。
「少波手上有個大項目,到了關鍵時候,弄好了頂得上他幹上三年!」不等林南杉開口,她媽媽就迫不及待地插話,語氣里有藏不住的炫耀。
林南杉只好又笑笑。
耳邊傳來一陣羨慕的嘖嘖聲,三嬸問:南杉,你們這一個月掙不老少吧,咋地也得一萬大幾吧?
南杉:也就那樣,上海消費水平高。
三嬸興奮了:就是說嘛,看著掙得多,買個房子就夠嗆了,聽說你們買下房子了,多大的?
南杉老老實實地回答:一百來平。
三嬸的聲音尖利起來:哎喲可憐啊,那怎麼夠住啊,你弟雖然讀書不行,但婚房我和你三叔至少得備個140平的。
終於有機會扳回了一局,三嬸得意洋洋。
南杉媽媽嘴唇動了動,南杉碰了碰她的腿,她只好忍下了。
三嬸並沒見好就收,摸了摸毛衣外面的金項鏈,對南杉媽說:大嫂,南杉生活壓力大,沒顧上買首飾啥的,你咋不給置辦置辦呢,拆遷時你家分得房子最多,又沒有兒子,咋?想把錢帶到棺材裡啊?!
這話就刺耳了,南杉媽媽摔掉南杉的手,準備反唇相譏,三嬸的兒子南遠卻忍不住了。
他臉漲得通紅,粗聲粗氣地說:媽,你看到大姐帶的手錶了嗎?至少二三十萬起,上海房子什麼價你知道嗎?咱家再分三套一百四的房子也抵不上姐那一套,快別說了!
三嬸被自己的兒子搶白了,氣得滿臉通紅,卻到底不再說話了。
大姑趕緊打圓場,說:哎呀,咱們南杉就是命好,長得俊吧自己又能幹,還找個這麼好的老公。是四年前吧,婚禮上他倆這麼一站,大家都看傻眼了,真真金童玉女,一對璧人啊!喂!南芸,以後你找對象可得比著你姐夫來啊。
她推了推身邊的女兒,南芸剛考上大學,圓圓的蘋果臉立刻就紅了,小聲抗議:媽,我還小著呢!
「小啥啊,我像你這麼大那會兒,都嫁到你們林家了,我告訴你,好東西要趁早,晚點就被搶沒了。」
又是二嬸,噼里啪啦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了。
林南杉心裡泛起一陣苦意,卻也跟著一起笑。
說笑間,飯菜絡繹不絕地送上來了,話題很快被轉移到了別處,林南杉偷偷舒了一口氣,緊攥的拳頭慢慢鬆開了,雪白的掌心裡留下了鮮紅的指甲掐痕。
林南杉熟練地給大人們一一敬酒,三年沒有回來了,這些熟悉而有略帶蒼老的面龐讓她有愴然落淚的衝動,年輕時恨不得紮上雙翅,飛得越遠越好,長大點,經了事才知道,有親人的地方才叫家。
一會兒,弟弟妹妹們也來給她敬酒,她含笑看著這些小蘿蔔頭,幾年沒見,都變成大人模樣了,倆堂弟長得人高馬大,以前圍著她讓她補課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時間過得真快!
她早有準備,拿出幾個紅包,說:知道你們現在都不缺錢,這是姐姐一點心意。
長再高也還是孩子,他們也不客氣,嬉鬧著把紅包一搶而空,嘴巴抹了蜜一樣,爭著叫:謝謝大姐姐,祝您越來越漂漂亮,祝大姐姐長生不老,祝大姐姐發大財.......
輪到南芸了,她咬著嘴唇想一想,決定說點別出心裁的,她說:拿我祝大姐姐早生貴子!
林南杉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了,心口像被尖刀刺了一下。
三嬸遠遠聽見了,接過話茬:南芸這話說得好,南杉,你們再要個孩子就完美了。
林南杉扯扯嘴角, 勉強笑笑。
大姑跟著說:該要了,南杉,你都33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弟弟都能打醬油了。
南杉爸不高興了,大聲說: 她大姑,瞎說什麼呢,南杉正月十六才過三十一歲的生日!
大姑撇嘴:看你護孩子護的,咱這小地方不都說虛歲嗎?!
南杉媽媽趕緊說:這不是少波忙嗎?年都顧不上過,可你別說,這孩子是個有心人,昨天託人送來了這麼大兩箱海貨,鮑魚小孩拳頭那麼大,還有海參,龍蝦啥的,待會每家拿回去一點,也是他的孝心。
大夥喜得眉開眼笑,滿臉的艷羨,南杉媽媽得意極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林南杉心裡卻咯噔了一下,她趁空拽了拽她媽的衣袖,小聲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啊,就昨天下午送過來的,哦,你那時候不在,怎麼,少波沒告訴你一聲?!」南杉媽媽有點奇怪。
林南杉支吾了幾句,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簡直透不過氣來,身邊的笑語喧嘩突然離她那麼遙遠,那種熟悉的痛苦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劈頭蓋臉拍了過來,避無可避。
她突然覺得這地方一秒鐘都不能待了,借著上廁所走了出去,這層走廊盡頭有個大大的露台。
林南杉一推門,冷冽的寒風迎面吹來,還夾雜雪粒,嗬,終於下雪了。
林南杉沒有穿大衣,薄薄一層羊毛裙根本抵擋不了寒意,但她心裡卻覺得暢快極了。
她往裡走,露台上有個人在抽煙,聽到動靜扭頭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了一下,他含著煙朝她點點頭,挺有禮貌的樣子。
林南杉說:介意借支煙抽嗎?
對方一愣,很快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遞過來,大中華。
林南杉抽出一支,他用打火機點著火,林南杉湊上去,倆人靠得很近,能聞到對方身上須後水的味道,清爽怡人。
林南杉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他相貌並不出眾,單眼皮,薄嘴唇,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倆人很快各自彈開,林南杉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瞬間心肝肺脾都熨帖了,她熟練地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在煙霧繚繞中對他嫣然一笑,說:謝謝!
對方擺擺手,轉過身看外面的雪。林南杉走到露台另一端,發現雪粒已經變成雪花了,在街上大紅燈籠的融融暖光里旋轉飄落,舞姿輕盈——這本是該是個浪漫美好的雪夜。
林南杉心裡一酸,想到六年前那個初雪的夜晚,那個在宿舍樓下等她的大男孩,滿臉期待,眼中跳躍著星光讓她一陣眩暈,她點頭的瞬間,他歡喜得滿面生光,緊緊抱住她,說; 南杉,相信我,我會對你好,好一輩子!
林南杉苦笑:至少那一刻他是真心的吧!
人都是會變的,她只是沒想到變化來得這麼快,這麼猝不及防,但凡她有點心理準備,也不會覺得一顆心像被凌遲了一般,日夜不息地被千刀萬剮。
林南杉慢慢地抽完了一根煙,起伏的心情逐漸平息下來,想起那一屋子親戚,便準備離開。
這時,露台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探頭進來,對那個男人叫:周哥,怎麼在這兒躲清閑呢?怪不得到處找不到你。
一偏頭看到了林南杉,愣了愣,立刻叫出聲:林南杉?是你吧?
竟是個熟人。
林南杉禮貌地對他笑笑,眼光中卻帶著疑惑。
「不認識我了?鍾子堯啊,高二還和你坐過同桌」他熱情極了。
林南杉一下子想起來了:記得記得!
她打量他一番,衣冠楚楚,身姿挺拔,哪有十年前那個毛頭小子的樣子。
她說:你以前老拽我頭髮,還劃亂我的作業本,我怎麼敢忘記?!
帶點調侃的語氣。
鍾子堯哈哈笑起來:還以為你貴人多忘事呢!還在上海呢吧?
林南杉被刺了一下,含糊地唔了一聲,問:你呢?
鍾子堯:瞎混唄!
抬頭看了一眼旁邊似笑非笑旁觀的周刑,加快了語速:難得回來,改天咱們聚聚,加個微信吧?!
林南杉拿出手機,掃完碼,彼此通過驗證,鍾子堯突然說:對了,這幾年你沒和海棠聯繫嗎?前幾天我們吃飯時她還提到你。
林南杉愣了一愣,說:換了電話號碼後,很多朋友都失聯了。
鍾子堯:沒事兒,沒事兒,我把她微信推給你。
林南杉只好應了一聲,禮貌地和他告別了。
林南杉走遠了,鍾子堯還伸著脖子往那邊張望,眼睛裡全是戀戀不捨。
旁邊的周刑哧一聲笑出聲來,說:怎麼,捨不得?
鍾子堯嘿嘿一笑:捨不得有啥用,都是有家的人了,不過有些念想罷了。
周刑又點了一支煙,調侃道:當年咋不加把勁兒啊?
鍾子堯嘆氣:當年她是學霸,咱是學渣,哪敢往前湊啊?!
周刑頓了下,勾起嘴角笑了笑,說:今非昔比,你現在是最年輕的局長了,還怕個p啊!
鍾子堯搖頭,也跟著笑,一雙眼睛裡眸光暗閃,分明藏了很多往事。
後記:感謝各位新老朋友對我的支持和鼓勵,你們的留言我看了又看,原諒我沒及時回復,因為我生出勇氣開了一篇新文,這次長了心眼,存了點稿,爭取一日一更,歡迎大家常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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