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隔壁老王傳奇——250
文/單刀
王（老王）曾經做過許多夢，後來大多都破滅了。但買個雅馬哈250摩托的夢想，最終總算實現了。
人生在世，每人都有夢想，或大或小，或美或丑，因人而異，不一而足。王夢想，從軍、做文學家、企業家、拳擊家、慈善家......對了王還夢想買個250摩托，馱個美女兜風，炸街。王的這個夢想似乎不太高尚，或者說有點小我。但王種植這個夢想的時候，可沒想那麼多。
那年，那月，春風浩蕩，陽光燦爛，青春火熱，萬人播夢。
那是高三的最後的衝刺階段，人人是「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時時就是「燃燒激情、創造神話」的吶喊。
王埋頭辛勤地播種夢的種子。王要構築一個大學的夢，在大學的夢裡，他只想謀一份工作，最重要的是買一輛摩托車——雅馬哈250。
那年月，摩托車是罕物，雅馬哈250更是價格不菲，高不可攀。王夢想的種子是從雜誌上獲得的，一旦種下，就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巨木。那時高三的戰友們，有人為討一個老婆活著；有人為發財活著；有人為工作活著，而王就是為摩托車而活著。
王匆匆地走過了大學，王迷迷糊糊地踏上了教育戰線。250依然活在王的夢裡，流淌在他的血脈里。但拖欠的工資，乾癟的錢包，緊巴的日子，把王緊緊地拴在現實的土地上，讓他無法靠近250。王常常想像著250，只能發出無奈的嘆息。
王騎著飛鷹自行車飄然過長道，頭髮飛散，白襯衫衣角飛揚。王鈴鈴鈴......打響車鈴，吹起口哨，扭動車把，車子輕擺，仰頭順嘴吐一口高高的痰。王似乎找到一種感覺，但仔細品品還差點味——差那點摩托車的汽油味。王不禁撂下自行車，站在原地黯然神傷起來了。
我和李的夢中都是火熱的女人，因此我們常常不解王為什麼痴迷冰冷的鋼鐵摩托車。
王說：「兄弟們，你們淺薄啊！除了女人，你們就沒有點高尚的理想和抱負？男人心中除了女人更應該有點很男人的愛好呀！騎上了摩托我就駕馭了自己和人生，有時我甚至覺得我駕臨了天下。騎上了摩托我就是真正的我自己，是自己的王，是世界的王，宇宙的主宰。」
李說：「王，沒發燒吧？」
「沒呀！」
我也覺得王也的確有點痴人說夢，甚至於瘋言瘋語。但王不覺得，繼續他的高談闊論。
王的夢在潛滋暗長，一旦風調雨順，就碩果累累，夢想成真了。
三妮的生意紅火，王終於可以騎上250了。
夏風狂放，驕陽勝火，王早早起床，叫醒我和李到鷹城去買250。王的背包里塞著五沓人民幣。王自信滿滿，雄赳赳，氣昂昂，如一隻驕傲的大白鵝，我和李充其量就是兩隻蹣跚的鴨，襯托著王的高大威武。
王是多情人，到了車店，直奔雅馬哈250而去，緊緊地抱著250，閉上眼睛，淚流滿面，像抱著久別重逢的戀人。老闆吃驚，李和我發獃。
老闆說：「兄弟，這是九十年代經典款型。」
王說：「價格？」
老闆說：「四萬八。」
王說：「好！」
拉開背包，一股腦把錢倒出來。
王踏上250，啟動、加油、飛馳而去。王后面是滾滾紅塵，還有奔跑追逐的我和李。飛馳的王好像想起了什麼，調轉車頭，猛加油門，250轟鳴，向著我和李衝過來。我和李嚇得木立在原地，瞠目結舌。王又打個旋兒，在我們身邊站定，在250的轟鳴聲中，高聲地喊：「兄弟，同去！同去！」
同去就同去，我和李翻身上車，王加起油門，嗡——嗡——嗡......250雙輪飛旋，箭樣射向遠方。李抱著王的腰，我抱著李的腰，三人成串兒，穿越澧陽川山山水水。王高歌，我的未來不是夢；你崇拜，我主宰。我和李溜著王的聲，也在高歌。三個人大呼小叫，歇斯底里的嚎叫聲，被250甩在遙遠的身後，風吹著我們的叫聲，飄向了澧河兩岸。
夕陽金黃，霞光盈天。我們向著夕陽衝鋒。
250噠噠噠幾聲，陡然不動，王下車，圍著250打轉，前看後看，左看右看，滿臉狐疑。我和李也趕快跟著王狐疑。250完好無損，就是啟動不了。無奈，王騎著250，我和李左右各一邊在後面猛推。我們緩慢地向著家的方向進發，夜墜下來，黑暗覆蓋了三百里澧陽川。王打開車燈，光亮射向黑暗的遠方，我們向著光明追求。
「駕駕駕......」
有驢車馳過。我和李趕快叫住大爺。
「大爺，搭把手，拉拉車吧！」
「好好。」
驢車拉著摩托車，在黃土大道踽踽而行。王騎在250上，我和李跟在摩托後面，一會疾走，一會慢跑，亦步亦趨，緊跟著250和王。
第二天，整個校園轟動了，校長、主任、教師、學生、狗、貓、雞都來看王的250。校長笑著說：「王，行啊，你這車比我的拽啊！」
王說：「校長過獎過獎，你溜溜看看咋樣？」
校長抬腿騎車，啟動，250一動不動。
校長說：「咋回事？」
王說：「不知道啊！正騎著，不走了。」
「新車，咋會這樣？十有八九是沒油了，加油了嗎？」
王才想起，當時只顧高興，忘記加油了。
校長笑著說：「你們幾個也算是奇葩，真是二百五騎二百五啊！」
眾人哈哈哈大笑，王也哈哈哈大笑，校長也哈哈哈大笑。校園成了笑聲的海洋。
王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有事沒事王都圍著自己的夢想轉來轉去。王每天必騎著自己的夢想在澧陽川大道上兜風。三妮抱著王的熊腰，在250上嗷嚎不止，她的長髮飄在風中，嘩嘩作響。他們的剪影如畫，畫在澧陽川人們的眼睛中。王的心很野，實現了夢想，就好好享受夢想，有時他們兜風兜的遠，沿著澧河，從孤石灘兜到魯山，又從魯山兜到舞陽；有時從孤石灘兜到四里店，再從四里店兜到下里鎮。總之，王是實現了夢想，就要和人們共享實現夢想的喜悅。
李說：「王啊，你這是典型的顯擺啊！」
王說：「人生在世，歲月綿長，夢想萬千，雖然說夢想是為了實現的，但是你好好想想能實現的又有幾個？大多都如墮地的唾沫一樣，很快了無痕迹。咱好不容易瞎貓碰著死老鼠，有幸實現了一個，咱不顯擺顯擺，咱對得起死老鼠嗎？對得起瞎貓嗎？咱對得起自己嗎？對得起那萬千死去的夢想嗎？對得起祖宗嗎？」
聽了王的一席話，我和李啞口無言，人家說的在理啊！於是，我們騎著王的夢想一起顯擺。
半年以後，王就有些倦怠了，當我和李叫他一起兜風的時候，他懶懶地說：「鑰匙，在牆上，你們自己去吧。」
我吃驚地問王：「怎麼了？」
王說：「其實沒啥，就是覺得莫名的空虛。為了夢想破死爛命地拼搏，當騎著夢想以後，你會發現，和騎自行車本質上沒啥區別，和步行也沒啥區別。」
王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從此不再騎夢想了，250靜靜地呆在門前，布滿塵埃。
很多時候，很多東西，人們一旦擁有就不知道珍惜。那就等著失去吧，那時才後悔莫及。
這時，整個澧陽川童謠瘋傳，「孤石有個王義仁，夾著尾巴是個人，一旦夢想成了真，牛氣哄哄想裝神。胯下嗡嗡250，兩個小卒伴他行，有無駕照不知道，人要發瘋就是靠。」
王一聽嚇一跳，頭皮發緊對三妮說：「寶貝兒，要壞菜。」
「咋？」
「童謠都在編排咱。」
「怕啥？」
「咱招搖過市，顯擺賣弄，惹人厭了。」
「咱不傷君不害民，別管他。」
第二天居然有警察來查王的駕照，王把斑駁的駕照排在警察面前時，難掩失望之情的警察說：「王義仁同志，作為人民教師，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買這麼昂貴的250？」
王說：「三妮給的。」
「三妮是誰？」
「就是吳浩蓮。」
「奧——知道知道，大名鼎鼎企業家！可是人家憑啥給你錢？」
「因為她是我老婆。」
「啊——」
警察一片憮然，悻悻而歸。
冬至，舞陽朋友，邀請我們三個去喝酒，王發動了沉睡很久的250，我們疾馳向東。朋友相見，分外興奮，我和李爛醉如泥，但人家王自律嚴明，「今天我做司機，滴酒不沾。」
歸程時節，已是星隱，夜深，鳥眠。夜風鋒利，穿衣刺骨；澧河、歪頭山、七峰山都已不見蹤跡。車燈如刀，切割黑暗為兩片黑暗世界，穿越世界縫隙，250奮然前行，如奔赴前線的戰士。
忽然王大聲說：「兄弟們，醒醒，咋恁大汽油味哩？」
李嘟囔著：「漏油了吧！」
王駐車，掏出火機，打火，查看油箱。轟然一聲，烈火熊熊，輝煌燦爛。王逃跑了，我們跟著王逃跑。我們從光明逃向黑暗，在黑暗的懷抱中，張著吃驚的嘴巴，獃獃地凝視著王的夢想在烈火中獻身。
王說：「咋辦？」
李說：「用土覆蓋吧！」
我們趴在地上摸土，地堅硬如鐵，手生疼，土無半點。
王哭著說：「咋辦啊？」
我說：「快逃吧，防止爆炸。」
我們架著王逃，在距離火場一百米遠駐足、觀望、悲傷。
只等得火將盡時，王冷冷地說：「回吧！」
王最後望一眼250的骨架，扭頭上路，我們緊隨其後，一路無語。
第二天，我早起，叫王起床，說：「我們去看看250吧！」
「好。」
我們三人租了一輛驢車，尋250而去。
大道上，一副黑色變形的鋼鐵骨架，怪獸似地靜靜地躺著。王嚎啕失聲，「我的250啊——我的夢想啊——」
面對此情此景，我和李不禁也潸然淚下，抽噎不止。
我們眼睜睜地親自見證了：王夢想的實現，和夢想的失去。夢想得而復失，想來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我們用驢車把王夢想的骨架拉回，放置在王的門前，王每天對著夢想的骨架嘆息不止。
我和李看著日漸消瘦的王，不禁擔心他的身體。半月以後，王居然對我們說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我們才意識到王固然悲傷，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把他打倒，我們把心放回了肚子。
王說：「兄弟們，放心吧，我沒事。人成長的過程，就是夢想一個又一個破滅的過程，直到你成熟為止，或者直到破滅完為止。從這個意義上說，在種植夢想的季節，要辛勤地播種，多多益善。有時想來，還有補救的辦法，夢想一個又一個地破滅，那我們可以在艱辛旅途上，不斷地補種夢想。」
李說：「王，要那麼多夢想幹嘛？用的完嗎？」
王說：「傻！人生固然夢想萬萬千，但用處不同，有的夢想是用來破滅的；有的夢想是用來實現的，而有的夢想是用來吊念的。像我的250就是用來吊念的。」
李說：「吊念啥？」
「吊念青春，還有歲月。」
我說：「王啊，你怎麼整天談夢想？」
王吃驚、慍怒地望著我說：「張啊，你想啥哩？眼看是而立之年的人了，這你還不知道，活得糊塗啊！」
「啥？」
王莊嚴地說：「人生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我和李怔在那裡。
後來，王在動物園地里拉出了他的幾匹夢想，驅趕在澧陽川的大道上，王抽動鞭子，啪啪作聲，夢想飛馳，王在後面窮追不捨。
我和李後來在我們的菜園子又補種了很多夢想，總之夠我們用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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