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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富國,加油!

來源:軍報記者·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 作者:

回顧自己過去28年的人生,杜富國用了一個詞:平凡。

1991年冬天,杜富國出生在貴州湄潭縣太平村的一座農家中。按照當地的習俗,杜富國的父親請來村子裡最年長的奶奶,用粗糙的手輕撫杜富國的頭頂,保佑他平安健康、長命百歲,並給他取了一個小名——飛飛。

「飛飛?好!好!以後要飛出大山!」杜富國的父親興奮地喊著。灶上燒的熱水在鍋里沸騰,氤氳的水汽讓這座南方的農舍多了絲溫暖。

在杜富國出生的第二年,鄧小平南巡並發表重要講話。中國的改革步伐繼續加快,進入了新的階段。此後,改革的春風開始吹遍祖國的每一個山村角落,越來越多莊戶人放下農具,投入到南下打工的大潮。

靠務農維持生計,讓杜富國一家人的生活越來越艱難。終於,在杜富國7歲那年,父母決定:南下,打工。

杜富國帶著弟弟妹妹站在村口,遠遠望著父母扛著行李的背影,沉默不語。從那時起,杜富國和中國千千萬萬農村孩子一樣,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成了「留守兒童」。

沒有漫畫書,沒有遊戲機,沒有畫畫彈琴寫書法的興趣課,甚至沒有一塊像樣的球場,和很多城市裡的90後孩子相比,杜富國的遊樂場是學校里的空地,是學校外的小河,上樹摘果子、下河摸小魚,是他童年最歡樂的遊戲。

杜富國的父母曾有一段時間在廣東的一家玩具廠打工。每天繁忙的流水線作業,讓夫妻倆很難顧及家中孩子的成長。直到那一年春節回到家,母親李合蘭才有點後悔,為什麼沒買兩個玩具給孩子們。但是,對於杜富國和弟妹來說,父母能回來,遠比一個玩具珍貴許多。能夠拉著爸爸媽媽的手去趕個集,是杜富國童年最最開心的事情。

杜富國在上初中時,曾收到一件價格不菲的禮物。那是一塊小小的電子手錶,是爺爺送給他的。杜富國在接到手錶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手錶的外包裝上還貼著醒目的價格:10元。

10元,對於那時杜富國的家庭來說,「算得上是筆大開銷」。看著杜富國驚喜的表情,爺爺卻一臉嚴肅地說:「記住,以後要懂得看時間。上課再也不許遲到了!」杜富國拚命點頭,弟弟妹妹羨慕地看著大哥把手錶戴在手腕上。

多年之後,那塊手錶已經不見,但爺爺的話,杜富國一直烙印在心裡。

通訊尚不發達的年代,杜富國的父母每月都會在固定的時間等著接聽來自老家的電話。電話是借用村裡小賣鋪的打來的,通常都是奶奶和夫妻倆說說家裡的情況。

杜富國總是安靜地站在奶奶身邊,拽著奶奶的衣角,踮著腳尖把耳朵努力靠近聽筒。他好想聽聽爸爸媽媽的聲音!偶爾,他能在即將掛斷電話的時候和爸爸媽媽說上兩句話,爸爸說的最多的是「用功讀書」,媽媽說的最多的是「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妹妹」。

回家的路上,杜富國心滿意足地蹦蹦跳跳。這簡單的幾句話,足以安慰這個少年思念的心。

坐在西南醫院的走廊里,杜富國的母親李合蘭時常是沉默的。看著重傷的兒子,母親心如刀割。李合蘭很想和兒子多聊幾句,可她發現,錯過了兒子成長的十多年,她好像並不了解兒子。她和大多數外出打工的父母一樣,很少注意到孩子們情緒的變化。留在她印象深處的,只有孩子們的孝順與和睦。

「他們從來都不吵,也不會跟我們要什麼。我們說什麼他們都聽話,從小就很乖。」李合蘭輕輕地說著,她似乎在努力搜尋著關於兒子成長的故事,可搜尋許久,才發現能想起的事,都是杜富國當兵離開家之後的事了。「他探親回來給我買了件衣服,又不合適。我還怪他亂花錢……」現在想來,母親對那件不合身的衣服也很懷念,怪他的語氣里滿是幸福的味道。

若是可以,哪個父母願意離開孩子?哪個父母願意讓孩子早早扛起生活的重擔?那時清貧的家境和父母難得的陪伴,成了杜富國不得不早早懂事的原因。放學回家燒水做飯、照看弟弟妹妹,休息時間幫爺爺奶奶種地、放牛、打柴。作為家中長子,杜富國很早就把自己當成一個「男子漢」了。

杜富國的學習成績並不理想。但在老師的印象里,他也不是調皮搗蛋的孩子。杜富國有著那個年紀男生少有的沉默,但他樂於助人的品性讓老師對他很放心。

即使與杜富國同桌了兩三年的同學田菲,最開始在朋友圈看到杜富國被炸傷的消息時,也沒有想到新聞里的英雄,竟是當年那個和女生說句話都會臉紅的同桌。

在田菲的記憶中,杜富國曾送一位突然肚子疼的女同學去醫院。杜富國當時的舉動讓她覺得有些「傻傻的」,但「很可愛」。這是多年後,田菲唯一能夠想到的關於杜富國的事,「他實在太普通」。

杜富國喜歡坐在自家「像綠色瀑布一樣」的茶山上發獃。很少有人知道這個農村少年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在想要去當兵的想法冒出來之前,杜富國幾乎沒有考慮過未來要做些什麼。他,只是眾多平凡青年中的一個。

誰能料到,如此平凡的杜富國會在危險的一瞬間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這個早早懂事的農村少年、這個總是護著弟弟妹妹的大哥、這個話不多卻讓人放心的孩子,早已把答案埋藏在成長的腳印里。

選擇「如果再有一次,我還會這麼做」

童話《愛麗絲夢遊仙境》中,愛麗絲站在分岔路口,焦急地問條紋貓自己應該怎麼走。條紋貓浮在半空中,不慌不忙地說:「怎麼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去哪裡。」

很多時候,人生的選擇決定了接下來的人生軌跡,人生的轉折點往往也取決於自身的選擇。杜富國的人生軌跡,就來自他一個個塗滿迷彩色的選擇。

那年夏天,杜富國家的茶葉剛剛被收購走,杜富國的父親杜俊似乎還是高興不起來。眼看著杜富國就要高中畢業,以他現在的成績,考個專科學校都困難。杜俊思來想去,決定讓杜富國去讀一所職業學校,學一門手藝,「以後不愁沒飯吃」。

但是杜俊沒想到,從小聽話的杜富國,這一次卻提出反對意見。

「當兵?」杜俊有點詫異,他不知道兒子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當兵的想法。

杜富國點點頭,目光堅定地看著父親。

杜俊沒說話。他看看眼前的杜富國,18歲的兒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一截,很瘦,但蠻精神。這麼多年來,杜俊第一次這樣仔仔細細地打量兒子。在外打工十多年,回來又忙著創業,本以為兒子還小,沒想到他已經規划了自己的人生路徑。

「行吧,你要是決定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杜俊沒有阻攔。在家中,他雖是最具權威的父親,但孩子們想做的事,他也都會支持,更何況,杜富國是要去當兵。「這也是我當年的夢想啊!」杜俊心裡暗自高興。

當兵,杜富國過去28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如果沒有走進軍營,杜富國可能也和很多農村孩子一樣,在家中幫父母幹活,或者外出打工賺錢。

但,杜富國的人生軌跡因為那身軍裝發生了改變。

從一座大山來到另一座大山,起初,杜富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直到他一次次站在界碑前,直到班長說的那句「邊防是祖國最明亮的眼睛,邊防是祖國最敏感的神經末梢」深深印刻在他心裡。杜富國開始真正懂得了國與家的聯繫。他的夢想從「沒有什麼想法」變成「我想要為祖國守好邊防」。

成為一名邊防戰士,讓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驕傲和自豪,也讓他體會到了強烈的被需要感。也正是這樣的感覺,讓杜富國又一次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選擇:兩年之後,他繼續留在部隊。

有人說,成年人的世界裡,選擇是最艱難的事情。但對於杜富國來說,有了第一次的選擇,後面的選擇就顯得那麼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杜富國當兵第5年,雲南掃雷大隊開始組建。得知消息的杜富國,那一晚失眠了。來到部隊五年,杜富國覺得自己度過了「極有意義」的五年,他開始明白「把自己的青春融進祖國的心跳」是什麼意思。當初,留在部隊就是為了做更多、做更久有意義的事。現在,有一件更能體現軍人價值的事情,去還是不去?

一晚輾轉反側。杜富國在第二天遞交了掃雷申請書——

「當兵就要打仗。和平年代,雷場就是戰場,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參加。專業不對口不要緊,我可以學,正如我五年前來到中國人民解放軍這個光榮集體時的想法一樣,那時的我思索著怎樣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衡量的唯一標準,是真正為國家做了些什麼,為百姓做了些什麼……我感到,冥冥之中,這就是我的使命。一個聲音告訴我:我要去掃雷!」

離戰場更近一些,不僅是杜富國想要去掃雷大隊的原因,也是他已經成長為一名真正軍人的最好註腳。

很多人都知道杜富國進入掃雷大隊,成績從墊底衝上了優秀的故事。比如32分的試卷,比如用拼音拼寫的字詞,還比如因為啃書被批評的囧事。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來到掃雷大隊,杜富國其實還有過一次選擇的機會。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挑起了照顧家庭的重擔,杜富國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雲貴川一帶愛吃臘肉臘腸,這也正是杜富國的拿手菜。見此情形,隊長找到杜富國,問他願不願意去炊事班做後勤保障。

後勤保障?杜富國一聽,急了:「我當兵來部隊,就是為了戰鬥。申請到掃雷大隊,就是要上前線。現在已經到了前線邊上,卻上不了雷場,我不幹!」

放棄做炊事員,等於放棄了一次讓自己徹底安全的機會;選擇上雷場,等於選擇了危險和意外。

讓杜富國如此堅定的還有一個原因。來到掃雷大隊之前,杜富國悄悄查閱了掃雷相關的信息。他預想了各種各樣的場景,但當他親眼看見因為埋著地雷而無法耕種的土地,見到了安著假肢的百姓,杜富國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杜富國的班長劉貴濤是土生土長的麻栗坡人。劉貴濤的爺爺在那場戰爭中,因為地雷壯烈犧牲,他的姑姑也因為地雷成了終身殘疾。

戰友和百姓的痛楚,那麼清晰地擺在眼前,杜富國的內心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堅定。

杜富國負傷後,有人問:「你為什麼會用身體為戰友擋彈片?」杜富國說:「我和戰友是以命相托的兄弟,換了是誰,都會這樣做。」

也有人問:「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這麼做嗎?」杜富國堅定地回答:「會。」

從選擇來到掃雷大隊,杜富國就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於是,接下來的每一個選擇,在外人看來似乎是需要深思熟慮才能回答,而對杜富國來說,這不是選擇題,而是只有唯一答案的填空題。

夢想

「我想做播音員,把我們掃雷的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

27歲生日這天,杜富國收到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一位電台的播音員來到杜富國的病房,帶著他練習吐字發聲。離開前,大家還送了杜富國一支錄音筆,用來錄製自己朗讀的作品。

那一天,杜富國「想做一名播音員」的夢想實現了。

杜富國播音夢的出發點很簡單:「如果可能,我想做播音員,把我們掃雷的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

幾個月之後,杜富國走進西南醫院的音像室,錄製了第一首屬於他自己的歌曲——《當個英雄》。一時間,歌曲的MV在朋友圈刷屏。

這是杜富國現在的夢想,也是他在負傷後的改變。

戰友張波很早就察覺到了杜富國的變化。他一直記得杜富國在得知自己失去雙手和雙眼時的情形:「富國其實早有預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杜富國在知道自己的傷情後,只是沉默了十幾秒,很快他就安慰大家,說自己沒事,自己會好起來。

很難想像,那短暫的十幾秒中,杜富國的內心經歷了怎樣的翻江倒海。可是,無論多麼巨大的傷痛,他在開口的那一瞬間便風輕雲淡,這該是怎樣堅強的內心才能撐起如此的平靜?

魯迅說,偉大的心胸,應該表現出這樣的氣概——用笑臉來迎接悲慘的厄運,用百倍的勇氣來應付一切的不幸。

杜富國,做到了。

那個曾經話不多的杜富國,那個曾經唱歌只會哼唱的杜富國,在負傷之後為自己的情感、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另一個坐標。那些曾經不擅長的技能,從現在起,將成為他「應付一切的不幸」的勇氣的載體,將成為他的夢想,成為他人生新的努力方向。

是的,如果不是杜富國,人們真的很難注意到深藏於大山中默默無聞的掃雷兵。他們和所有90後一樣,愛「吃雞」,愛自拍,會網購。但與很多90後不同的是,他們的朋友圈裡幾乎是空白的,他們曾約定:微信朋友圈不轉掃雷的事,跟家人打電話也不說。直到現在,還有很多人「撒謊」告訴媽媽,自己在雲南邊防巡邏……

杜富國的母親至今也沒有去兒子負傷的地方看過一眼,杜富國的父親怕她難以承受錐心之痛。現在,每天在醫院陪伴著兒子,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兩句話,也讓他們心滿意足。用杜富國父親的話說:「起碼,他還活著。」對他們來說,只要兒子活著,就有生活的希望。

現在,在陸軍軍醫大學的操場上,時常可以看到杜富國和戰友一起跑步的身影。戰友用聲音引導著他,從開始跌跌撞撞、亦步亦趨,到現在已經跑進了3公里的合格線,杜富國用汗水證明了當初那一句「我會好起來」。

曾經,那兩隻在半空中甩動的衣袖,是大學校園中的絕對焦點,大家震驚於英雄的壯舉,更震驚於英雄的毅力。現在,杜富國已不再是大家圍觀的對象。耀眼陽光下,他和操場上的年輕人一樣,是一個奮力向前奔跑的人。偶爾有人經過他身邊,會對他說一聲:「富國,加油!」每每這時,杜富國總會回以招牌式的笑容,溫暖、燦爛。

劉貴濤總會懷念起他和杜富國對坐飲茶的時光。一杯湄潭翠芽,一杯老山綠茶,就是戰友二人一整個清爽的午後;張中君有時會想起杜富國的廚藝,一盤炒臘肉、一碟涼拌折耳根,就是戰友們疲憊一天後的美味佳肴;唐世傑經常會想起杜富國的排雷技巧,有他在,就多了一分安心。

這一切,又何嘗不是杜富國想的呢?

當他努力地用殘缺的手臂自己套好衣服,當他用心地用假肢在紙上寫下一句祝福,當他奮力邁開雙腿在操場上向前奔跑,當他敞開心扉去傾聽、去感知這個世界……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回到那片令他魂牽夢繞的雷場,再次俯下身子,親吻他熟悉的土地。

後記

離開重慶前,記者特意買了一束向日葵去和富國告別。剛巧,他出去跑步還沒有回來。富國媽媽替他接過盛開的向日葵,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並詢問能否幫她拍張照片。

看著照片中的自己,富國媽媽笑著說自己老了。這時,富國的爸爸湊過來看看照片,笑著對妻子說:「還可以,還可以。」說著話,從兜里掏出一小盒降壓藥遞給了妻子。

富國的媽媽有點不好意思,一邊用手攏頭髮,一邊微笑著說:「以前也從來沒在意過自己。現在起,必須要注意了。往後日子還長,富國需要我們。」

杜富國跑步回來,知道記者帶了向日葵來看他,很開心,邀請記者到病房裡再喝杯茶。現在的他,會很用心地記住每一個人的聲音,只要交談過兩次,等他再聽到,就會準確地叫出名字。

坐在病床上,杜富國仔細地聽著熱水沖泡茶葉的聲音,然後問:「是用玻璃杯泡的嗎?用玻璃杯,才能看到最美的湄潭翠芽!」

看著眼前的杜富國,記者會想像他曾經的樣子,想像戰友們口中那雙「會笑的眼睛」;也會擔心,擔心他未來的日子。

他一瞬間的壯舉,讓整個神州大地為他垂淚,讓他成為千千萬萬人心中的英雄。但,杜富國接下來要面對的,可能要比那一瞬間的壯舉還要艱難——適應高光過後的平淡日子,適應全新開始的往後餘生。杜富國要做自己的英雄,要做一輩子的英雄,路,還很長……

(軍報記者·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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