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隔海相望的的宋氏三姐妹
宋慶齡
1893年1月27日-1981年5月29日
宋氏三姐妹間的親情,不少文章都有過介紹。但是,講到晚年的三姐妹,特別是她們在國共內戰結束、蔣介石退踞台灣之後的情況,相關材料就很少了。
最早離開中國大陸的是大姐藹齡。1944年7月9日,她與美齡同機前往巴西治療蕁麻疹。慶齡到機場送行。7月16日,在致楊孟東的信中,宋慶齡這樣敘述:「上星期天我的姐姐和妹妹乘C-54去里約熱內盧。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大的飛機,就像是一節普爾門式卧車車廂。我希望她們的蕁麻疹能治好,到秋天就回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次送行竟是自己與大姐的永別。9月,藹齡由巴西抵美,1946年便正式定居美國了。
1940年2月,宋氏三姐妹相聚在香港沙遜街宋藹齡寓所
1947年6月15日,藹齡寫信給慶齡,告訴她自己感到病情很嚴重,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她對慶齡說:「作為妹妹,你一直是那麼的和藹和可愛,我想要你知道現在我比以前更加喜歡你了。」「如果我有什麼不測的話,請記住我非常愛你。」
1948年11月28日,美齡由上海乘機赴美,為正在國共內戰中苦苦掙扎的蔣介石爭取美援。就此,她也永遠離開了中國大陸。
1949年5月19日,美齡和弟弟子良從美國寫信給慶齡:「最近,我們都經常想起你,考慮到目前的局勢,我們知道你在中國的生活一定很艱苦,希望你能平安、順利。……如果我們在這兒能為你做些什麼的話——只要我們能辦到,請告訴我們。我們倆都希望能盡我們所能幫助你,但常感到相距太遠了,幫不上忙。請寫信告訴我們你的近況。」這也是美齡與慶齡之間的最後一封通信。
1950年1月13日,美齡抵達台北。自此,三姐妹天各一方。
此後,慶齡和藹齡還有過書信往來。但似乎只有過一次。1957年,藹齡接到慶齡的信,請她儘快回國相聚。這封信很有可能是通過朋友帶去的。因為藹齡同時收到了慶齡的禮物。在2月14日回信時,她托姚太太帶給慶齡兩塊綠色的料子、一件黑色開司米的毛衣、一副黑手套和一條開司米圍巾,作為回禮。藹齡在信寫道:「親愛的妹妹,又收到你的來信,我非常高興。早些年我一直沒有給你寫信,主要是失去了同你的聯繫。我只能從報紙上知道你的情況——有時在北京,有時到國外訪問。我想我的信決不可能會到你那兒,因為前幾年我給你寫了幾封信,但從沒有收到你的回信。看到你信中所說『如果你不馬上回來的話,我們都將變得太老了』,我很沮喪。在我手術後,恢復了視力,我將儘快回去看你。」「儘管我不是經常給你寫信,但我的心裡時刻都在牽掛著你,並且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在一起。」
抗戰時期,宋慶齡與宋藹齡(左)在重慶
在戰爭時期,每個人的精神都是緊繃著的,親情很容易被淡化。一旦進入和平時期,思念就漸漸浮上心頭。
1966年「文革」初起,一天午餐後,秘書張珏陪宋慶齡在北京後海寓所長廊中散步。宋慶齡問張珏:「你有兄弟姐妹嗎?」張珏說:「有的。」她又問:「幾男幾女?」張珏答道:「三男三女。」宋慶齡聽罷,不由輕嘆一聲,說道:「我和你一樣,也是三兄弟、三姐妹。可是,我卻無法和他們通信。」說著,她目視遠方,若有所思。
1969年2月底,宋家六兄妹中年紀最小的宋子安因腦溢血在香港去世。遺體運回舊金山,在恩典大教堂舉行追思會,與會親友達三百人。除了慶齡之外,宋家兄弟姐妹悉數到場。子安與慶齡一向感情最好,但正值「文化大革命」非常時期,宋慶齡根本不可能前往沒有外交關係的頭號帝國主義國家去參加弟弟的葬禮。
此時,中美關係也在悄悄地發生變化。雙方都在尋找時機,打開國與國之間的鐵幕。1970年秋天,美國政府提議與北京建立熱線,尼克松總統也首次使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來稱呼中國。1971年4月6日,在日本名古屋舉行的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中美球員間的一次偶然接觸,成為解決兩國外交僵局的契機。四天後,九名球員、兩名家屬、四名職員,外加十名記者受到邀請,成為1949年以來第一批正式踏上中國大陸的美國人。
正在中美關係急劇升溫的當口,4月25日,宋子文在美國舊金山突然去世。28日,宋子文的遺體運回紐約,定於5月1日在紐約市中心教堂舉行喪禮。
1970年5月1日宋子文的追思禮拜在紐約市第五大道的Heavenly Rest教堂舉行
據香港《文匯報》稱,尼克松和基辛格為了進一步推動中美兩國的外交進程,通過一位與宋子文有關係的美籍華人,同時邀請在中國大陸的宋慶齡、在台灣的宋美齡以及留居美國的宋藹齡三姐妹前來紐約參加宋子文葬禮。北京當天便回電通知美國:「宋慶齡副主席赴美參加宋子文的葬禮,由於中美尚未建交,沒有直達航班,現在通過美國航空公司聯繫專機,經倫敦飛美國。」同時,尼克松總統也得到消息,宋藹齡將參加胞弟的葬禮;宋美齡已經乘專機由台灣起程赴美,當晚在夏威夷休息,擬在翌日直飛紐約。看來三姐妹的團聚馬上就會成為現實了。
然而,事情突然出現變故。抵達夏威夷後,美齡接到蔣介石的急電,請她暫不飛紐約。疑惑中,美齡買來當天的美國報紙,得知慶齡也準備赴美參加葬禮,於是立即通知了藹齡。《紐約時報》報導:「蔣介石夫人今天本來要到紐約參加她哥哥宋子文博士的追思禮拜。但是,昨天獲悉共產中國可能派她姐姐到此之後,她取消了行程。」美齡停留在夏威夷,不肯向前再走一步。這時,宋子文夫人張樂怡也接到電話:藹齡臨時決定不參加胞弟葬禮。
1929年末,與宋藹齡(中)、宋美齡(右)攝於上海
就在宋子文葬禮的前一天,中國政府通知美方,由於包租不到專機,宋慶齡副主席不能應邀赴美參加葬禮了。美方立即把宋慶齡不來奔喪的消息通知孔、蔣兩家,希望大姐藹齡、小妹美齡能打消顧慮趕來參加葬禮,並指出這無論對死者還是生者都是一種安慰。但由於擔心是「統戰陷阱」,美齡索性掉頭飛回台北。就連定居在美國的藹齡也猶豫不決。為了等待藹齡的到來,宋子文的葬禮由上午改在下午,但三姐妹仍然在葬禮上全體缺席。5月1日,五百餘人參加了在紐約市第五大道的Heavenly Rest教堂為宋子文舉行的追思禮拜,參加儀式的親屬只有宋子文的遺孀張樂怡、三個女兒和二弟子良。宋氏三姐妹失去了最後一次團聚的機會。
三姐妹中最早謝幕的是大姐藹齡。1973年10月19日,她在美國紐約病逝,享年八十三歲。
宋藹齡與孔祥熙在美國紐約芬克里夫墓園的室內墓櫃
慶齡的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多種疾病的折磨,常使她痛苦不堪。然而,越到晚年,她對美齡的思念也越發強烈。由於政治的原因,當時她還不能夠公開表達這種感情。她精心地收藏著藹齡、美齡給她的每一封信,還經常拉開辦公桌的抽屜,默默地看放在裡面的1917年宋家拍攝的那張唯一的全家福。
1910年代,與宋藹齡(中)、宋美齡(右)攝於上海
一次,慶齡將她收養的警衛秘書的女兒隋永清叫到身邊,指著照片上的美齡問:「你看看這是誰啊?」永清說:「不認識。」慶齡告訴她:「這是我妹妹。」
晚年的慶齡設法通過各種渠道與美齡取得聯繫,希望美齡能回來。一旦有了一線希望,宋慶齡就會非常高興。她告訴身邊的服務人員:「我妹妹可能要回來了,你們在接待的時候要注意……」交代得很細。過了幾天,聽到新的消息了,她又沮喪地說:「可能我妹妹回不來了。」
1977年4月17日,宋慶齡在北京寓所接待了旅美華裔鋼琴家、表侄女牛恩美。宋慶齡很興奮。她先用法語,後用英語和牛恩美交談,然後贈送了禮物,還留她在家中共進晚餐。牛恩美說:「最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在我耳邊輕輕地問我,她的三妹(宋美齡)可好,我只能說她身體還很健康。」
林國才一直被宋慶齡當做家裡人。他稱宋慶齡「婆婆」(即外祖母)。林國才曾講過:「我的家族和孫中山先生的宗族有特別密切的關係。我的外祖父鄭強原在美屬檀香山經營農場,孫中山的哥哥孫眉到檀香山時便在我外祖父農場工作。孫中山十二歲時是隨我外祖母去檀香山的,後來孫眉和我外祖父結盟成兄弟,大家一起住在檀香山茂宜島。鄭、孫兩家都按輩分稱呼。我父母親從小便和孫科(我稱他為舅父)、孫婉(即孫中山的小女兒,我稱三姨)同在一書塾讀書。我父親林介眉早年就加入同盟會,一直跟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孫中山在廣州成立大元帥府時,我父親擔任司庫,協助廖仲愷先生管理財政事務。」因為工作需要,林國才經常往來於大陸、台灣和日本之間。一次,他從美齡的好朋友那裡拿到一張宋美齡的近照,回到北京時交給「婆婆」看。慶齡仔細端詳,眼睛裡含著淚花,嘴裡喃喃道:「我和三妹(她對宋美齡在家的稱呼)很久沒有見過面了。」她拉住林國才的手說:「真的謝謝你。」隨後仔細地將照片放進衣袋。
1920年代,宋慶齡(坐者)與妹妹宋美齡(立者)
宋慶齡的蕁麻疹經常發作,看過許多名醫也沒有顯著的效果。林國才建議她到日本一些有硫磺溫泉的地方去治療。而日本大正製藥廠的會長、日本參議員上原正吉夫人上原小技也有意邀請慶齡以非官方的身份到日本去療養一段時間,同時也希望能安排在台灣的美齡一起到日本,好讓她們姐妹重逢。林國才在幾個方面協調運作,據說已經很有了些眉目。然而1980年5月29日,林國才從日本過境台北回香港時,因為隨身帶著與宋慶齡的合影,而被台灣當局扣留,並以「協助中共四個現代化的罪名」被判入獄,拘禁在台灣綠島政治犯監獄長達六年之久。在他被台灣當局扣留一年後,宋慶齡就病逝了。二十年後,林國才先生在北京宋慶齡故居與我談起這件事,他扼腕嘆息的神情,至今還浮現在我眼前。
1979年4月21日,宋慶齡在致美國友人楊孟東的信中詢問:「你有沒有見過大衛或者同他談過話?我所有親屬的地址我都沒有。」這裡講的大衛指的是藹齡的長子孔令侃。很明顯,她迫切地希望通過與美齡聯繫緊密的孔令侃得到美齡的訊息。
1927年宋慶齡與孔令侃在漢口
1980年12月,陳香梅為宋慶齡帶一封信給宋美齡。陳香梅回憶:「信中寫到思念之情,並望能安排在某一地點姐妹相見一面。同時也希望國民黨把孫中山先生的一些文件歸還孫夫人。我離開北京去台灣時,舅父廖承志對我說:『孫夫人希望蔣夫人有回信。』信是我親自交給蔣夫人的,但沒回信,再去詢問時,夫人說:『告訴她,知道了。』」
陳香梅作為傳信人,穿梭於宋美齡和中共之間,引起了各方的注意,被稱為「陳香梅震撼」。
讓宋慶齡喜出望外的是,通過孔令侃得到宋美齡聯繫方式的願望,很快就有了結果。1981年2月27日,廖承志致信宋慶齡:
「隨信附上的東西您也許會有興趣。這些消息是從美國工作的同志那裡得來的。我相信來自可靠的人,儘管是間接的,但他們是用了大力氣,從您的親戚和妹妹那裡得到這些消息。
「有趣的是知道你妹妹是怎樣看您的。而我相信這並不是不可想像的。不僅如此,在一個美國人——里根的信使,和一個中國人到過北京後,她表露了她的感情,我相信,要比家庭感情的含義更多些。
「更有趣的是,大衛?金把您妹妹的地址和電話告訴了我們。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我想大衛是為您而這樣做的。」
這封信里附送的材料,我們至今沒有看到。但可以想見的是,其中有美齡對慶齡的看法,而且從語氣上看,這些看法是正面的。信中提到的「大衛?金」顯然是「大衛?孔」的誤譯。這個錯誤應當由廖承志去世後為他編輯文集的翻譯人員負責。因為英文中「金」和「孔」的縮寫字母都是「K」。大衛是孔令侃的英文名。
1987年,宋美齡與孔令侃(右)、孔令偉
1981年3月3日,宋慶齡在當日的新華社編輯的內部資料《參考要聞》上,看到了台灣《美麗島》周報2月7日刊登的一篇文章,題目是:《不要說它,但我們要說——論宋美齡的回歸》。這篇文章中講到,宋美齡「回歸」的消息,最早是元月香港出版的《動向》雜誌透露的。其內容是:宋美齡想要回大陸。據說她提出兩個條件,一是允許蔣介石遺體移葬南京中山陵,二是中共當局必須隆重接待她回歸。1月29日,美國《洛杉磯時報》也以第一版頭條新聞肯定了宋美齡打算「回歸」的消息。見到這份《參考要聞》,宋慶齡當然十分高興。她一定以為姐妹見面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但是,天不遂人願!1981年的宋慶齡已經病得十分沉重。在這段時間裡,鄒韜奮夫人沈粹縝經常守在她的身邊。一次,宋慶齡對沈粹縝說:「我牽記美齡,現在能來就好了。」「美齡假使能來,住我這兒不方便,可以住在釣魚台,你們認識,你幫我接待,早上接她來,晚上送她回去。」沈粹縝頻頻答應著,並迅速向鄧穎超反映了宋慶齡的心愿。這次很快就有了迴音:宋美齡身居美國,當時也身體有病,不能成行。聽到消息,宋慶齡嘆了口氣,惋惜地說:「太遲了!」她似乎預感到自己已經來日無多。她叮囑沈粹縝:「國內認識美齡的人不多了,如果她來,你一定要接待她。」
宋慶齡病危之際,她的親屬聚集在北京,圍攏在她身邊。大家都知道,宋慶齡牽掛的是妹妹美齡,於是決定發電報到紐約,把病情的嚴重情況告訴宋美齡,希望她能夠回到中國,在姐姐去世之前再見一面。幾天之後,終於收到了一封回複電報,內容非常簡單:「把姐姐送到紐約治病。家」親屬們對這個反應大為吃驚,宋美齡甚至沒有在電報上籤署自己的姓名!
5月30日,宋慶齡治喪委員會發表公告:「孫中山先生夫人、中華人民共和國名譽主席宋慶齡同志不幸於五月二十九日二十時十八分在北京逝世。」治喪委員會同時向在台灣和海外的包括宋美齡在內的親屬發出邀請,希望他們來祖國大陸參加喪禮。這一邀請使台北十分緊張。廖承志曾說:「我們發電報邀請宋美齡參加葬禮,蔣經國很惱火,又派人到美國去,又寫信去,又如何如何,又通過孔令侃,怎麼樣怎麼樣。」蔣經國深怕遠在紐約的宋美齡會因感情衝動做出什麼舉動。
當天,宋美齡就對此事作出了明確表態。5月30日,她自紐約致函在台北的蔣經國:「月前廖承志倩托陳香梅函報孫夫人病危,廖得彼方最高層同意請余赴北平,陳並告令侃希得以一複音,余聽後置之不理。」「骨肉雖親,大道為重,我等做人做事須對得起上帝、國家、民族及總理主義、父親在天靈,其他均無論矣。」收到這封信,蔣經國肯定長出了一口氣。
1910年代,宋慶齡與宋藹齡(右)、宋美齡(左)攝於上海
但是,從小在異國他鄉相依為命的姐姐去世,不能不在她心中掀起波瀾。6月7日,宋美齡又致函蔣經國:「深信若大陸撤退時,余在中國而不在美國圖挽回馬歇爾肆意報復並一意孤行之短見,或大姨母不在美國而在上海,必可拖其(指宋慶齡)離開。」這隻能說是宋美齡的美麗幻想,當時的宋慶齡豈是哪一個凡人能夠拖動的!
宋美齡的話說得很強硬。在此之前,她也表現出對宋慶齡的整體忽視。她從不在任何場合提起宋慶齡的名字,似乎這個人從未存在過。1976年,宋美齡撰寫了《與鮑羅廷談話的回憶》一書。在不得不提到宋慶齡的時候,她是這樣處理的:「一九二六年冬,家母、長姊孔祥熙夫人和我,從上海前往漢口,去探視家兄子文和另一位家姊。」
但她真的是毫無親情嗎?據香港《百姓》半月刊報道:接近宋美齡的人士透露,1981年5月下旬,她在得知宋慶齡病危及逝世的消息時,曾幾次流淚,並為二姐向上帝禱告。
2011年第十四期的《讀者》雜誌上有一篇轉載的文章,其中有宋美齡在驚聞宋慶齡逝世噩耗後的一段記錄:
我本不該驚悚若此等情形的。二姐久病,已非秘事。我之所以驚悚,與其說是因了她永去,不如說是因了這永去留給我的孤獨。
好在孤獨有期,而重逢是可待的。
此刻,往事愈遠愈清晰地現於眼前。
二姐的性格卻與我迥異。她是寧靜的,我是活躍的。她是獨愛深思的,我卻熱衷於談笑。多少次同友人們聚談,她總是含笑靜聽,有時竟退到窗下帷邊去;但我說笑最忘情的那一刻,也總感覺著她的存在。她偶爾的一瞥,或如摩挲,或如指令,都在無言間傳予了我。
三姐妹中,挑起些事端的,自常是我。而先或為了哪個洋囡囡,後或為了一條飾帶,在我與大姐間生出爭執的時刻,輕悄悄走來調停的也總是二姐。她常一手扶著我的肩,另一手挽了大姐的臂,引我們去散步;爭執也就在那挽臂扶肩的一瞬間消去。
此刻,遙望故國,我竟已無淚,所余唯一顆愛心而已。這愛心,也只有在夢中奉上。
我不知這篇文章的真實性如何,但其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宋美齡的心情。
牛恩美說:「1990年至1995年,我差不多每個月都到宋美齡表姑媽家吃午飯,有時是她親自打電話約我和家姐去。一次,她帶我們到二樓睡房去看她創作的畫和著名畫家贈她的畫。一進門,我一眼就看到柜子上擺著宋慶齡表姑媽的照片,心裡很感觸。我問她1977年見到宋慶齡表姑媽時,發現她有些虛胖的原因,宋美齡表姑媽告訴我這是一種病造成的。我藉此機會轉達了宋慶齡表姑媽對她的問候。」
2010年5月底,我第三次到台灣訪問。其中婦聯會安排了一次宴請。宋美齡曾長期擔任婦聯會的主任。我的臨座是一位秦女士,她問我說:「你們基金會出過一本宋慶齡的畫冊?」我說:「對。」她說:「當時朋友借給我一本。我拿到特別高興,就趕快送去給蔣夫人看。」她說,把這本畫冊遞到蔣夫人手裡之後,蔣夫人坐在那兒,一幅一幅認認真真地看了兩個多小時,一動不動,而且旁若無人。看完之後蔣夫人什麼話都沒說,就把那個畫冊收起來了。秦女士想和我要一本畫冊,她說:「因為我得還給人家,已經好多年了。」她還告訴我:在慶齡去世的那幾天里,美齡完全沉默,一言不發。這些都表現美齡跟慶齡其實感情是很深的。但是由於政治上的原因,她要有很多避諱,無法做任何表示。
1996年,宋美齡九十九歲了,她對陪在她身邊的宋子安的兒子宋仲虎說:「你也曉得,我的姐姐走了,哥哥弟弟也走了。我不曉得為什麼上帝還留我在人間。」宋仲虎陪了她一個星期,每天她都提起這同一個問題。最後一天,她似乎找到了答案:「我想,上帝留我下來,要我引領還不信基督的家人走向他。」宋仲虎說,他覺得她們三姐妹「彼此非常想念,在晚年時非常渴望能碰面,但是時勢並不允許」。他說,宋美齡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如果我姐姐慶齡還在的話……」
宋美齡在美國長期居住的長島蝗蟲谷孔宅
過了百歲生日後,宋美齡身邊的工作人員發現,她每天增添了一件事,就是瀏覽相冊。看著宋家全家福的照片,她對工作人員說:「我的父母、大姐、二姐、哥哥及兩個弟弟的形象,像天上飛馳的彗星,常在我的腦海里閃現。他們一個個都到上帝那裡去了。」
她指指照片上的藹齡、慶齡、子文說:「大姐藹齡是1973年10月19日八十五歲走的。大姐小時候同我一起玩捉迷藏、丟手絹、跳房子遊戲,玩得真開心。她走的那天,我在台灣沒能趕上與大姐作最後的訣別,這是我終生的遺憾。二姐慶齡是1981年5月29日因白血病走的,小時候二姐一直疼愛我。有一次,我的手指頭扎了一根刺,二姐掰著我的手指看了又看,拿來了一根繡花針,靜氣凝神小心地為我挑刺,那情景仍歷歷在目。我如果犯了什麼錯誤,她很少批評我的。據從北京來的人捎信說,二姐病危時渴望見到我,發高燒時一直呼叫著我的名字。二姐走之前我未能到她身邊看上一眼,這也是我終生的遺憾。我哥哥子文同我關係也很好,早年我赴美讀書,他是我的保護神。遇見誰欺負我,他必定跟誰沒完沒了,與人爭論,有時會急得手腳並用,直到別人賠禮道歉才肯罷休。我如果不小心跌倒了,他知道後,必定趕去抱住我,並幫助我揉著跌痛的地方。1971年4月,七十七歲的他在一次晚宴上因肉骨頭卡住了氣管,猝然而死。聽說北京的姐姐要趕來美國參加他的葬禮,夫君怕上政治圈套,不讓我赴美參加葬禮。其實,北京到美國紐約沒有航班,也沒有包機,慶齡姐沒能來。大姐聽說二姐要來美國,也不願參加子文的葬禮。現在想起來,心中很是後悔。因為政治溝坎,阻礙了我們的手足之情,我沒能參加子文的葬禮,也是我終生的遺憾。回想起小時候姐姐哥哥們對我的無比關照,心中充滿了幸福,至今仍沉醉不已。那種感覺雖已遙遠,足可以叫我回味一生。」她說著說著就流下淚來。
美國華文報紙關於宋美齡逝世的報道
2003年10月24日,三姐妹中的小妹美齡,以一百零六歲高齡告別人世。她活得並不輕鬆。遠去的親情給她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但更多的是悔恨和煎熬。
1940年2月,宋氏三姐妹相聚在香港沙遜街宋藹齡寓所
1940年在香港沙遜街,三姐妹在長久的分離後曾經有過一次團聚。她們用上海話聊天,開玩笑,一起回首往事,一起下廚做菜,互相換穿衣服,快樂得像三個女學生。但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那次的團聚僅僅是六個星期。我想,她們一定希望那是永遠……
選自《宋慶齡往事(續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9年5月
《宋慶齡往事 續編》是《宋慶齡往事》的姊妹編。同《宋慶齡往事》一樣,作者基於掌握的大量第一手材料,生動、詳實地從多個角度再現了宋慶齡的人生歷程,還原了她的思想軌跡,更解答了多年來社會上廣泛關注的諸多敏感問題。書中相當部分文字、圖片檔案系首次公開,不少觀點另闢蹊徑。這是一部集閱讀價值、研究價值、收藏價值於一體的高品質讀物,是中國近現代史的研究者、愛好者不可或缺的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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