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藉助孫曉婭「靈魂的自由性」和「女性性」概念……
安琪
跟2017年卷相比,2018年卷選稿視域已不單純局限於大陸當代女詩人,中國香港、中國澳門、中國台灣,乃至用漢語寫作的美國翻譯家、詩人徐貞敏也入選了,這體現了主編博大的胸懷和含納華語優秀女詩人的雄心。《中國女詩人詩選》的持續出版,推動了華語女詩人走向世界,為女詩人之間的相互了解、相互學習,也為世界閱讀華語女詩人的優秀詩作,提供了意義深遠的平台。
2018年9月7日,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舉辦了一場題為「靈魂的自由性與女性性」的中日女詩人對話會,會議組織者孫曉婭教授認為,「靈魂的自由性」是一個很古老的話題,但似乎也存在著我們無法抗拒的繼續探索的能量;「女性性」則是一個比較前沿也比較有張力的詩學概念,具備了深入闡發和深度研究的可能。就我的創作和觀察,女詩人比男詩人在「靈魂的自由」上相對受限更多,也許靈魂的自由不亞於男詩人,但體現在筆下、形成為詩作時則有有意和無意的自我約束,譬如對性愛的描寫,許多女詩人會自覺地規避,女詩人大都會有意塑造自己深刻的一面、美好的一面,隱瞞自己陰暗的一面、淫蕩的一面。尤其已婚女詩人,基本她的愛情詩寫作就宣告終結。普遍的默契是,越刻骨越私密的情詩都是寫給那個最終不能成為自己伴侶的無緣者或第三者,這樣的情詩在女性婚後不可避免會被女性詩人自我刪除或從此避而不寫。
從這個角度,中年女詩人依舊持續著旺盛詩寫的,往往是身心蓬勃、不受自我和他人約束的,收入本書的胡茗茗詩作,可以作為這方面的範例。胡茗茗的詩大都以第一人稱作為敘述主體,同時又總有一個「你」作為陳述對象,「我—你」,是胡茗茗詩作的二元結構,這個「你」,又基本是人物而非動物或植物,這樣的抒情就顯得有針對性,因為有針對性,其情便也真觸可感。讀者作為第三方,彷彿看著舞台上男女主人公,女方對著男方獨白,而男方自始至終莫衷一是。是的,這是胡茗茗詩作讓人心跳、心痛的閱讀體驗。
「靈魂的自由性」對胡茗茗一類的中年女詩人而言,就是愛的自由,表達的自由。她們的寫作,往往起於愛情,輻射人生。對玉珍這樣的90後而言,「靈魂的自由性」是情緒的自由,年輕,天然自帶一腔烈焰,壓都壓不住。青春的烈焰,有時是無來頭的,並不一定非有所指。收入此書的《猛夏》,一個「猛」字,暴烈、激進、痛快。玉珍的感覺非常敏銳,春夏秋冬,好像也確實只有夏最適合用一個「猛」字。那烈焰從天而降,點燃塵世萬物。這是一首完全聽憑「語言之河」任性流動的詩作,是對夏之猛的禮讚,也是對生命之自由狀態的禮讚。一個人的青春如果沒有如此這般如夏一般猛過,一個人就不曾經歷過青春。靈魂的自由還應是詩之思的極度自由,所遇所見,皆有所思所感,方為詩人之汩汩奔騰的血液不曾受阻於疲憊和麻木。作為本書開篇的傅天琳大姐,朦朧詩時代的女將,這次用她的三首短詩讓讀者明了,何謂寶刀不老,何謂越戰越勇。在古城,看到一群年齡可以當她的孫輩的穿漢服的女子,詩人彷彿來到了漢朝,遇見了她公元前的母親。時空在詩中、在詩人的腦海中可以置換、回溯,這是詩之於刻板現實的自由。在上庄,屈原問蒼穹、李白問月亮、惠特曼問青草、顧城問一代人,詩人問什麼,詩人問月光。行走於玻璃橋上,詩人由腿軟、恐高,只敢平視、斜視、遠望,歷經對周圍物事的觀察後終於要將「目光垂直放下,放下/放進谷底」,因為她要「看看自己的深淵」,逃避不是辦法,直面才是對自己一生的不虛度。
這是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認真讀到的傅天琳老師的詩作,在《中國女詩人詩選2018年卷》里。優秀的選本,激發你閱讀的願望,優秀的詩作在優秀的選本里得到閱讀,也是優秀詩作理應得到的尊重。繼續藉助孫曉婭教授的「女性性」概念來解讀這本書,在當日的中日女詩人對話會中,女詩人周瓚繼續藉助孫曉婭教授的「女性性」概念來解讀這本書,在當日的中日女詩人對話會中,女詩人周瓚強調了這個概念中「女性」的一面,即以翟永明為代表的「女性意識」寫作、「黑夜意識」寫作,周瓚認為,第三代女詩人從性別立場出發,探討了女性寫作的諸多可能。我的觀點,相比於第三代女詩人群體,之後各個代際概念的女性詩人,叛逆的成分少了、凸顯女性自我、張揚女性寫作意識的成分也少了,這當然與1990年代至今商品化的侵入有關。1980年代改革開放,西風東漸帶來的思想啟蒙、思想覺醒,在文學創作的各個層面帶出了一代女性精英並肩於男性的自信,舒婷「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翟永明「但在某一天,我的尺度/將與天上的陰影重合,使你驚訝不已」,都是。但是不是也有這種可能,第三代之後女性詩人寫作中的女性意識並沒有減少,興許反而增加,從總體看,當下女詩人數量並不少於翟永明時期,但是——請注意但是——但是,在傳播上,1990年代商品化之後,重心轉移,詩歌不再成為時代的主角,詩也無法獲得有效的、迅捷的傳播,傳播的力量弱了,優秀詩作沒有得到足夠的平台發聲,它的影響力自然就弱了。由此我更加珍視《中國女詩人詩選》詩歌年選的出版。這是女詩人行動力的表現,在我看來,行動力也是女性寫作「女性性」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埋首於自己的文本創作,女詩人還應該積极參与詩歌建設,編刊、編年選,就是。從這個角度,我願意再次向本書的兩位主編,海男,施施然,表達敬意!
2019-5-24《中國女詩人詩選2018年卷》海男、施施然,主編,長江文藝出版社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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