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里那些驚心動魄的愛情

柔情篇：乍見之歡與深情陪伴

《國風·鄭風·風雨》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她或許是新婦又或許是成婚已久的普通婦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愛她的丈夫。漆黑的夜晚，天空低低的壓著房屋，大雨如鼓點一般一下下敲擊在房檐上，窗戶上。雷電聲夾雜著風的嘶吼後穿透著外面每一寸空氣。

在大雨雷電的襲擊下，雞拍打著翅膀發出一陣陣叫聲。對於如此雷電交加的雨夜她顯然是害怕的，所以不斷來回徘徊著。

她害怕這雨夜害怕這雷電，所以她想起了她的夫君。可是這等待的過程是漫長而焦躁的。而在她近乎等到絕望他出現了，沒有儀式沒有鋪墊就靜靜的走了進來。

這中間就是無限的懂得與包容。他知道她害怕雷電所以靜靜走了過來，這出場省略了無數的懂得與慈悲。

夷、寥、喜，三個字情感一步步增強。見到他讓我如何不平靜？見到他讓我如何不安逸？見到他讓我如何不歡喜？三個重章疊唱間，是丈夫對妻子的愛憐與慈悲，亦是妻子對丈夫深深的依賴。

《國風·齊風·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很簡單的一幅畫面，早晨天微亮妻子叫丈夫起床，而丈夫耍賴不起。可是結合文中背景，它又是極其溫馨的。

文中「朝既盈矣，朝既昌矣」譯為上朝官員都滿了，而上朝官員都滿了側面說明這男子的身份絕不是鄉野村夫，而全詩感情珍貴處恰是在此。

古時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平常，恰是女人如衣服，而這男子對身旁女人的態度卻是如此溫柔，甚至放低自己去依賴身旁這個女人。

此詩翻譯過來為「公雞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員已到啦。」 「這不是公雞叫，是那蒼蠅嗡嗡鬧。」「東方曚曚已亮啦，官員已滿朝堂啦。」「這又不是東方亮，是那明月有光芒。」「蟲子飛來響嗡嗡，樂意與你溫好夢。」「上朝官員快散啦，你我豈不讓人恨！」

全詩都是女子在督促男子，說東方蒙蒙亮啦，明月有光芒啦，而男子都在以小蟲叫為由繼續賴床，只為了在女子身邊繼續睡一會兒。全程對話，是夫妻間最平常的話語卻是最溫情的。

負心篇：由愛生恨多因負心男

《國風·衛風·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這首詩里最悲哀也是最精粹的兩句就是那句「吁嗟鳩兮，無食桑葚。吁嗟女兮，無與士耽」兩句對女子的告誡之語，卻是字字含血，像一朵桃花從初開到慘敗鮮艷決絕。

最初未得到女子的男子，總是溫順的像狐狸一樣雙眼放光緊盯著獵物。他拿著布匹去女子家說親，表現出憨厚的樣子，跟女子說盡了甜言蜜語。

可是嘴上說著喜歡女子，卻不肯花錢找一個合適的女子，忽遠忽近的挑逗著女子。在得到女子後，男子的本性就暴露了出來。

女子每天起早貪黑的幹活，卻還是無法免除男子對她的拳腳相向和男人在外的沾花惹草。

一個女子最初對愛情的全部幻想都被男子磨滅消失殆盡，最後只有以一生明白的一個道理「吁嗟女兮，無與士耽」

或許世界上許多人都曾遇到過氓這樣的男人，然後在他們的糖衣炮彈中淪陷，把愛情當做了前途，最後輸的一無所有。

「吁嗟女兮無與士耽」恰如現今一句話「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把愛情當前途的女子都太傻。

《小雅·谷風》

習習谷風，維風及雨。

將恐將懼，維予與女。

將安將樂，女轉棄予。

習習谷風，維風及頹。

將恐將懼，置予於懷。

將安將樂，棄予如遺。

習習谷風，維山崔嵬。

無草不死，無木不萎。

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愛情里最不該的就是始亂終棄吧？該是有多絕情的男子才能依靠妻子辛苦累積的財務去娶別的女人，還在新婚之夜把妻子趕出家門。

全詩以習習谷風起興，娓娓道來一個女子的委屈，她陪著丈夫從一無所有到衣食無憂。而在衣食無憂後，丈夫卻把她趕出家門和新的女人在一起了。

以前的溫柔與包容都盡數給了另一個女子，留給自己的只有無盡的冰冷和殘忍。這就是男人，以山谷中狂風大雨之迅猛，暗示女子情緒的壓抑和男人的狠厲。

山谷中大風一次比一次狠厲，就好像男子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忘我大德，思我小怨，是男子自私自利最真實的寫照。

詩以對比手法突出男子的狹義，而想到自己把這種人當做了要依靠一生的夫君，這才是最恐怖的。

豪放篇：勇敢追愛何懼風言

《國風·鄘風·蝃蝀》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

朝隮於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懷婚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

縱使沒有一個人送行，沒有父母兄弟姐妹的祝福，沒有送親迎親隊伍，也毅然決然的走向他。

下過雨的天空，彩虹就那樣孤零零的掛著。女子離開了父母兄弟，在明知一無所有的前提下跟男子私奔了。

別人都在背後罵她，跟男子私奔太不知廉恥。可她卻選擇對抗全世界，捨棄全世界跟一個人走。

她愛的乾淨，也湊足了莫大勇氣。她的一生只愛一次，只瘋狂一次，遇了一個人犯了一個錯，也賭上了一生。

《國風·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這個無疑是詩經里最活躍最快樂的一首了，動了春心的男女互相勾引互相挑逗，以自己的小心計抒發著最浪漫的感情。

一個懷春的女子獨自去樹林里偷窺他喜歡的男子，而那個男子也正好知道那女子在看他。所以故意打了一隻漳子，用茅草蓋住卻不去管她，靜靜的等待女子的出現。

而此時女孩子就從樹後跑出來，大膽的朝男子說「你知道我躲在樹後，那你不打算將它送給我嗎？」大膽陽光毫無規矩約束下女子的拘禁。

男子也很是聰明，看到如此可愛的女子，他便反生一計說漳子肉不好吃，下次還是這裡我打一隻鹿送給你。輕鬆大膽的話語陽光洒脫的風格使全詩更像一幕戲劇。

地點為森林，時間為白天，人物一男一女，活動互相算計，起因女子偷窺，經過，女子討要漳子男子許諾送鹿，結尾相約下次再見。

她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卻是讀起來最令人愉悅的。青年人在愛之初那種洒脫的朝氣噴面而來。我喜歡你所以我敢偷窺也敢說，我愛你所以我故意讓你掉進了我設的陷阱。

等待篇：寂寞空閨的漫長守候

《詩經·國風·王風》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於役，苟無饑渴？

和現在服兵役一樣，古時也需服兵役，但不同的是現在的兵役是有償也有時間規定的，而古時的兵役往往一走就是一生。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說有人去服兵役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此處的君子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代稱，說明去服兵役的人很多。再往後便是一天最後的輪迴，牛羊下山，雞鴨進窩。而夕陽西下之後便是入夜。

夜是最敏感的也是最容易讓人想到歸屬的一個時間段。想要安穩想要合家團圓，可是這卻是最奢求的，因為開頭已指出君子於役不知其期。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是男女兩方不同的情形。不日不月既指出了服役者日夜交替的辛苦，也有女子日夜綿綿不絕的相思與憂慮。

看著夕陽西下萬物都恰好回家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寧靜唯有他還未能回來。

《小雅·杕杜》

有杕之杜，其葉萋萋。王事靡盬，我心傷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歸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憂我父母。檀車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遠！

匪載匪來，憂心孔疚。斯逝不至，而多為恤。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

又是一個為戰爭而無法回家的徵人，又是一個整日相思的婦人。時間已臨近十月，門前赤棠樹結了累累碩果，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個整日孤獨相思的婦人。

一個繁茂一個冷清。可同時她們都有個共同點，就都是孤零零的，看著枝頭的碩果累累，女子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孤獨處境，便開始思念她的丈夫。

可是她的丈夫是一個為戰事而奔波的徵人。戰事未息，她的丈夫歸期也便杳杳無定。可是丈夫離家那麼久，戰爭也早該平息了，對這一切她不知所以只能日復一日的等待 。

大概緩解相思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注意力，把精力放在自然中。她看著棠棣樹葉子依舊是碧綠鮮艷的。然而戰事還未平息，他的歸來還是那麼無望。草木的凄清襯著女子的哀怨孤獨，使得全詩凄冷哀婉。

登上北山山頂去採摘枸杞，說明這女子生活也並非是王權富貴之家，不然丈夫也不至於去做征夫，自己也不至於採摘枸杞過賣錢或自食。而後一句更是讓人不禁動容，戰事未停我父母也擔心不已，說明徵夫或死或傷音訊全無。

而後檀木馬車已破，四馬已疲倦，更是突出了人離開之久，戰爭的冷血與殘酷。女子從開頭借景抒情到最後還在悠悠的念叨「他該回來了呀」足以看到古時戰爭緊急和信息匱乏時代下，兩人離別後的無奈和無窮無盡的相思。

最後一段便是寫徵人歸來而獨不見丈夫的詫異和悲嘆，從見車輛歸來到發現沒有丈夫，恰是由大喜到大悲的轉換。

預訂時間已過，你該回來了呀，我們一起占卜求卦也說你會歸來。這則是女子為盼丈夫歸來所做的事。

她期盼了太久，也為了他能回來準備了太久，可終究他還是沒能回來。盼而不得，思而無望。

作者：汐蕪，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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