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嫂子
李坤學
飛來橫禍
魏振遠和石坤，是從小一起偷瓜逮鳥的鐵哥們，後來石坤飛黃騰達，而魏振遠卻下崗沒了工作，石坤毫不猶豫地將他招進工廠，讓他有了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在魏振遠心裡，石坤不但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是他最敬重的大哥。
昨天晚上，石坤跟魏振遠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兩人分手後，石坤獨自回家，不料因天冷路滑，不小心跌進了路邊的溝里，醉了、累了，又陣陣發困，竟然睡著了。等到被過路行人發現時，早就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里凍僵了！
得知石坤已死，魏振遠心如刀絞，痛不欲生，趕到醫院的時候，石坤的老婆秀珍如瘋了一般，對他拳打腳踢，說他害死了她老公，讓他滾。無奈之下，魏振遠只得讓老婆小菊在那幫忙，自己灰溜溜地回了家。
一大早，魏振遠正在家裡悲痛欲絕，突然有人按門鈴，開門一看，有人提著豆漿、油條，站在門外。
來人叫楊明，也是石坤和魏振遠的朋友，為人精明能幹，這兩年養殖林蛙賺了不少錢，正雄心勃勃地準備擴大規模大幹一場。只是楊明會打小算盤，平時總圍著石坤轉，和魏振遠卻交情一般，這時候他來幹嗎？
楊明走進屋來，把早餐放在桌上，說：「石坤的事我都聽說了，別難受了。」他勸魏振遠吃點東西，自己身體要緊。
魏振遠哪裡有胃口吃東西呀？他悲哀地說：「大哥的死，全怪我，我要是不讓他喝那麼多酒就好了，我要是不讓他一個人走就好了，可是——」
楊明急忙安慰他說：「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大哥的酒癮上來了，誰攔得住他？嫂子說的那些，不過是一時氣話，過些日子她能想明白的，你也別太在意了。」
魏振遠長嘆一聲，默然不語。楊明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昨天大哥找你是有什麼事啊？怎麼會喝那麼多？」
楊明的話里似乎是在打探著什麼，可是魏振遠沉浸在悲傷之中，根本沒聽出來。說話間，楊明脫下羽絨服放在沙發上，說要把豆漿熱一下，讓魏振遠吃一點。幾分鐘後，楊明端著熱騰騰的豆漿從廚房出來，沒想到腳下不知怎麼絆了一下，一大碗豆漿全潑在沙發里的羽絨服上！
魏振遠急忙扶起楊明，楊明卻沮喪地說：「一會兒還有事呢，衣服濕了可怎麼穿啊？振遠，把你的羽絨服先借我，等我回家換了之後就給你送回來。」說著，楊明從衣架上取下魏振遠的羽絨服，穿在身上，兩手插在口袋裡，試了試，挺合身的。
魏振遠送楊明出了家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楊明這麼勢利的人，怎麼會好心給自己買豆漿？他這麼小心謹慎的人，怎麼端一碗豆漿都會摔跟頭？還有，他怎麼會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衣服穿走？
這些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魏振遠心裡那種不安越來越強烈，他猛地跑進屋裡，推開窗子，只見楊明早已出了樓，正迫不及待地從羽絨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打開看了一眼，就要撕掉。就在這時，魏振遠大喝一聲：「住手—」
楊明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向二樓看去，魏振遠更是毫不遲疑，猛地躥上窗檯一躍而下。好在這是二十多年前的舊樓，不高，雖然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卻沒受什麼傷。他猛地撲上去，從驚呆了的楊明手裡奪下那張紙，一看，那是一張楊明寫給石坤的欠條，金額是三十萬，日期是昨天！
七尺漢子
原來，楊明打算增加投資搞養殖，但缺少資金，於是向石坤求助。昨天，石坤把錢給楊明送去後，楊明給他打了欠條。當楊明得知石坤出事，並且了解到他一直在魏振遠家喝酒，便打起了欠條的主意。昨天夜裡，楊明趕到醫院，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翻了石坤的羽絨服，但沒找到欠條。他突然想起，這樣的羽絨服，秀珍買了兩件，一件給了老公石坤，另一件給了魏振遠。楊明的腦瓜子好使，他推測，或許石坤喝酒後穿錯了衣服，於是便跑到魏振遠家來碰碰運氣。
楊明見伎倆被戳穿，不再狡辯，趕緊拉了魏振遠上樓進屋，他說：「嫂子對我有成見，認為我不可信，所以大哥是瞞著她把錢借我的。振遠，只要你把欠條還我，這三十萬咱倆一人一半，怎麼樣？再說，現在嫂子對你恨得牙痒痒的，你在工廠肯定干不下去了，到時候你怎麼辦？分到了這十五萬，就當遣散費了，有什麼不好？」
提到這些，魏振遠不由得一陣悲哀，可隨即把臉一板：「別說這些了，想讓我跟你同流合污，沒門！一會兒我就把欠條給嫂子送去。」
一聽這話，楊明慌了，他求魏振遠幫他保住顏面，等葬禮過後，他會去找秀珍，就說當時沒打欠條，然後補一張給她。魏振遠覺得這樣做沒什麼問題，便答應下來。
那一天，辦完喪事，楊明磨磨蹭蹭地來到秀珍面前，準備開口說欠款的事情，沒想到還沒開口，秀珍朝著不遠處的魏振遠招了招手，魏振遠一愣，趕緊走過去。秀珍面無表情地說：「你住的樓我已經賣了，給你三天時間，你趕緊搬出去吧。」
魏振遠聽了，一下子驚呆了。十多年前他沒房子住，恰好石坤買了新房，就把舊房讓給他，雖然沒明說送給他，那意思是八九不離十了，可今天，秀珍竟然要把房子收回去！魏振遠愣愣地說：「現在搬出去？那我住哪兒呀？」
秀珍面無表情地說：「你住哪兒跟我沒關係，還有，以後單位你不用去了，你已經被開除了。」
魏振遠獃獃地看著秀珍，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有傷痛、悲哀，還有失望、怨恨，可是這時候他能說什麼呢？只好黯然離去。
魏振遠回到家裡借酒消愁，不一會兒就喝得酩酊大醉。妻子小菊看得心疼，一個勁地勸他想開一些。魏振遠勃然大怒：「我怎麼能想得開？要不是當初搬這兒來，咱們早自己買房了，那時候房子多便宜？現在她一句話讓咱搬家，咱搬哪兒去？買房？早不是十幾年前的價了，買得起嗎？她這不是坑人嗎？」
兩人正說著話，楊明來了，一進屋就說：「振遠，剛才嫂子太過分，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就算你以前做得再好，人家也只當你是殺夫仇人。振遠，你都這麼大歲數了，被人攆來攆去，不是太悲哀了嗎？乾脆自己買房算了。」
小菊嘆了口氣，說：「就算咱這是小縣城，可買個房也得二三十萬，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啊？」
楊明把皮包擺在桌上，掏出了十五沓百元大鈔，說：「只要你把欠條還我，這十五萬就是你的了，再添個十萬八萬就能買房，怎麼樣？」
魏振遠愣了，這十五沓鈔票實實在在地擺在眼前，對他的誘惑實在太大了，這十五萬加上他的存款，房的問題就解決了，可是，這個念頭剛剛一閃，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如果答應了楊明，將來九泉之下，自己怎麼有臉去見大哥呀？想到這裡，他憤怒地罵道：「楊明，你給我滾！」
趕走了楊明，魏振遠不顧一腔的委屈，帶了小菊去找秀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並交出了那張欠條。
沒想到秀珍除了開始時有些意外，隨後一直面色平靜，當魏振遠講完之後，秀珍露出嘲諷的微笑，說：「你倒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可就算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十五萬，也改變不了你害死我老公的事實！我再說一遍，三天之後我就要收回房子，請你儘快搬家！」
魏振遠寧可得罪楊明，寧可不要那筆巨款，也要成全兄弟情義，沒想到他這麼做，卻連個「謝」字都沒換來！他又羞又怒，二話不說，拉著小菊轉身就走。
此情融融
回到家裡，魏振遠想到花錢、花心思裝修一新的房子馬上就不屬於自己了，心裡又疼又急、又惱又怨，他衝進廚房抄起剁排骨的斧子，對著屋裡的牆壁、門框一通亂砍，那個瘋狂勁兒，小菊根本攔不住他。砸完後，魏振遠「哈哈」大笑起來，可轉瞬之間，笑聲裡面便帶上了幽幽的哭腔。小菊上前一把抱住他，忍不住也哭了。
第四天一大早，搬家公司的人上門了，當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出租屋後，魏振遠面無表情地鎖上門，和小菊走下樓去。沒想到剛到樓下，卻看見秀珍竟然站在寒風中，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魏振遠一愣，隨即醒悟，默默地將手上的鑰匙遞了過去。秀珍左手接過鑰匙，右手卻「啪」地把一樣東西拍到魏振遠手裡。魏振遠定睛一看，竟然是幾把嶄新的鑰匙，他愣住了，情不自禁地問：「這是什麼？」
「這是你大哥在兩個月前給你買的新房鑰匙。」秀珍淡淡地說，「他說你這些年出了不少力，又是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的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因為他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一直對你保密。就在昨天，這房子已經裝修好了。現在，你可以直接搬進去了。」
魏振遠傻傻地看著秀珍，腦子裡一片混亂，小菊不敢相信地問：「嫂子，難道你一開始攆我們搬家，就是為了讓我們搬到新房裡去？」
「當然不是，那時候我恨死振遠了，哪裡還會把房子給他？可當他把楊明的欠條交給我的時候，我才突然醒悟到，振遠和石坤的兄弟情誼千金不換，雖然石坤的死振遠脫不了干係，但我相信石坤在天有靈，他不會贊成我和你們反目成仇，所以我才改變主意，按石坤的意願，把這房子送給你們。」
魏振遠疑惑地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們？還要逼著我們搬家？」
「因為我想讓你再難受幾天，讓你更深刻地記住我為什麼要這樣對你。」秀珍悲切地說，「要不是你們一喝起酒來連命都不顧，你大哥也不會因此而死，難道你不應該記住這個慘痛的教訓嗎？」
魏振遠羞愧地說：「嫂子，我確實太貪酒了，以後我再也不喝了，你看我的表現吧。」
秀珍欣慰地點點頭，抬腿向樓里走去。魏振遠不由得臉色大變，他突然想起被自己砸得破爛不堪的屋子，急忙叫道：「嫂子——」
秀珍轉過頭來：「還有事嗎？」
魏振遠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題圖、插圖：張恩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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