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梆梆文化」的沒落

文/三木君

如今「文化」一詞頗為泛濫，如茶文化、酒文化、飲食文化、民俗文化、海洋文化、汽車文化、樓花文化、企業文化，甚至在課桌上塗鴉也被冠之為「課桌文化」。這裡且說說餛飩擔。餛飩擔所到之處，敲打竹梆發出的熟悉的梆梆聲便不絕於耳。於是我深受啟發，把溫州特色的餛飩擔美其名曰：梆梆文化。

民諺有「冬至餛飩夏至面」之說。《燕京歲時記》記載：「夫餛飩之形有如雞卵，頗似天地混沌之象，故於冬至日食之。」 古人認為這是一種密封的包子，無七竅，故名以「混沌」，後改稱「餛飩」。民間將吃餛飩引申為打破混沌，開闢天地。這種起源於北方的麵食，後來在南方發揚光大。

讚美餛飩擔，首先是因為餛飩好吃。溫州最有名的餛飩叫「長人餛飩」，可謂家喻戶曉。長人餛飩具有近百年的歷史，味道自然沒得說，而且皮特別薄，嘴唇輕輕一吸，頓時芳香四溢，滿口生香，令人回味無窮。如今長人餛飩早已變成某某餐飲有限公司，開設連鎖店了。這些走街串巷餛飩擔上的餛飩，雖沒品牌，卻也是色香味俱全，比起長人餛飩來似乎也不遜色，自然成了夜貓子舌尖上的美味。

另一方面，也是人們懷舊情結的自然表露。你看，隨著溫州古城的一點點更新，高聳雲天的現代建築已毫不妥協地衝擊著這座城市的古韻。原來的小橋流水被撲面而來的都市氣息遮住了，長長的雨巷也漸漸消失在詩人的詩集里了。就算周邊的原本古樸素顏的鄉村，水泥路、電網、自來水管網的觸覺也早已伸向每一個角落，智能手機、網路和私家車也不是什麼新名詞了，原來扎麻花辮的「小芳」也淡妝濃抹、披金戴銀，越來越摩登了。這一切直教人無端生出幾分惆悵和失落。

是啊，世界在變，不變是沒有道理的。但餛飩擔似乎不為所動，依然傳承著遠古的韻味。不管是雨雪霏霏，還是風沙飛揚，那飽含歷史餘韻的「梆梆」聲依舊響起在大街小巷、響起在半封閉的住宅區。這風雨無阻的歷史迴音，帶著歷史的積澱，稱它為「梆梆文化」也許並不過分。憑它那份傳承，人們內心在默默點贊。更何況它獨特的風味、精美的配料，多少年來，條件反射般地勾引人的味蕾，一番狼吞虎咽之後，更是聲名遠播，贏得無數美譽。

餛飩擔原先是一根扁擔挑著兩隻櫥櫃，一隻櫥櫃放餛飩、佐料、碗之類的，另一隻櫥櫃放鍋灶、柴火、湯水。每到夜間飢腸轆轆的時候，總會有餛飩擔敲著竹梆聲出現在街弄巷口。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湯里漂著黃的蛋絲，紫的紫菜，綠的蔥，白的蝦皮，還有榨菜絲，比什麼美味都好吃。餛飩擔就是我們的深夜食堂。餛飩擔後來改成小推車，這樣省力不少，但竹梆的梆梆聲是不變的，美味是不變的。

多年之後，在許多人心中，餛飩擔的回憶依然是美好的。

細細想來，梆梆文化源遠流長，製作上又精益求精，或許還夠得上博大精深。而且通宵上門服務，人們足不出戶即可享受其精華，真是服務到家。但梆梆聲少不了吵人。試想深夜酣睡，正處在那物我兩忘之際，突然一陣急促的「梆梆」聲如重磅炸彈般在耳邊炸開，剎那間耳鼓幾乎損壞。那是一場怎樣的災難！美夢自然做不成了。

單說那「梆梆」聲的音調吧，有時敲得也實在沒有什麼音樂細胞，又不分輕重緩急的，有時五六下一停，有時四五下一歇，並無規律可循，又無韻律可言，直敲得人心煩意亂、神經衰弱。好不容易聽著這可怕的雜訊漸行漸遠，不料又一個餛飩擔在慢慢逼近了，真是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令人應接不暇。而我又無法不聽，這不講理的「梆梆文化」簡直在摧殘我的耳朵，害得我有床不能眠，有夢做不成，我的睡眠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

不勝其煩。苦不堪言。深惡痛絕。然而，你還是沒有辦法改變現狀。大抵草根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現狀，唯有默默的忍受。此後很長時間不吃餛飩。餛飩擔是不屑光顧了，小吃店的餛飩也不再點了。既生怨恨，心中就有了芥蒂，哪有胃口呢？由愛生恨，其恨也深，草根的心智就是這麼渺小！

一天，我正匆匆趕路，突然迎面瞥見一個頭髮蓬亂、身材消瘦的女人，正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手推車而來，車上正是那個發出「梆梆」聲的餛飩擔！在這狹路相逢的一剎那，我不禁發了一秒鐘的愣。一種令人恐懼的陌生感瞬間佔據了我的心。在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有一雙充滿迷惘和辛酸的眼睛。那眼神隱藏著什麼？流露著什麼？訴說著什麼？

憂鬱的眼神，是不忍再看了。我的心已隱隱地痛了起來，而且越來越痛，一種崩潰、坍塌、絕望的感覺。我該如何詮釋生活的含義？我該如何反思深夜的雜訊？我該如何驅除內心的暴戾？餛飩的美味，生活的艱難，在這裡狠狠地疊加、衝擊、錯位，此情此景，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唉，梆梆聲……

可惜，後來越來越少聽到梆梆聲了。

夜裡偶爾聽到的只是一陣門鈴聲，「喂，送外賣的……」

這使人略感失落。

梆梆聲或許算是消失了。柴火燒出來的餛飩味或許算是聞不到了。等待餛飩燒好的時間也不復存在了。思緒紛飛……在你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外賣小哥已發動他的電單車呼嘯著飛向下一個客戶去了。

這是智能手機APP的時代：點點手指，信息互聯，精準交易。餛飩擔的服務方式算是落後了。

誰還在懷念餛飩擔走街串巷的那個年代呢？

唉，梆梆聲。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