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死，我更害怕成為「三等公民」
最近因為一檔節目，我情緒頻頻崩潰。
節目叫做《忘不了餐廳》，主要講的是，店長黃渤帶領5個平均年齡72歲的老人開餐廳的日常。
在這5個老人里，有3個老人患有輕度認知障礙，2個患有阿爾茨海默症，也就是所謂的「老年痴呆」。
相信大家應該對這個病並不算陌生，前一陣大火電視劇《都挺好》里，蘇大強就患了「老年痴呆」。
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在大結局之前想著無論編劇怎麼洗白「作天作地」的蘇大強，都不會原諒他。
最後卻依然不爭氣地為他落了淚：
蘇大強忘記了一切，他唯一記住的是明玉。無論這個人有多麼可惡，我們也無法不被和「遺忘」抗爭的感情打動。
在《忘不了餐廳》里最新一期里，也有這樣的一幕。
熱情可愛的小敏爺爺，忘記了自己50多年的好朋友王作雨。
儘管明明10天前，小敏爺爺還給好朋友寫過信；明明一年前，兩個人還見過面；明明黃渤和宋祖兒幾次暗示小敏爺爺......
但小敏爺爺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這讓一直篤定小敏爺爺不會忘記他的王作雨非常難過：
強撐的笑容垮掉，緊張的背影變的更加僵直；
在大家的努力提示下，小敏爺爺終於想起來了。王作雨為了不讓小敏爺爺因為「自己忘記了」這件事難過，強忍失落和老友寒暄。
但是等獨自面對鏡頭時，他終於控制不住崩潰大哭：「我以為他怎麼都不會忘記我的」
哭得像一個丟了自己最珍貴寶物的5歲孩子。
小敏爺爺肯定知道王作雨很傷心，於是自責又愧疚地紅著眼眶告訴對方：「我想跟你（王作雨）做今生今世永遠的好朋友。」
可除了在剩下的日子裡，和時間對抗到底，拚命拚命地記住。
他又能做些什麼呢？他也無能為力。
阿爾茨海默病已成為一種無法解決和根治的病症。據統計，這世上每3秒，就有1個人被診斷為阿爾茨海默病。
有數據顯示，在65歲以上人群中，阿爾茨海默病發病率高達10%；在85歲以上人群中，發病率則達30%-50%。
也就是說，過了65歲，每10個人中至少有1個人「痴呆」。
《人間世》中也介紹道：
「據不完全統計，中國患阿爾茨海默病人數在600萬左右，但由於病人及家屬對病情認知局限，67%的患者在確診時為中重度，已錯過最佳干預階段，有過正規治療的人數僅佔大約5%-30%。」
所以當很多人意識到自己「患病」時，並不是能像蘇大強和小敏爺爺一樣還能過著「偶爾健忘但尚且體面」的生活的：
他們有人會用牙膏給家人打電話；
會一次次走丟流浪街頭；
會大小便失禁，完全喪失自理能力；
他們不止會忘記家人，忘記活著，還會忘記自己，只能成為一個毫無尊嚴的「三等公民」：
「醒來等吃早飯，早飯吃完等午飯，午飯吃完等晚飯」。
而要遭受苦難的除了他們自己，還有照顧他們的家人。
知乎上有一個問題是「家裡有一個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是種怎麼樣的體驗？」，點贊最高的回答是這樣的：
「把人變的不像人，把家人也一起搞瘋」這種痛苦，如果沒有經歷過，是根本無法感受的：
你要眼見著你最親的人忘記你、討厭你、甚至折磨你，而你的耐心和愛在漫長的歲月里也漸漸被磨掉。
《人間世》里記錄的付剛一家人就是這樣的。
付剛上有一個73歲「老年痴呆」的父親，下有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女兒，努力撐起沉重的家。
他不敢生病，害怕一倒下，父親沒人照料。
唯一的放鬆只能藉助喝酒，吐露真心話。
原先他是按計劃有條理過日子的人，但是現在因為父親得病，他已經被生活剝奪了選擇權。怎麼去活，再也由不得他。
這讓我想起了我奶奶，她患有老年痴呆，長達14年，直到去年過世。
就像「痴呆」這個詞本身蘊含的悲劇意義一樣，街坊鄰里在家長里短時聽說誰家有「痴呆老人」，會自動發射出憐憫和同情，覺得這家人從此就會陷入不幸。
沒錯，我們家就是這樣「不幸」，至少我覺得是這樣的。
因為爺爺在我剛出生不久去世，奶奶又重男輕女，她不喜歡我甚至牽連我的媽媽，諷刺我打擊我罵我，還會騙我爸讓他「教訓」我和我媽等等。
所謂隔代情，我未曾感受到一分一毫。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歡奶奶，甚至恨她，這份「恨」在她得了老年痴呆後變的更深了。
因為她神智不清，咒怨謾罵的髒話每天都會聽到，嚴重時會在卧室里大聲地罵一夜直到天亮；
賭氣時常常在床上上廁所，兩年內罵走了6個保姆；
無論父母怎麼照顧她，情況也不會輕易變好，兩人還會因此吵架衝突不斷。
後來媽媽因為照顧奶奶也生病了，爸爸沒轍只能把奶奶接到自己公司的辦公室，一邊工作一邊照顧「痴呆」到甚至不能自理的奶奶。
你能想像嗎？
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一邊安排著工作一邊在清洗著奶奶的排泄物，轉頭還要面對奶奶陌生人一樣的斥罵。
有一次，我偷偷看見爸爸在給奶奶擦臉，奶奶掙扎著大叫滾出去，他瞬間淚如雨下，一邊哽咽一邊繼續地哄著奶奶擦臉。
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看著爸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不只是外貌上的變化，更多是心理上的——無力、沉痛和無奈。
我覺得奶奶就像是籠罩在我們家上的一片陰雲，甚至也曾很刻薄地想過「是不是只要她不在了，一切就會好起來」。
後來奶奶去世了，我去殯儀館祭奠，聽爸爸含著淚告訴我，奶奶在去世前對他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謝謝」，爸爸莫名其妙道；「我是你兒子，你謝我幹啥？」
奶奶搖了搖頭說了第二句「我要謝謝你」，然後就睡著了。這一睡，就再也沒醒過來。
我聽完，一下子就沒忍住，哭了。
這句「謝謝」，是不是奶奶在完成對爸爸的承諾呢？——「我還記得你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受累了。我謝謝你。」
再望向黑白色照片里的奶奶，笑的很和藹，似乎也沒有了往常的苛刻和戾氣。
奶奶也許不是個好奶奶，但是她經歷了「老年痴呆」地獄般地折磨後，仍然記得留下愛。
這份愛，才是我們能坦然面對「遺忘」的力量。
奶奶這個病給我媽造成了很大陰影，每年都要吃掉幾瓶魚油，原因是她害怕變成「老年痴呆」，拖累耽誤我。
我不會再翻個白眼回她「想多了」，而是認真篤定地告訴她：
「你忘記我也沒關係，我會記得你，只要我記得你就好了。」
就像我爸爸一樣用盡全力地去愛，因為這是我們面對「失去」和「遺忘」最好的方式。
也是治療「老年痴呆」最好的葯。
編輯／撰文：長島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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