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達國家的先發優勢比看上去的大，後發國家要超越並不容易

理工科有工業革命，而文科也有革命，從12-16世紀在歐洲西部的一場社會組織的裂變其實就是上一次文科革命，我們今天所熟悉的現代社會並不是歷史的常態，「現代性」佔據我們生活僅僅是個非常晚近的問題。

現代社會的起源在西歐，在工商業與政治精英進行的一種顛覆性的組合之後，現代國家突破了傳統農業文明基於親緣組織放大的簡單組織邏輯，將國家組織及其背後的觀念、身份、意識形態深入到田間地頭乃至每個個體的大腦中。進行科學研究不再會被教廷燒死，而國都的居民同鄉村的居民第一次真正建立了穩定的認同感，控制官僚的不再是與上司的人身依附關係，而是更為抽象的法律與規範。現代國家的控制範圍遠遠超過了傳統國家，也因此獲取了巨大的能量。

工商業與國家的合謀則產生了巨大的效率優勢，而工商業追逐利潤的動機則讓現代國家向著世界擴張。現代國家相對於其他文明內持續數千年的文明組織模式有著效率上的壓倒性優勢，在歐洲17-19世紀的大規模擴張，無數傳統文明喪失了地位，淪為現代殖民帝國的附庸。當然，這也是現代社會的新一輪擴張，俄國、一部分南美國家、日本是第二批接受現代化的國家，而到二戰後，現代性的表現真正地從歐洲和北美擴張到了全世界。

但是對於後發國家來說，這就面臨著一個問題。對於西歐和北美而言，現代性幾乎完全是內生的，因為作為現代性的源生地，他們不存在本土-外來之間的張力。但是對於其他非源生地的文明而言，現代性既是個機遇，更是場十分嚴峻的挑戰。俄國在現代化的歷程中產生了鄉土俄羅斯和精英俄羅斯的分野，而日本則走入了財閥政治和軍國主義的誤區，至於其他發展中國家，很多時至今日連穩定的政治秩序都無法實現。對於非源生現代化的國家而言，接受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基本上意味著西方化，而西方化並不一定能夠真正與本土社會相互融合，這會嚴重製約國家能力的發育。這就是現代化的代價之一。腐敗的政府、相互仇視的民眾、吃人的總統，這些極端案例在二戰後的發展中國家裡頻頻出現，這些國家距離現代化還太過遙遠。

歐美的先發優勢還意味著歐美已經佔據了現代經濟體系的優勢地位，而後發國家就面臨著窘迫的局面，如果不開放，就意味著自己無法真正獲得現代化的效率優勢，但是如果完全開放，就意味著直面歐美積累數百年的經濟力量的競爭，本土的經濟能不能獲得優勢都是懸而未決的問題。如果局部開放局部不開放，這看上去是個出路，然而這就極為考驗後發國家的精英的戰略思考能力和整個政治組織的執行力，而太多的後發國家事實上處理不好這樣的問題。國家能力是後發國家解決這個兩難的一種工具，然而我們看到有太多的後發國家受制於落後的組織能力和執行力，根本無力處理這種兩難問題。經濟現代化，歐美的經濟力量是無法繞過的，獲得發展的後發國家本質上仍然是參與了歐美經濟體系分工而非自行建立一套新體系的結果。

而如果解決了國家能力則有其他的問題，特別是在面對持續發展上，歐美除了組織和技術優勢外，情報和智識優勢則是另一個背後的大殺器。歐美先行現代化的歷程中定義了現代思維方式，我們的哲學、科學、各類理論幾乎都源於歐美，各類知識中75%的信息都是由英文書寫，而且英文還在源源不斷地擴張新的知識。而前沿領域也幾乎是歐美知識界的天下，各類概念、理論體系的深度和廣度仍然絕少有非歐美學者可以對話。換言之，只要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後發國家仍然要接受歐美知識的洗禮，各類概念都會不斷重塑我們自己的認知，要完全意義上的獨立思考其實是不可能的，而部分獨立思考則是種奢侈品，後發國家能掌握的少之又少。

但是對於後發國家而言，不接受現代化意味著沒有更多的出路。現代化本身是現代問題的唯一解決方法，拒止是沒有意義的。這就是種強大的外在結構，後發國家要改變自身地位其實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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