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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想做「奴才」不容易

文 | 楊津濤

影視劇中,清代官員向皇帝奏事時,會有不同的自稱。

比如,《鐵齒銅牙紀曉嵐》里,紀曉嵐、和珅面對乾隆,分別自稱「臣」和「奴才」。多數觀眾看到此類情節,會覺得和珅在諂媚皇帝,自輕自賤;紀曉嵐則很在意自己的尊嚴。

事實上,紀曉嵐不是不想當「奴才」,而是他沒有資格當。

雍正改「奴才」為「臣」

漢語中的「奴才」一詞,本是兩晉時期用於罵人的「胡語」(即少數民族語言),是「世之鄙人之不肖者」,即被世人鄙視的小人、惡人,是一個絕對的貶義詞。

清代學者趙翼在《奴才》一文里舉過幾個例子,如北魏權臣爾朱榮對人說:「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時作亂。」——造反的葛榮等人,被爾朱榮輕蔑地罵作「奴才」。

在清代之前,幾乎沒有人會以「奴才」自稱。

清軍入關前,有所謂「包衣」,即滿洲人的家奴。清代官員自稱「奴才」,或許與此有關。

順治、康熙年間,官員們向皇帝奏事,自稱「臣」或「奴才」皆可,尚沒有統一規定。

廣東巡撫楊宗仁為漢軍旗人,他在康熙五十八年的上奏中,談及「火耗」問題,內有「奴才即遵諭旨,通行禁革……奴才衙門將州縣及司道府各節禮盡行革除……」云云,全文自稱「奴才」。

雍正即位後,覺得官員自稱混亂,很是不滿,在批閱奏摺時,屢屢把官員自稱的「奴才」改為「臣」。

康熙年間,一直自稱「奴才」的楊宗仁,其奏摺上「奴才」二字,被雍正親自劃掉,改為「臣」字,並在旁批示:「稱臣得體」。

滿洲旗人齊蘇勒的奏摺上,雍正亦有硃批:「向後寫臣字得體」。

南陽總兵董玉祥奏摺上的「奴才」被改為「臣」後,對雍正感激涕零,上表謝恩:

「實聖主優待臣子至意,但臣世代叨蒙豢養洪恩,得侍奴才之列,榮已過分。復蒙聖諭稱臣,更深乾惕。」

他的意思是說,皇上對待臣子實在太好了,我家世受皇恩,自己能給皇上當一個奴才,就已是無上榮耀。現在皇上允許我自稱為「臣」,我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報答皇恩。

為了一勞永逸,雍正乾脆在他下旨編纂的《欽定八旗通志》中,明確規定:

「凡奏章內稱臣、稱奴才,俱是臣下之詞,不宜兩樣書寫,嗣後著一概書寫臣字。特諭。」

意即,「臣」和「奴才」都是臣下的意思,不必分作兩種寫法,以後官員上奏,一律自稱為「臣」。

乾隆區分滿漢、文武

董玉祥的謝恩奏摺顯示,在時人眼中,「臣」是比「奴才」更體面的稱謂。

不過,官員們並不喜歡使用更體面的「臣」字。他們認為,以「皇帝的奴才」自稱,較之以「國家之臣」自居,更能拉近、體現自己和皇帝的親密關係。

乾隆很明白官僚系統的這種心理。

他一改其父「一刀切」的政策,訂立了詳細的「官員自稱」規則。

首先,乾隆規定,滿人官員上奏,公事稱「臣」,私事稱「奴才」。

他在諭旨中說:

「滿洲大臣奏事,稱臣、稱奴才,字樣不一,著嗣後頒行公事奏摺,稱臣;請安謝恩、尋常奏摺,稱奴才,以存滿洲舊體。」

乾隆以君臣關係對應國家體制,以主僕關係對應私家情誼。皇帝作為滿人,特許同族官員在請安、謝恩時自稱「奴才」,乃是刻意昭示「滿人一家」。

其次,乾隆要求,武官無論滿、漢,在奏摺上都要自稱「奴才」。

此項規定的起因是,福建提督甘國寶(漢人)在謝恩時自稱「臣」,惹得皇帝大怒。乾隆指出,此「殊不合體式」,因為「向來武職具折例稱奴才」,之前已經下旨強調過:

「令內外滿漢諸臣,嗣後陳奏公事,均一例稱臣,此第就文職而言,並非概及於武臣。」

乾隆此舉有兩層用意,一是故意折辱武官,要求他們全部自視為奴才;二是借主僕關係拉攏武官,讓他們產生自己比文官更親近皇帝的錯覺。

這兩層用意一辱一榮,看似矛盾,實則一體。

自稱「奴才」,對官員的個人尊嚴有損、卻有助於拉近他們與皇帝的關係,有助於他們在權力場的生存。武官們掌握著「槍杆子」,乾隆自然更喜歡見到他們以「皇帝的奴才」自居,而非自稱「國家之臣」。乾隆要求武官自稱奴才,正是以「親近皇帝」為餌,來引導武官們自我消除「國家之臣」的意識。

最後,乾隆還為滿、漢官員聯名上奏時的自稱做了規定。

在乾隆明確要求文官上奏公事一律稱「臣」前,滿、漢官員聯名奏事,時常會出現分別自稱「奴才」和「臣」的情況。

比如,直隸總督西寧、天津鎮總兵達翎阿、直隸布政使周元理聯名上奏蝗災事宜,使用的自稱是「奴才西寧、奴才達翎阿、臣周元理跪奏」。

乾隆見到奏摺後,直指周元理「無禮」。他在硃批中申明,「臣」和「奴才」的詞意並無不同,滿、漢官員奏報公事,一概是自稱為「臣」。

他特彆強調:

「並非以奴才之稱為卑而近,稱臣為尊而遠也。」

這句話,是真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極為精準地點出了「奴才」和「臣」的區別——前者卑賤,但和皇帝親近;後者有尊嚴,而同皇帝疏遠。

接下來,乾隆舉例說:

「即如滿洲大學士在朕前亦自稱奴才,而漢人雖丞簿末秩,引見亦皆稱臣,豈丞簿漢員因此遂得謂尊於滿大學士乎?」

意思是:與皇帝面對面時,貴為大學士的滿人可以自稱「奴才」;身為末流縣丞的漢人也可以自稱為「臣」。官員的地位與如何自稱無關。

乾隆還聲稱,他對官員如何自稱,其實從不計較(這當然只是漂亮話),只是在奏摺上,還是統一為好。他的要求是,「止當論首銜何人,或滿或漢,皆可以一稱貫之」,即滿、漢官員聯名上奏時,所有人的自稱都應和領銜者一致。

具體到周元理,乾隆說:

「若謂周元理不屑隨西寧同稱,有意立異,是視周元理身分太高,諒彼亦不敢萌此念。但此等節目必拘泥若此,又何其不達事理耶?可笑之至。」

乾隆聲稱,自己明白,諒他周元理也不敢自恃身份,不肯欲西寧等同稱」奴才「。但周元理拘泥與條文,上級已自稱「奴才」,自己卻還堅持稱「臣」,實在是迂腐可笑。

其實,正是因為擔心周元理這些漢官不甘心做滿人的「奴才」,乾隆才故意做了這番議論,警告他們不要以稱「奴才」為恥。

周元理很冤,漢人文官不可自稱「奴才」,也是乾隆定下的規矩。如陳垣在《釋奴才》一文中所說,

「皇上不欲漢人之稱奴才,而以滿人遷就漢人也,故滿人稱奴才,有時可以稱臣;漢人稱臣,無時可以稱奴才。」

又經過幾次同類事件,以上使用「臣」和「奴才」的辦法,終成定製。

簡單來說就是:漢人文官就任何事上奏時,都要自稱「臣」;滿人文官上奏公事用「臣」、私事用「奴才」;武官無論滿、漢,一律稱「奴才」;滿、漢官員聯名奏事,自稱須統一,若是公事,一律稱」臣「。

此外,(1)作為滿人的核心皇族,如皇帝的兒子、兄弟、長輩等,在任何情況下都只稱「臣」;(2)漢人太監也能自稱「奴才」。

清末老太監信修明在其回憶錄中,說到入宮當了太監,就成為皇帝的奴才。按他的理解,奴才是「皇家眷養」之人,臣是「為國家政治有建樹者」,二者的區別很明確:

「只要受皇家眷養者必須自稱奴才,如為國家政治有建樹者則稱臣,如恭忠親王、醇賢親王、慶獻親王都是軍機大臣,在公可稱臣,在私就得稱奴才。」

清末廢除「奴才」

乾隆設立的「官員自稱」規則,一直實行至清末。

雖說已有定製,但官員為討好皇帝,仍常常違規使用「奴才」自稱。李敖當年寫《奴才學發微》,就從檔案中發現,不少晚清官員在奏報公事時,不按規矩來,仍然自稱「奴才跪奏」。

光緒晚期,為在名義上消除滿、漢差異,清廷開始討論「免去滿員稱奴才字樣,一律稱臣」等議題。宣統二年,清廷終於下詔,同意取消「奴才」稱謂。

詔書寫道:

「君臣為千古定名,我朝滿漢文武諸臣,有稱臣稱奴才之分。因系舊習相沿,以致名稱各異。恭讀高宗純皇帝諭旨,奴才即仆,仆即臣,本屬一體。嗣後,凡內外滿漢諸臣會奏公事,均著一體稱臣等因欽此。」

自此,無論滿漢文武,官員一律以「臣」自稱。

從有清一代皇帝對「官員自稱」的管理來看,其實沒有一定之規,全憑皇帝的個人好惡。乾隆時代區分「奴才」與「臣」;宣統時代又革除「奴才」稱謂,變來變去,目的都只是為了維護、鞏固愛新覺羅的江山。

至於官員,不管皇帝怎麼說,大多數都希望抓住一切機會,將自己變成「皇帝的奴才」,讓皇帝認可自己「奴才」的身份。

作為漢人文官的紀曉嵐,「不幸」生在規則最為嚴格的乾隆年間,他替皇帝幹了一輩子文字審查工作,做了一輩子「禁書能手」,做了太多奴才會做的事,卻還是不能自稱「奴才」。

陳力:《清朝 「奴才」 史論》,《北方文物》2015年第4期。

周遠廉:《清朝興亡史 第4卷》,北京燕山出版社2016年,第45頁。

李敖:《奴才學發微》,《李敖大全集16 中國性命研究》,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0年,第268—278頁。

趙增越《清代奏摺中的「臣」與「奴才」》,《中國檔案》2017年第4期。

陳垣:《釋奴才》,《陳垣史學論著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603—607頁。

信修明:《老太監的回憶》,北京燕山出版社1992年,第72、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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