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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迪如何做到「史詩級狂勝」?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毛克疾】

令人震驚、出人預料,在2019年印度大選中,莫迪領銜的印度人民黨再次橫掃政壇——如果將2014年印人黨以一黨之力贏下人民院272席稱為「幾十年未見的大勝」,那麼2019年印人黨再度獨取超過300席位,簡直可以稱為「史詩一般的狂勝」,印人黨所在的全國民主聯盟更是有望在人民院奪得多達350個席位。

自此,莫迪成為歷史上第一位以多數席位獲得連任的非國大黨總理,而上一次發生這種「碾壓 連任」情形,還要追溯到幾乎半個世紀前的英迪拉·甘地時代。

為什麼印人黨獲得了如此暴風驟雨般的勝利?此中既有必然,也有偶然:一方面,印人黨強大的意識形態和組織優勢,使其能夠動員集中遠超其他政黨的選舉資源,實施了遠比其他競爭者靈活的選舉策略,構築了遠高於其他競爭者的「民族復興夢想」——凡此種種,鑄成必然;

另一方面,具有「反現任傳統」的印度選民在陷入農村困局,就業蕭條、社情激化的背景下,仍然給印人黨投了信任票——令人意外,怕是偶然。值得深思的是,印度選民「反常舉動」的背後,可能意味著印度政治生態更為深刻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可能將決定印度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國家走向。

印人黨勝局選情解析:逆轉基本盤頹勢,保住北方邦存量,拓展東部地區增量

早在5月19日大選投票結束以後,印度各路媒體發布的出口民調(exit poll)都表明,印人黨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將獲得多數席位,但不同民調之間卻存在顯著差距,而最重要原因在於各路民調對北方邦和東部地區的選情走向存在巨大的分歧。大選計票結束後揭曉的結果表明,印人黨在中北部「印地語地帶(Hindi Belt)」表現維持存量的同時,在東部地區大有斬獲,這是印人黨2019大選得票數增長率高達32%的一大原因。

一是印人黨在「印地語地帶」逆轉了地方選舉的頹勢,成功擴大支持,鞏固傳統優勢。在2018年底舉行的五邦地方選舉中,印人黨接連丟失其長期執政的恰蒂斯加爾邦、拉賈斯坦邦和中央邦,這使得各界開始懷疑印人黨能否在「印地語地帶」保持基本盤優勢。

然而,在2019大選結果揭曉以後,卻發現印人黨已經完全逆轉了五邦地方選舉中的頹勢,一舉取得225席中的202席,甚至比2014年的190席還多了12席——印度人口最稠密的印地語地帶已然呈現出「江山一片橘「的形態。

印人黨在邦選舉和全國大選不同的表現一大原因在於,邦級選舉往往涉及更為本地化的話題,例如各種實際補貼和利益分配,因此選民可能更青睞萌發民粹傾向的在野國大黨;而對於事關民族復興、國家走向的全國大選,選民則傾向於選擇視野高遠、行動堅決、給選民帶來遐想和希望的印人黨,而莫迪極具魅力的個人形象也為印人黨加分不少。

二是印人黨在北方邦維持強勁,成功抵禦了來自大聯盟(Mahagathbandhan)的挑戰,損失不大。地處「印地語地帶」的北方邦是印度最大的邦,在人民院佔據80個席位,北方邦選情可以說是決定印人黨走勢的「天王山」之戰。歷史上,印人黨之所以能夠取得大勝,多虧打種姓牌的大眾社會黨(Bahujan Samaj Party,BSP)和社會黨(Samajwadi Party,SP)之間不斷的惡鬥。在2019大選中,原本互為最大競爭對手的社會黨和大眾社會黨為了反對印人黨走向聯合,再加上原本就反感印人黨的遜尼派穆斯林選民,對印人黨選情構嚴重威脅。

但是,選舉的結果卻表明,即使社會黨和大眾社會黨聯手,印人黨也能牢牢掌握形勢,最後保住了63個席位,僅比2014年少8席,遠未傷筋動骨。與此對比,國大黨在北方邦卻險情迭出,拉胡爾·甘地領袖居然在尼赫魯-甘地家族的「祖傳選區」Amethi爆冷敗給了印人黨候選人,僅剩下索尼婭·甘地孤零零地堅守國大黨在北方邦最後一個席位。

二是印人黨在西孟加拉邦、奧里薩邦等東部地區強勢崛起,成功獲得了增量選票。印人黨通過在東部地區不斷進行印度教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灌輸、大量的社會志願服務支持,再加上其力度強大的資源輸入,近年來逐漸取代了東部地區傳統勢力強大的國大黨和各個左翼政黨,分別在西孟加拉邦和奧里薩邦成為執政黨草根國大黨(Trinamool Congress,TC)和比朱人民黨(Biju Janata Dal,BJD)的主要反對黨。

印人黨有史以來從未在東部地區取得如此這般優勢,因此對其選情的期待並不高,基本懷有「反正凈賺,能贏多少是多少」的態度。當結果揭曉以後,印人黨的表現卻好的令人驚訝,在西孟邦奪得42席中的18席,比2014年整整多了16席,在奧里薩邦奪得21席中的8席,比2014年多了7席。這樣一來,2019年印人黨在東部地區就整整多贏了23席,成為大勝的重要構成條件。

印人黨勝局形勢解析:用崇高理念和偉大夢想,砸碎身份政治和狹隘利益

與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歷年印度大選相比,2019年大選的選舉主題顯得極為非同尋常:主打農村赤貧、就業蕭條等經濟問題的國大黨和左派政黨,主打種姓平權、福利分配等身份政治的身份政黨,主打地方自治、文化自尊的民族政黨在此次大選中的表現均大幅退步,反倒是在印度教民族主義旗幟下,以莫迪個人形象為核心,主打「國家崛起民族復興」口號的印人黨取得了巨大的優勢。

這種選舉主體的傾向似乎體現出一種全新的選舉範式,映射出背後政治生態可能出現的深刻變化:在「印度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背景下,如果再強調窩裡斗的身份政治和狹隘的小團體利益太過不合時宜,而強調崇高理想和偉大夢想才是與歷史進程緊密契合的「正確主題」。

一是在沒有造成重大影響的前提下,局部、微觀的經濟問題無法轉化為強有力的全國大選主題。在2019大選中,國大黨和左派政黨主要以農村赤貧、售價蕭條、就業困難、貧富分化、消費減緩和「廢鈔令」惡果等問題向在位的莫迪政府發難。然而,從實際效果看來,這些譴責在不同種姓、不同階級、不同地域的選民中幾乎沒有激起什麼共鳴,因此國大黨表現低迷,使其人民院主要反對黨的地位岌岌可危,而印共(馬)本次大選甚至出現歷史最糟成績。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同樣強調經濟主主題,印人黨在2014年卻取得大勝。

為什麼經濟主題魔力不再?一方面這是因為莫迪政府成功應對了通貨膨脹這個最容易引發不滿的經濟問題,這使得國大黨和左派政黨向印人黨發難時顯得「缺乏實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印人黨為選民描繪了印度通過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實現經濟跨越式變化的宏偉圖景,同時也向他們展現了實現這種宏偉藍圖的可行途徑,這使得選民對於短期、局部、微觀經濟問題的忍受度大大上升。有意思的是,印人黨由於自身執政的瑕疵,也不再像2014年一樣熱衷於經濟發展和增長的修辭,開始轉而強調更加宏偉但同時也更為虛無縹緲的未來圖景。

二是在沒有重大利益變動的前提下,社群政治和種姓政治對於選民的號召力下降。2019年選舉另一大鮮明特點就是,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風靡的身份政治似乎出現退潮跡象,不僅主打種姓牌的表列種姓政黨(如大眾社會黨)在其根據地北方邦表現稀鬆平常,而且印度東部和東北部的表列部落地區也被印人黨在大選中深度滲透,地方政黨優勢大為削弱。

身份政治重要性減弱背後的重要原因是印人黨及其附屬針對錶列種姓、表列部落等弱勢社區,組織提供了包括醫療、教育、娛樂在內的大量社會服務,成功用印度國民/印度教徒的「大身份」,稀釋了表列種姓/表列部落的「小身份」。與此相似,雖然哈里亞納邦的賈特人(Jats)、古吉拉特邦的帕特爾人(Patidars)和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馬拉塔人(Marathas)等地方強勢農業種姓,都曾針對莫迪發起過規模浩大的威抗議活動,但是印人黨在這三個邦的強勁表現卻顯示出地方身份政治在全國性議題面前的局限性。

三是在印人黨不犯明顯錯誤的前提下,印度地方政治中長期風行的「家族王朝」和「地方割據」越來越顯得難以為繼。一方面,印人黨擁有任人唯賢的組織架構,遍及全印的幹部調配體系,富有感召力的意識形態;另一方面,「家族王朝」和「地方割據勢力」長期依靠所謂家族聲望和地方利益分配佔據政壇,常因缺乏人員流動而固步自封,進而效率低下滋生腐敗。在強烈的反差對比之下,印度選民,尤其是數量越來越龐大的年輕選民,紛紛選擇了組織制度更先進、更透明、更高效的印人黨。

此次大選中,國大黨、社會黨、泰盧固之鄉黨、人民黨(世俗派)都從黨魁的第一家庭中選擇「二代」或者「三代」候選人參選,但卻幾乎全軍覆沒。其中,最慘的可能要數拉胡爾·甘地的妹妹普里揚卡·甘地,雖然她曾被譽為國大黨的「終極殺器」,但選舉的結果卻讓人大失所望——在普里揚卡曾經競選造勢的全印12個選區中,國大黨居然輸了11之多。

結語

2014年印人黨「幾十年未見的大勝」開啟了印度新時代的大門,而2019年印人黨「史詩一般的狂勝」意味著印度已經向新時代邁出了一大步。如果「國族重塑」、「政治整合」、「工業化」三部分共同構成了印人黨的「印度民族偉大復興敘事」,那麼2019年種姓、階層、民族造就的身份政治被進一步削弱,就意味著印人黨「國族重塑」的努力已經初見成效,而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印人黨在選舉中勢如破竹,博得狂勝。

在莫迪第二任期中,再度佔據人民院多數席位的印人黨會如何持續深化「國族重塑」,繼續鞏固優勢進行「政治整合」,繼而攻堅克難,推動印度實現「工業化」以實現大國崛起和民族復興的終極目標?我們將拭目以待。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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