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黃永玉和木心告訴你怎樣成為大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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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文 / 楊志強
1
▲泉州開元寺
海濱夏末,古寺濃蔭。一院子的玉蘭花,像幾千隻燈盞那麼閃亮。
這裡是1942的泉州開元寺。
外頭,人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日本侵略軍的轟炸聲不絕於耳;裡頭,一個剛剛邁入成年門檻的頑童覺得那麼好的白玉蘭不摘幾朵下來,自己一定會手癢,於是敏捷地爬上樹去摘了幾枝。
頑童一直身手了得,即使後來變成老頑童了,對自己極其不喜的人,也敢「狹路相逢勇者勝」。比如根據其老對頭的描述,他看到正在與某「女畫家」一道用餐的某大師,就敢沖著他大吼:「我今天要打一個人!」說罷擼起袖子就撲過來。
頑童爬上樹,心滿意得地把折下來的花枝叼在嘴裡,準備往下樹跳,一看,發現底下站著一個留著稀疏鬍子的清癯和尚。
「噯!你摘花幹什麼呀?」
「老子高興,要摘就摘!」
「你瞧,它在樹上長得好好的……」
「老子摘下來也是好好的。」
「你已經來了兩次了。」
「是的,老子還要來第三次。」
「到我房間里坐坐好嗎?」
在簡陋的房間里,老和尚問他會些什麼。
▲弘一法師書法作品
頑童答:
「老子畫畫!唔!還會別的,會唱歌,會打拳,會寫詩,還會演戲,唱京戲,噯!還會開槍,打豺狗、野豬、野雞………」
不知是哪種機緣,和尚與頑童聊嗨了,從摘花聊到了拉裴爾、達芬奇、米開朗基羅……
聊得起勁的頑童對老和尚說:
「你給老子寫張字吧!」
老和尚答應了,叫他四天之後來取。
頑童從寺里出來就全然忘記了四天之約,跑到洛陽橋朋友處玩了整一個禮拜後才回來。
寺里,老和尚圓寂了。和尚側身躺著,與釋迦牟尼涅槃時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桌上擺著卷好的條幅,其中一卷已經寫好了頑童的名字,條幅的內容是:「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世人得離苦——一音」
拿到字的頑童號啕大哭:和尚呀!和尚呀!怎麼不等老子回來見你一面呢?
口口聲聲自稱「老子」的頑童叫黃永玉,給他留字的老和尚叫弘一。
上面的這些對話清清楚楚地出現在黃永玉的《秘淚》一文中。
▲弘一法師繪製羅漢圖
弘一法師在僧俗兩界的聲望幾乎無人能及。那個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張愛玲,謙卑地說:「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圍牆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別說與法師攀談了,對於無數信徒與偽信徒別來說,哪怕是在人群中遠遠地多看一眼,也是極大的榮幸與幸福。至於主動贈字,那這人一定骨骼清奇,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黃永玉當然是。
張愛玲在法師的院牆外無比謙卑;黃永玉在法師的院牆內自稱老子。
在大師圓寂60年後,這個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與大師的一言一語。
這一代大師與上一代大師的傳奇相遇,就這樣口口相傳並白紙黑字地傳頌著。人們在欣賞其意趣盎然的雕塑或者墨色絢爛的荷花時,回想起大師與大師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於是獲得了雙重的愉悅。
只是後來有人考證當時的他身在江西信豐,正與張梅溪戀愛並結婚,且弘一大師圓寂前一周已經病重減食少言,那個時點上,大師估計難與18歲的年輕人如此暢談了。
至於那個字,大師當年為廣結佛緣,以字為信,寫過至100幀以上的「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世人得離苦」字條。
2
▲上海山陰路
四年後,同樣是夏日濃蔭。
上海,山陰路,大陸新村。沈雁冰家。
有了另一段著名的對話。
熱情的主人拿出巧克力和花旗蜜橘招待比自己小31歲的孫璞。孫璞是沈雁冰的烏鎮老鄉;物資極度短缺的年代裡,巧克力和花旗蜜橘都是奢侈品。
「我一直以為作家都窮得很?」
「窮的時候,你沒有看見。」
起手的一句,雖有鋒芒卻也不怎麼挑釁,很是符合年輕人的心氣;回答的一句,如老拳師出拳之前先後退一步,為的是更沉穩地站下樁子,很有大作家的氣場。
聰明而敏感的孫璞趕緊轉換話題。
▲茅盾《我走過的道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
「為什麼沈先生在台上講演時,總是『兄弟,兄弟』?而且完全是烏鎮話?聽起來我感到難為情!」
「我不善講演,真叫沒辦法,硬了頭皮上台,國語就學不好,只有烏鎮話,否則發不了聲音呀。」
「那末『兄弟兄弟』可以不講?」
「是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惹上了這個習氣,真的,不要再『兄弟兄弟』了」。
氣盛的年輕人對大作家不無敬仰,卻仍然努力爭取與之精神上的平等;大作家從善如流,不因來訪者只是一個19歲的年輕人而有所輕慢。
後來,沈雁冰出任作協主席、文化部長一職。1981年3月14日,自知病將不起的沈雁冰,將所得稿費25萬元人民幣悉數捐出,設立了旨在獎掖長篇小說創作的茅盾文學獎。
後來,這個叫孫璞的年輕人歷經劫難,離家去國,流離於紐約,見到過哥倫比亞的倒影。
更後的後來,孫璞被一個比自己年輕26歲的畫家挖掘出來,並以木心的名字為人們所熟知。
▲木心 梅雨雙塔
這段對話明明白白出現在木心的《憶茅盾書屋》(後改名《塔下讀書處》)一文之中。
在紐約,木心教陳丹青們作文的時候,特地以此文為例,現身說法。
木心坦蕩而不失技巧地承認,這其中的大部分對話「很合茅盾身份,其實他沒有說這話」。
這一代大師與上一代大師的傳奇相遇,就這樣被白紙黑字地口口相傳。人們在欣賞其大作時,回想起大師與大師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於是獲得了雙重的愉悅。
3
▲三國 · 鍾繇 《宣示表》
有個常識你一定非常清楚:戰亂時節人均壽命都不怎麼長,可有個大書家卻活了80歲。
我說的是鍾繇。
當年他想得到韋誕的筆法要訣,韋誕不給,氣的吐血,差點沒命。老闆曹操覺得這個年輕人不錯,就用無比珍貴的「五靈丹」救活他。
曹操比鍾繇小四歲,曹操66歲死了,鍾繇活的好好的。
曹丕是鍾繇的侄兒輩,也是他後來的老闆。曹丕40歲就死了,鍾繇繼續好好活著。
到了侄孫輩曹睿當了皇帝,鍾繇還好好活著。
「無災無病到公卿」的鐘繇,想必在閑下來的時候,會把他如何弄到韋誕筆法的故事不厭其煩地說給小輩們聽。要不然,我們也無從知曉他老人家盜墓得筆法的豐功偉績。
▲唐 · 歐陽詢 《九成宮醴泉銘》
還有,
虞世南81歲;
歐陽詢85歲;
柳公權88歲;
文徵明更是活了90歲。
以至於陳振濂教授乾脆以《長壽書家文徵明》來作標題,弄得好像文大師除了長壽,就沒有什麼藝術上的獨到之處了。
看到了什麼沒?
要當大書家,首先得變成大叔家。
當你老得可以把上一代大師的佚事傳播下去,你就成大書家了。那個我自風情萬種的陳老師告訴大家:等到你毛至(耄耋,跟我讀 mao die )之年到了,你就成大書家了。一定不要懷疑,等真到了這個年齡你還能認清手機上這麼小的字,你不是大家誰是大家?
▲唐 · 柳公權 《神策軍碑》
這樣,你與上一代大師的傳奇相遇,就會被口口相傳;人們在欣賞你大作時,就會回想起你與大師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於是獲得雙重的愉悅。
所以,收起你的油膩,該跑步就跑步,該游泳就游泳,該騎車就騎車,健健康康,沒心沒肺,至少活成90後再來說自己是大書家。
那麼,目前尚不夠老卻也不太年輕的你,請風情萬種地一揖,「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地說:
奴家是大書家的,還是,大叔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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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丰神 浙派正宗——懷玉印室舊藏西泠六家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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