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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去世3周年:一生處世和光同塵,卻對張愛玲「偏見」頗深

楊絳在《我們仨》中寫道:「1997年早春,阿瑗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寫下這段話14年後的2016年5月25日,楊絳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

楊絳為自己的文集作序時,開篇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是專業作家;文集里的全部作品都是隨遇而作。我只是一個業餘作者。」然而,就是這樣一位「隨遇而作」的「業餘作者」,恰恰給我們留下了最值得品讀的文字。從她筆下流淌出來的文字,平淡、從容,卻又意味無窮。

文學伉儷的恩愛秀:從互題書名到互相理髮

1932年,21歲的楊絳,以蘇州東吳大學學生的身份來到清華大學借讀。

早在4年前,楊絳就一心要考取清華大學外文系,無奈當時清華大學在南方沒有招生名額,只得轉投蘇州東吳大學。4年後的春天,東吳大學因故停課,楊絳為了完成學業,放棄了美國韋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北上邁進清華大學的校門,圓了自己的清華夢,也認識了錢鍾書。

錢鍾書和楊絳第一次見面,還是由「媒人」引薦,他就是錢鍾書的表兄,後來對精細有機化工有傑出貢獻的孫令銜。

當時,楊絳去看望自己的老同學孫令銜,而孫令銜要看望自己的表兄錢鍾書。在清華大學古月堂的門口,三人相見,孫令銜對錢鍾書說「這是楊季康(楊絳)」。又向楊絳說「這是我表兄錢鍾書」。相互寒暄過後就匆匆離開了。

根據吳學昭執筆的楊絳先生傳記《聽楊絳談往事》描述,孫令銜曾告訴錢鍾書說楊絳有男朋友,又跟楊絳說,他表兄早已訂婚。錢鍾書決定問個清楚,於是寫信給楊絳相約見面。

見面後,錢鍾書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楊絳以同樣的句式回應這個22歲的無錫老鄉:「我也沒有男朋友。」於是,兩人從相識相知,到相守相助,再到最後相別相失,走過了整整66年。

還有一種流傳很廣的說法,兩人早在1919年就已見過面,8歲的楊絳曾隨父親楊蔭杭去過錢鍾書家做客,只是當時年紀尚小,印象寥寥。按照常理來說,兩家都是無錫本地名士,相互之間有拜訪來往也是情理之中。

和錢鍾書一樣,楊絳同樣出身於書香門第。

楊絳的父親楊蔭杭,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法學家,曾翻譯過盧梭的《民約論》、孟德斯鳩的《萬法精理》等西方法學著作。在擔任京師高等檢察廳長時,一貫主張司法獨立的楊蔭杭曾在1917年調查津浦鐵路管理局租車購車舞弊案,傳訊交通總長許世英而轟動一時。楊絳的姑媽,是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楊蔭榆,也是中國第一位女性大學校長。

一個是「蔚然而深秀」(楊絳評錢鍾書)的天之驕子,一個是「纈眼容光憶見初」(錢鍾書評楊絳)的大家閨秀,這一對同樣出身於書香門第的戀人,表達的愛意也充滿了含蓄和溫情。其中有一個很溫馨的細節就是,他們兩人發表的作品,經常會相互題寫書名。

1947年,錢鍾書的長篇小說《圍城》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在這部作品的扉頁中,特別註明了書名題字人是楊絳;1979年,中華書局出版的錢鍾書古文筆記體著作《管錐編》,書名題字也是楊絳。

在1987年,楊絳出版散文集《將飲茶》,錢鍾書為這部作品寫了三幅書名題字供出版社挑選,最終因為套裝書要統一封面風格的原因,題字用在了扉頁中;1988年,楊絳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洗澡》,1993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了《楊絳作品集》,封面題字也都是出自錢鍾書手筆。

這對文學伉儷不僅互題書名,生活中還有相互理髮的習慣。在楊絳93歲高齡時出版了散文集《我們仨》,其中就提到了這件小事。錢鍾書為楊絳理髮的時候喜歡用剪刀,而楊絳則掌握了使用電推子的技巧。一筆帶過的輕描淡寫,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溫暖的回憶。

錢鍾書家境富足,以至於除了讀書寫字做研究,生活中的他都自嘆「笨手笨腳」,不會劃火柴,不會打蝴蝶結,分不清左右腳,不會用筷子,……生活上,基本全靠楊絳照顧。楊絳的一句「不要緊」,能讓錢鍾書把再大的事情都坦然放下,安心埋頭學術研究。

錢鍾書在倫敦時,面部生了一個瘡。楊絳從一位英國護士那裡學會了做熱敷,安慰錢鍾書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就這樣,楊絳認認真真為錢鍾書做熱敷,幾天後,楊絳把膿拔去,錢鍾書臉上沒留下一點疤痕。

楊絳懷孕期間,錢鍾書每天都會去醫院探望,但開口總是「我做壞事了」,要麼是打翻墨水瓶把房東的桌布染了,要麼是把檯燈摔了,還有一次把門軸弄壞了。每次楊絳聽到這些,總會說:不要緊,我會修。等楊絳出院之後,果然都將錢鍾書弄壞的東西一一修好了。

民國「先生」:站在鄙視鏈的最頂端

在中國近代史中,被人們尊稱為「先生」的女性不多,楊絳是其中一位。和同時期的「民國四大才女」相比,「先生」這個稱謂更多的給人一種文人特有的風骨與洒脫。

或許是受到「文人相輕」的影響,大師頻出的民國時期文壇,鄙視鏈幾乎無處不在,僅僅「四大才女」和幾位「先生」之間,就存在一條眾所周知的鄙視鏈:張愛玲看不起冰心,公然道宣稱不屑與冰心、白薇等人放在一起比較,「冰心的清婉常常流於做作」;冰心看不起林徽因,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影射林徽因矯揉造作、工於心計;林徽因則看不起被泰戈爾認為才華在林之上的凌叔華。

從他們各自的作品和書信中,多少都能尋到印證這條鄙視鏈的蛛絲馬跡。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張愛玲就站在了鄙視鏈的最頂端,在她之上,還有「先生」楊絳。

坊間一直存在著關於楊絳看不起張愛玲的傳聞,但是都沒有直接的佐證,直到馮睎乾的一篇《賢妻的偏見——楊絳評張愛玲》出現。

有一年,香港學者馮睎乾曾送了楊絳一本《宋淇傳奇》,楊絳「見一章談張愛玲,即發表意見,誰知話一出口,照顧她的阿姨即掩住她的嘴,笑著喊奶奶不要亂說話啊」。從這個細節來看,楊絳對張愛玲的確是有些偏見的。

這種停留於一鱗半爪的猜想和推斷,最終在楊絳的書信中得到了證實。

2016年,楊絳去世,她的好友鍾叔河先生公開了楊絳生前的兩封親筆信,其中一封寫於2010年,當時楊絳99歲高齡,其中有涉及到對張愛玲的個人評價。

「我覺得你們都過高看待張愛玲了,我對她有偏見,我的外甥女和張同是聖瑪利女校學生,我的外甥女說張愛玲死要出風頭,故意奇裝異服,想吸引人,但她相貌很難看,一臉『花生米』(青春豆也,註:應為『痘』),同學都看不起她。我說句平心話,她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她筆下的女人,都是性饑渴者,……你生活的時期和我不同,你未經日寇侵華的日子,在我,漢奸是敵人,對漢奸一概不寬容。『大東亞共榮圈』中人,我們都看不入眼。」

楊絳以「偏見」起筆,然後引用他人之口陳述,言外之意,因為「偏見」,願意相信他人對張愛玲的評價;至於對張愛玲個人生活的評述,自然是因為每個人的立場和價值取向不同導致的。

整篇文字,楊絳對張愛玲文學方面的評價僅僅是「她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她筆下的女人,都是性饑渴者。」這句,這種評價或許可以視作「文人」和「才女」之間的不同。

相對應的,張愛玲對楊絳的首次評價,出現在一封寫給友人丘彥明的書信中。此前,丘彥明曾郵寄過楊絳的《幹校六記》給張愛玲,之後在和友人的通信中,張愛玲如此寫道:「新近的楊絳『六記』真好,那麼沖淡幽默,而有昏蒙怪異的別有天地非人間之感。」

一貫傲慢視人的張愛玲能給出這番評價,可見是楊絳的文筆的確是打動了這位才女的心。

為什麼楊絳不待見張愛玲,而張愛玲卻欣賞楊絳的文筆?其中一個原因或許就是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閱歷:一個是愛情美滿、婚姻幸福的書香世家閨秀,一個是生活坎坷、命途多舛,早早感受過人間悲苦的孤獨靈魂,和光同塵的楊絳,怎能理解煢煢孑立的張愛玲?

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有一句話,「每逢你要批評一個人的時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你這樣的優越條件。」這句話用在楊絳先生身上,雖然聽者逆耳,卻也合乎情理。

《我們仨》的出版界神話:萬里長夢中的學者家庭

1980年,楊絳在《文學評論》第三期發表了一篇《事實—故事—真實》的文章,其中寫道:「創作的一個重要成分是想像,經驗好比黑暗裡點上的火,想像是這個火所發的光;沒有火就沒有光,但光照所及,遠遠超過火點兒的大小。」這句話,不僅是對自己文學創作的經驗總結,更是站在69歲的人生節點,對之後文學創作樹起的一個參照。

如果梳理楊絳一生的寫作歷程就會發現,最能體現她作品風格和文學成就的創作,大多集中在自己的後半生。

比如,被翻譯成翻譯成英、法、日等多種語言多個譯本的《幹校六記》,寫於1981年楊絳70歲高齡;寫盡她對丈夫錢鍾書和女兒錢瑗最深切綿長懷念的《我們仨》,起筆於92歲高齡;融會了文學、哲學、倫理學精神分析並形成自己思考的《走到人生邊上——自問自答》,是在楊絳96歲高齡病癒出院後完成的。

在楊絳後期創作的作品中,《我們仨》佔據了重要的地位。簡潔而沉重的語言,寫出了一家三口那些快樂而艱難、愛與痛交織的日子,彰顯著近代中國社會與文化此起彼伏之中的知識分子人文情懷。借用該書出版編輯董秀玉寫在腰封上的話說:「一個尋尋覓覓的萬里長夢,一個單純溫馨的學者家庭。相守相助,相聚相失。」

《我們仨》起筆於2002年,92歲的楊絳用一百多天寫完了大約九萬字的初稿,交給了出版社。當時,董秀玉在讀初稿的時候問了一句:「我讀的時候都這麼難過,您寫的時候該有多痛啊!」楊絳回答說:「所以,到現在才動筆寫它。」

《我們仨》出版後,並沒有做任何市場推廣宣傳。楊絳認為,鼓動讀者買書這種事情太商業了,她不喜歡,於是和出版社約定:她自己不接受採訪,三聯也不要在媒體上談這本書。

但是,這本書的銷量卻創造了出版界的神話:首印三萬冊在12天內銷售一空,甚至有人形容說「『一印本』神秘失蹤」。之後半月內連續加印3次,每次都是前一批書還沒有下機器,後面的加印單就來了。

據統計,《我們仨》在第一年就發行了47.5萬冊,至2016年,銷量已超過100多萬冊。遵照楊絳先生的要求,三聯將《我們仨》的全部版稅都寄給了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

在平裝版《我們仨》的出版印刷過程中,還出現過一次因加印導致的錯版。設計這本書的封面時,有兩個方案可選,一個是淺棕條紋紙風格,也就是我們市面上看到的,另一個是印有錢鍾書全家合影的黃綠色封面設計,最終,出版社選定了前者。

首印三萬冊的數量直接導致印刷廠備貨不足,在反覆要求加印的情況下,條紋紙封面用紙供應不足,就出現了大約兩、三萬冊改用黃綠色封面紙的情況,算是一個意外的「錯版」。

《我們仨》不斷創造出版界神話的背後,是楊絳和家人以及出版社共同努力的結果。可以說,這本書是以和生命賽跑的姿態完成的。

按照最初的設想,「這本書一家三口各寫一部分,錢瑗寫父母,楊先生寫父女倆,錢先生寫他眼中的母女倆。」但是,因為錢瑗身患疾病的緣故,這個溫暖的設想並未完全實現。

預感自己時日無多的錢瑗躺在病床上,在護士的幫助下斷續寫了5篇。後來寫得實在艱難,停下筆之後,就再沒能拿起來,最後一篇文章落的日期是1997年2月26日,錢瑗去世的前6天。

楊絳在《我們仨》的結尾中寫道:「1997年早春,阿瑗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2016年5月25日,楊絳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當年失散的「我們仨」,又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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