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巴爾扎利：在尤文更衣室，C羅從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
記者張愷報道 阿萊格里說他是防線的大師，有資格在哈佛大學開課傳授足球防守；基耶利尼玩笑說，希望尤文的下任教練不是里皮就是他。38歲巴爾扎利正在經歷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月份。
這個月8日，他度過38歲生日，19日在都靈安聯球場意甲告別戰，掛靴之戰。在主場球迷的熱情歡呼中，在家人和朋友的掌聲中灑淚而別。尤文和義大利的一個防守基石、《米蘭體育報》定義的「盯人大師」就此退出，帶走了老婦人和藍衫軍團多年的榮耀和遺憾，也揭開這兩個球隊的換血序幕。
生在佛羅倫薩附近的文藝復興之都費艾索萊（義大利國家隊集訓地所在），隨阿斯科利在意乙練級，2003年在切沃意甲首秀，巴勒莫時期入選國家隊，成了世界冠軍，然後尤文骨幹8連冠老臣。接受《米蘭體育報》專訪時，巴爾扎利留下職業球員身份的最後一番回顧點評。
◆《米蘭體育報》：安德雷阿先生，咱們就從一周前的告別戰說起吧，怎樣的情景？
巴爾扎利：那天早上醒來，我意識到當晚迎接我的是什麼，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沮喪。儘管我是在萬般平靜的心態中做出這個決定，但真地到來之時，仍不免憂鬱和傷心。這個賽季我的水平確實不行，訓練中我已發現和隊友們有巨大差距，在尤文這樣的球隊效力，面對如此激烈的競爭，你的身體不達標就沒法再踢下去了。
賽前在更衣室內，隊友都和我說笑，我的悲痛之情這才減少一些。然後，我真沒想到球隊能夠列隊歡迎我出場，沒想到主席和教練能分別一對一感謝我，更沒想到布馮特意從巴黎趕過來為我送別，這是他給我的最美禮物。
夜間我們內部慶祝時，我從前的隊友略倫特、利希施泰納、博格巴也都來了，你們說我的心情會如何？在足球圈，我們都是職業球員，都是同行，可以成為隊友，但這不代表一定能成為朋友。他們的到來是對我的獎賞。告別儀式之後，我們又走進更衣室，我跟隊友們說：謝謝你們，但現在我們要踢一場嚴肅的比賽。
◆那場你們1比1戰平亞特蘭大，結束對方的4連勝。您認為您的「嚴肅比賽」要求做到了嗎？
我希望隊友幫我一把，可一進場時我的腦子就迷糊了，有點時空錯位，如身陷夢幻，置身在童話場景之中，似乎怎麼都沒法專註於比賽，不能像從前那樣了。我告訴自己：結束了。
以第8個意甲冠軍來結束不是挺好嗎？但怎麼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悲傷和激動，正如你們所見，我痛哭流涕，我本來不想這樣的，只想把大哭留在更衣室裡面。現場觀眾在呼喊我的名字，比賽還沒結束時，我就繞場一周與球迷們互動。他們肯定我祝福我，說明我在職業生涯之中，賽場內外的表現都得到了他們的讚許。
◆您認為BBC是個怎樣的存在？
這首先是孔蒂的傑出發明，他最早提出讓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我們三個命中注定就該合作，能夠達到互補的完美，互相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會做什麼。
我們三個在足球天賦方面未必是足壇最好的，但一個共性連接著我們：敬業、專註、犧牲，每天都在提高自己。很多後衛比我們更具才華，卻沒走到我們這一步。還有我得補充一點，您說的BBC遺漏了一個B，還是個大寫的B，也就是吉吉·布馮，智慧和才華的化身。
◆在尤文踢球和在其他地方有什麼不同？
DNA的差異。你走進尤文俱樂部，能立刻感受到這裡的歷史哲學和重量級要求，上至主席，下到你們認為的金字塔底的基層員工，都帶著一種必勝信念——8連冠是這種哲學的證明。
聯賽冠軍與其說是在每周末的比賽中產生，更不如說是在日常訓練之中產生。我們每天早上醒來第一波想法總會是這些：做好準備再度犧牲了嗎？做好準備再去提高自己了嗎？想不想比昨天更進步一些？這些念頭貫穿著尤文每個球員，起到了決定作用。
◆生涯最大的遺憾和喜悅是哪些？
2006世界盃冠軍是最美的，可惜我當時24歲還挺年輕，沒完全意識到那個獎項意味著什麼。隨著年齡增長，越發覺得那個獎盃不可思議。如今我經常重看那一屆杯賽的錄像，每每看到格羅索最後罰進點球，我都汗毛直立不自覺吶喊。
遺憾有很多，兩屆歐冠決賽輸掉，沒能打進去年的世界盃決賽圈。對一個拿過世界盃冠軍的人來說，連世界盃都去不了，這種打擊太沉重了。我知道整個國家都在看著我們，我們卻讓國人失望了，這個痛我至今都未消化。更難受在當時的我已36歲，沒有機會去復仇。
◆輸掉的兩次歐冠決賽，哪一個更苦澀？
應該是2017年輸給皇馬那場。決賽出現1比4的比分，實在太醜陋了。兩次的不同在於，2015年打巴薩前我們還是黑馬，我們內心存在著極大的不安全感，也就只是嘗試一下，所以上半場踢得極其糟糕，很蒼白。但總體而言，那場比賽比較平衡，不像輸給皇馬那一戰懸殊。
卡迪夫那個夜晚，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是帶著極大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捧杯的想法面對比賽的。或許是這種自信過頭了，讓我們喪失了一定的拼搏精神，我們從未像那場踢得那麼差，完全不在比賽節拍里！而皇馬球員盡情展示著他們的經驗和技術，比我們更適應那種決賽場面。
◆今年被阿賈克斯淘汰，發生了什麼？
傷病太多，陣容受限，肯定要付出代價。歐冠可不是你們媒體和一些人想像的那樣，賽前就能預測出結果，某某天然就能進決賽。衝進決賽的兩支球隊，當時小組出線都很難，最後一輪也都到了最後一分鐘才得到出線權。你們說，皇馬、巴薩、尤文、曼城、拜仁、巴黎就一定比這兩支決賽球隊更低端嗎？
歐冠太特別了，跟聯賽不可比。歐冠過了小組賽之後兩個月沒球踢，再開始的時候，你的陣容尺度和球員狀態、心態就和小組賽時截然不同了。這還不算180分鐘內的偶然性，一次錯誤沒把握住機會，一個橫樑就能讓你葬送。
我們客場打阿賈克斯和主場的上半場都還可以，下半場他們的進球給我們製造了莫大焦慮，這種恐慌慢慢席捲並統治了我們的思想。尤文的主場比賽一般是不會給對手四五個射門良機的，但偏偏那一場就發生了。
◆看來就算有C羅，歐冠冠軍也不是自動確保的？
當然了，你們的想法都是預期！C羅是我們缺少的那種球員，大場面決定性先生。他用行動證明了：比賽越重要，他會發揮得越好，如同他的球隊1比0開場一樣。這樣的球員確實會讓你贏球，但不要忽略一個前提基礎：他的身後得有一個足夠強大的集體去支撐。
◆更衣室里、私下場合的C羅是個什麼樣的人？您可別說套話喲。
我們都知道他是個明星，體育圈社交網粉絲最多的人，世界級的偶像。但在進入尤文更衣室時，他沒有普通明星那種高高在上的、俯視他人的姿態，從來沒有。他和我們打成一片，就拿自己當個普通球員一樣，和我們沒有區別。
說實話，在最開始迎接他時，我也在尊重之上帶著一定的敬畏之心，然後慢慢發現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從未缺席團隊晚宴，從未給自己搞特殊化，他是個沒有明星架子的明星。
◆阿萊格里離開尤文了，他是個什麼樣的教練？
首先是個天才，有想法有創造力的天才，特別在對我、基耶利尼等後衛的方面。其次是個幽默的、會活躍氣氛的人。我們每次技術會議後，所有球員都是帶著笑容離開會議室的。
阿萊格里總是在正經話題之餘穿插講一些趣味段子，很多都用利沃諾方言，可是我們的球隊3/4都是外援，只有基耶利尼一個利沃諾人，我都不是很懂阿萊格里的俏皮話，基耶利尼得翻譯解釋一下，然後全隊大笑。阿萊格里善於給球員減壓，很會和球員打交道。我想在尤文的5年期間，他自己也提升了不少。
◆孔蒂和阿萊格里的風格完全不同吧？
孔蒂更較真和苛刻一些，他是塊鐵板，是岩石。對，工作太專心了！但在場外業餘時間，他也會開玩笑，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BBC的誕生和成名有賴於他的教導，他讓我們採取了一種更具進攻式的防守，更壓迫的盯人和攔截，其實這也是古典足球的特點，但後來逐漸減弱了。尤文新時代的生成不可忽視孔蒂的奠基，然後阿萊格里是最理想的、最大化限度把這個基礎擴大化的人選。
◆接下來尤文需要什麼樣的教練？您覺得誰會上任？
我不知道，鑒於所有人都在討論猜測，我不便多說了。昨天帕拉蒂奇告訴我，他們有明確的想法。這一點我是相信的，他們極少犯錯誤，會作出正確選擇。
◆您退役後會當教練嗎？
我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會去科維爾恰諾基地學教練班課程，屆時再看這個新世界是否屬於我。
執教和踢球完全不同，球員時代我只去想自己怎麼踢好，如同負責一個很小的家庭企業，但當了教練就像負責幾十人的企業。不單單是決定誰出場誰坐板凳的問題，而是更深層的和球員的關係、和教練組配合、和隊醫的溝通、和媒體的交流、和俱樂部的磋商等問題。這些課題都是球員未曾面對的，我對教練身份感興趣，希望我能稱職。
◆哪些後衛可以成為您的接班人？
我希望是魯加尼和羅馬尼奧利。他們不缺天分和技術，有潛質。但還需完成一個跨越：成為所有隊友的風向標，讓隊友們感覺放心並自動團結在他們周圍。這是隨著年齡和經驗的增長慢慢歷練的。
◆尤文已基本拿下了熱那亞的阿根廷新生代後衛羅梅羅，他怎麼樣？
素質不錯，還需要向基耶利尼和博努奇好好學習。效力尤文，光有技術是不夠的，你還得有個性，內心要強大，否則在重壓之下發揮不出來。
◆境外後衛，您比較欣賞哪些人？
阿賈克斯的德利赫特，一塊硬骨頭，很年輕。不過後衛的標杆是皇馬的拉莫斯，在皇馬和西班牙長期扮演領袖，總會有原因。他是後防線上的外星人。
◆義大利足球到底差在哪兒？我們在2006年之後再沒有過好成績。
要轉變踢球的方式，更改思考足球的方式。我說的這個方式指的是我們的傳統，特彆強調防守戰術的傳統。大家現在都願在電視機前看英超，看歐冠，這跟錢沒關係，因為這兩個賽場在踢著不同的足球，讓我們覺得新穎刺激，有旺盛生命力。
義大利的思想有點落伍了，假如一個球隊0比1輸球，比如輸給排名第一的球隊，都會覺得自己還不錯，太能接受了。但若輸成3比5，就會覺得是災難，批評和罵聲也都來了。0比1和3比5有這麼大區別嗎？顯然是後者更進取才對呀，我們的評價系統都出錯了。
◆2011年1月，尤文只花了30萬歐元就從沃爾夫斯堡引進了您，這個說法對嗎？
對的，沒問題，我當時就那個價錢。在去德甲之前，我就有機會加盟尤文，但沒有下文。我欠帕拉蒂奇一個大人情，我的職業轉折得感謝他。他親自跑到沃爾夫斯堡來看我的比賽，沃爾夫斯堡沒有機場，他在漢諾威降落，再驅車一個多小時過來，私下跟我約談說：『你所有的比賽我全都看了。』
◆您的文化課怎麼樣？學生時代水平如何？
為了踢球，我放棄學業，中學五年級就輟學了，當時學的是地理專業。這是我人生一大損失，不過近些年我重新開始拿起書本。學習的重要性，你不長大是不會理解的。不單是文憑的問題，幫你找工作的問題，而是在於你的個人修養、說話的水平和技巧、你精神世界的豐富程度。
不管你在哪個領域工作，都該有更高的個人修為，路才能走得遠，有文化肯定不是壞事。行了，採訪該結束了，我現在得去上學了，告訴你們，10分鐘之後我還得參加高中畢業考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