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的心酸淚：絕望時天亮了，丈夫不用被開除公職
引子
小慧是1982年出生的，如今是兩個男孩的媽媽。小慧的大兒子三歲三個月，小兒子一歲半，兩個孩子都是那麼漂亮、乾淨，尤其是老二，每次出鏡的時候都緊緊抓住媽媽的衣角，或者是依偎著小慧，微笑的臉龐背後是怯生生且純凈的眼神。在旁人眼中，這一家子太可愛了！簡直是羨煞旁人！「帶兩個寶寶出來，總被這些吸引，走進一家有草有水景、有一進二進的院子，外面有小區僻靜綠地空間可利用，可以做花園。與勤於打理的女主人聊花草，流連忘返，兩個娃只顧著低頭玩小石頭了……」「小兒子穿著哥哥小時候穿過的紅背心，在花園裡玩耍，自在得像一株植物。」——這樣溫暖的有關孩子的文字在小慧的微信中不時閃現。可是，2015年12月，二胎政策沒有放開之前，小慧正帶著一歲的兒子和兩歲多的大兒子在城市的郊區躲躲藏藏。那時候，她的微信上很乾凈，任何關於小兒子的隻言片語都沒有，更不要說曬照片了。她一直像一個犯了錯的人，時刻要想著將「犯罪證據」隱藏起來，而「犯罪證據」其實是自己最愛的兒子。忽然，就在最絕望和無助的時候，政策放開了，天亮了，孩子的戶口不用擔心了，老公也不用再擔憂因為生二胎被開除公職，一家四口終於可以一起上街了，夜裡再也不怕有穿著制服的人來敲門了。
小慧是我的好友，她在一家文化企業服務了五年之久，是那裡的元老級人物，與女老闆亦友亦女，得到了女老闆的很多照顧和愛護。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走近了她，並在建立友誼的過程中，了解了她的二胎故事，體悟到了她的全部辛酸和甜蜜。如今，兩個孩子風一樣地跑著，小樹一樣地站立著，每天都有喜悅等著她發現，過去的苦難和艱辛已經成為這個家族的傳奇。
主人公自述
二孩來了才覺得計劃生育政策原來與我有關
我和丈夫工作生活在杭州，我是河南人。儘管在河南農村生二胎被罰錢是特別普遍的現象，但是生活在杭州狀況則大不同，生孩子需要單位出具准生證，到醫院做檢查需要建檔案，生老大的時候一切都好辦，但二孩來了才發現這些都成了最棘手的事情，皇帝老子也無法解決。
我丈夫很幸運，理科背景出身的他，大學畢業後在一家效益不錯的國有企業工作。我們屬於一見鍾情，戀愛半年之後就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幾年的打拚後，我們在杭州貸款買了自己的房子，也順利地生下了兒子。
本來一切都在平穩的軌道上運行，但事情就是那麼湊巧，2015年6月，我出了一趟差，回到杭州之後覺得自己的胃裡翻江倒海，有強烈的嘔吐感，但是又吐不出來。我生過孩子，這種妊娠帶來的強烈反應是我所熟悉的，那時我才發現一向準時的大姨媽已經超期20天沒有來了。「完了，我肯定懷孕了。」一種強烈的自責在來不及幸福的時候那麼強烈地沖了出來，「天啊，怎麼辦？」
第二天，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到藥店買一盒驗孕棒，一檢查發現，果然中招了，我懷孕了。
丈夫聽說了我懷孕的消息，哈哈大笑起來。「是好事啊，我又有孩子啦！」他抱起我在屋子裡輕輕轉了一圈。我瞪他一眼，沒有好氣兒地說：「先別得意，到時候保不住工作，有你哭的時候。」我懷二胎的時候，雖然國家已經放開了單獨二胎的政策，但全面二胎還沒有放開。根據計劃生育政策的相關規定，國家企事業單位和公務員必須遵守計劃生育的規定，如果不遵守，有可能面臨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的嚴厲懲罰，重典之下，很少有人願意以身試法。一想到這些，我夜不能寐，到底是一咬牙去醫院做流產，還是保住這個無辜的投奔我來的小寶貝，我一時間難以決斷。糾結的情形是這樣：上一秒我想生，拼了命也得生二胎；下一秒我又想速戰速決，不能讓二胎影響到一家人的生活，尤其是斷送了我先生的大好前程，那樣我就是這個家的罪人啊！
母親說如果敢流掉老二就斷，各過各的
有人曾經感慨，政策外的老二，悄然在母親的子宮裡著床時，生命力就格外頑強。與老大被呵護著出生不同，老二往往要經過抗爭。
事實的確如此。
如果不是母親的堅持，老二就留不住。我感覺這簡直是命運的安排，我的母親在河南老家做生意，多年都不來杭州，偏偏是在我懷二胎的時候來了。一聽說我已經懷孕兩個月了，母親居然面露喜色，「這是好事，孩子必須得生，沒有過不去的河」，她說。母親堅決反對流掉老二。我是1982年出生的，為了我當時家裡交了幾千元的巨額超生罰款，母親當時也認了，她說，孩子只要來了，不能不生。後來，母親給我懷過一個弟弟，當地的計劃生育部門急了，說如果不引產，就要抓人扒房。當時的家成了計生幹部的重點盯梢對象，父親被弄到鄉里要求必須接受結紮手術，母親也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接受了引產手術，已經成形的孩子，居然就沒了，母親哭了整整一周，而這也成了母親一輩子的傷。每每提到失去的小兒子，母親就會神情恍惚，會發愣，那是她內心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
母親居然決定留在杭州住一段日子。「如果敢流掉老二就斷，各過各的，以後再也不來往，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媽。」母親態度的決絕，讓我無法再做出流產的決定。「您說得好聽，生了孩子，誰給我帶啊？」「總會有辦法，車到山前必有路。」「醫院到時候根本就不給建檔，到哪裡去生？」「回去，回家生，媽能保護你，拚死也要留下我的外孫，花多少錢咱都認了。」和母親的對話讓我看到了母性的光輝，在態度堅決的母親大人面前，我突然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緊縮的心一下子放開了，頭也抬了起來。
真的，是母親的堅持讓我保住了孩子，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母親的果斷和恩情。
還有待我如同女兒一樣的女老闆也勸我留下老二，老闆被人稱為老少女，至今風采依舊，她當年囿於「計劃生育」政策只生了一個孩子，兒子天天追著她要弟弟，她跟兒子解釋中國人只能要一個孩子，兒子就問她：「那我姥姥是不是外國人，因為姥姥有很多子女？」「我無言以對。這種遺憾和烙印會跟著人一輩子，終身無法逆轉。」女老闆說。
那天清晨，陽光剛好，我給丈夫做好早餐，飯桌上，當著母親的面，我說：「健，我決定要老二，我必須生，如果因此給你的事業帶來一些影響，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反正什麼也攔不住我了。你如果覺得不妥，實在不行，咱們也可以離婚。」老公一把抓住我的手：「傻樣兒，說什麼呢？！怎麼可以離婚，你生老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讓你受苦啦。」
因為決定要把二寶留下，為了以防萬一，先生開始托朋友在北京找工作，但那時很多外企在裁員，找工作的事並不順利，也因此暫時擱了下來。
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在一個晚上敲開了家門
決定要生老二，我就拿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我一開始特別天真，也沒有覺得懷二胎是天要塌下來的事情。我以為只要瞞著丈夫單位，天下就一切太平了。剛開始，我挺著肚子毫無顧忌地帶著老大在小區里散步玩耍，見了鄰居一樣打招呼說話。但有一天，我懷疑自己被鄰居舉報了。一天上午，丈夫剛好在家，忽然家裡的電話響了，是社區計劃生育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裡面那位女士直接問「社區群眾說，你們又懷了老二，有這事兒嗎？」猶豫了幾秒鐘後，他承認了。不久，受計劃生育辦公室的委託，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在一個晚上敲開了家門，敲門的聲音短而急促，我和丈夫一點準備都沒有，還以為是查水表或者是送快遞之類的，等人進門後才發現是派出所的民警。由於毫無防備，我穿著睡衣，一眼就被識別出懷孕了。派出所的民警問得很細緻，兩個人的身份證號是多少，都分別在什麼單位工作，戶口所在地是哪裡，房子是租住的還是買的。民警掏出本子做了情況登記，此後，處於未知中的我有了心理陰影，一直擔驚受怕，聽到有人敲門就緊張。儘管沒人再因為此事登門拜訪，我還是覺得住在家裡不安全，必須到外面租房。
那是一段提心弔膽的歲月，更是一段艱苦的歲月。
在外面一個人租住，雖然也按照月份到醫院進行各種檢查，糖篩、B 超等，但基本無暇顧及老大，因為身體較弱，老大頻頻生病住院。那段日子母親回老家，丈夫上班，只剩我一個孕婦照顧老大，陪床守夜。懷孕五個月的時候，二寶發出過最強烈的信號也是唯一一次，我出血了，當天心跳達到一百多下，連忙打車跑到醫院就診，醫生給出的說法是胎盤比較低，必須在家安心養胎，不能勞累，不能焦慮，更不能出去亂跑，好在後來無事了。
還有兩個月要生了，又不能回自己家裡住，我整日提心弔膽，生怕出點意外。有時候，心情越緊張，身體越不給力，有幾次晚上，還出現了假性宮縮，肚子疼得厲害，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我，胎盤位置低下，有早產和大出血的危險，給我開了一些保胎的葯了事。還有兩個月到預產期的時候，我選擇回河南南陽老家生孩子。在河南生二胎是很普遍的事情，醫院裡的醫生也比較有人情味兒：「沒事，回頭罰個六七千元把孩子戶口給上了。」我向老闆請假，回到了河南南陽，母親開始照顧我的一切。
終於，2015年元旦過後，二寶平安地降臨到了這個世界，再次當媽媽的那一刻，我眼淚不知不覺流下，突然感覺，孩子能來到這個世界太不容易了，幸虧家中的夜晚沒有再次響起讓人害怕的敲門聲。我堅持，我欣喜，這個世界裡又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老公在單位上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孩子出生之後跑河南來看一眼就回去了，不能留下來陪我，只能每天和我視頻聊天，但我已經足夠感恩。
回到杭州為避開人口普查不敢住在家中
生二寶的時候，老大兩歲多了，也同樣需要人照顧，母親在河南老家忙壞了，除了照顧自己的生意外，還要從早到晚伺候我坐月子，照顧大寶貝，還要夜裡幫著小的餵奶，那段日子，我覺得母親也憔悴了不少。
二寶眼看兩個月了，我也請假四個月沒有上班了，老闆說希望我回到杭州，有些事情需要我搭把手。生二胎沒有被老闆辭退我心存感激，老闆招呼我，我決定回來，還有就是丈夫一個人在家裡也沒有人照顧，我也很想念，我希望過那種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日子。
從河南老家生產完回到杭州，不敢回原住處住。老闆人好，讓我們一家去她空置許久的房裡住，不用上報住戶信息，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在家裡完成。由於二寶是黑戶，打預防針要去一些小的社區醫院，特別費心，在那裡，我過得小心翼翼，不敢隨便和周圍的鄰居搭訕。有一天我看新聞，知道要在全國進行1%的人口普查，2015年10月16日到11月1日進行摸底，11月1日到15日入戶調查。我一見心裡激靈一下，我上網再一查，我所住的地方恰好在杭州抽查的316個社區中。由於擔心老二被查到，摸底前，我只好舉家搬到對面賓館去住，跟賓館說家裡裝修。賓館不能做飯，只能在外面吃外賣快餐，一次，不知什麼原因，丈夫和兒子都吃壞了腸胃，兩個人同時拉肚子，大的叫，小的哭，家裡亂作一團，可真讓人操心。
風頭還沒有過，我盤算去別的地方租房，問了中介後，得知房東需要報備租客的身份證信息，我擔心一上報就被發現，只好放棄租房的念頭。此時，神奇的事情出現了，我在郊區的親戚的住房正好還有空房間，我說了一聲，連忙舉家搬去住，很快有了一份安全感。但住在那裡唯一不好之處在於，郊區離城裡距離遠，丈夫一天上下班要花去近4個小時的時間，生命的六分之一浪費在路上。我外出一次抱著小的拖著大的，也總是累得半死。但就是這樣也比住在城裡有人半夜來敲門好。就這樣，我一直等著人口普查後搬回城裡住，但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否還需要「逃」，更不知道事情一旦敗露是否會對丈夫的工作造成影響。
二胎政策放開，突然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2015年歲末，中央突然傳來消息，二胎新政策將在2016年1月1日起實行，夫妻雙方不管是否獨生子女都可以生二胎。各地紛紛開始迎接這一新政，並做好各種對接。當天晚上，聽著新聞，我和丈夫在一起四目相對，突然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不管對於旁人這個政策意味著什麼，對於我們來說，這個政策意味著我們的堅持是對的。我們為孩子承受的所有提心弔膽的日日夜夜也都是值得的，我們彷彿經過秋風和嚴寒之後，一下子來到了春天，眼前是春暖花開。當初差點因為一念之差就把孩子弄掉，感恩母親關鍵時刻的鼓勵，也感恩在這個過程中受到的所有善意的對待。
二胎放開了，意味著孩子的戶口有了轉機，孩子符合國家政策，再也不是黑戶，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了，在鄰居面前也可以抬起頭來，派出所來敲門也不用害怕了。更重要的是，丈夫的工作得以保住了，也不怕有人到單位揭發了。那天晚上，我們全家開車到附近比較有名的一家土菜館，美美地大吃一頓，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享受喜悅的心情。
我有一個朋友的朋友，她是一位老師，今年41歲了，2015年40歲那年，她發現自己意外懷孕有了二胎之後，因為害怕丟失工作，猶豫不決中老公回家鄉開了「單獨一孩」的假證明，留在城裡的她沒能頂住壓力到醫院流產把孩子做掉了，老公和婆婆聽聞消息痛苦萬分，婆婆甚至難過得哭了起來。就在兩個月後，二胎政策放開，2016年出生的孩子完全符合政策，由於沒有扛住壓力，她們現在後悔得要命，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如今，二寶的戶口還沒有解決，我懶了些，過幾天就去弄。儘管孩子爸爸的戶口在杭州，但據說按照規定2015年出生的孩子一樣要交罰款，有人告訴我過去要交十幾萬元，我覺得數目太高了。我解決此事的途徑是，先回河南安陽讓二寶隨我上戶口，交個七千塊錢就能搞定，然後再隨父親遷到杭州。
家裡有兩個孩子，大的叫小的哭實在是鬧騰，但和孩子們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此時此刻，孩子即生活。
以上內容來自《我要生二胎:當代二胎家庭訪談實錄》，本書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採取新聞的筆法，作者經過認真細緻的採訪，用心傾聽，復原了二胎家庭在面對生二胎這個問題時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準確地呈現出每個主人公的心路歷程、每個家庭的抉擇瞬間。第二部分通過採訪專家來討論關於生二胎、二胎來了親子關係所面臨的挑戰。第三部分對已準備生二胎的家庭提供了十條錦囊妙計，以幫助准二胎家庭做好迎接二胎的準備。本書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採取新聞的筆法，作者經過認真細緻的採訪，用心傾聽，復原了二胎家庭在面對生二胎這個問題時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準確地呈現出每個主人公的心路歷程、每個家庭的抉擇瞬間。第二部分通過採訪專家來討論關於生二胎、二胎來了親子關係所面臨的挑戰。第三部分對已準備生二胎的家庭提供了十條錦囊妙計，以幫助准二胎家庭做好迎接二胎的準備。
書名：我要生二胎:當代二胎家庭訪談實錄
作者：李桂傑、廖葦芳
出 版 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定價：￥2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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