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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錫圭:釋南方名

甲骨文中所見的四方名和四方風名,跟《山海經》、《書·堯典》等古籍中的有關資料可以相印證。這件事經過胡厚宣先生的論證,已經爲甲骨文研究者所熟知。但是甲骨文北方和南方之名的考釋仍然存在著問題。去年(1981年),曹錦炎同志寫了《釋北方名》一文,對北方名作了新的考釋(原註:見《讀甲骨文札記(二則)》,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第四屆年會論文【《論集》編按:其中的《釋北方名》已以《釋甲骨文北方名》爲題,發表於《中華文史論叢》1982年第3輯】),很值得注意。我們想談一談南方名的問題。

見於記有四方和四方風名的大骨版——《掇二》158 (即《京津》520 【《合》14294】)的南方名是。胡厚宣先生釋此字爲「夾」(原註:《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甲骨學商史論叢初集》。又《釋殷代求年於四方和四方風的祭祀》,《復旦學報(人文科學)》1956 年1期53頁),信從者頗多。但是古籍中的南方名卻是「因」。《山海經·大荒南經》:「有神名曰因因乎(胡先生謂「因乎"爲衍文),南方曰因乎(胡先生謂「乎"字爲衍文)……」。《堯典》也說 「申命羲叔,宅南交……厥民因……"。「夾"和「因"有什麼關係呢?胡先生認爲二字意義相通(原註:上注所引第二文54頁),說法似嫌牽強。楊樹達懷疑《山海經》和《堯典》的「因"是「夾"的訛字(原註:《甲骨文中之四方神名與風名》,《積微居甲文說》54-55頁)。這種任意說古書有誤的辦法,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甲骨文用作南方名的這個字,其實並不是「夾"字。甲骨文「夾"字作,(原註:《甲骨文編》419頁)不但「大"形頭部兩側並無兩道曲筆,就是兩側人形的寫法,跟這個字「大"形身體部分兩側的筆畫也顯然是不同的。《甲骨文編》把這個字當作未識字收在附錄裏(原註:同上841頁),是恰當的。我們認爲這個字就是「因"字。

《甲骨文編》釋爲「因" (276頁)。在卜辭里的用法跟《文編》收入字條下的字(見347頁)相同,二者顯然是一個字。《甲骨文字集釋》就沒有把字釋作「因",而把它跟字都釋作「死"。等字究竟是不是「死"字,還是個問題。但是它們大概不會是「因"字。所以在已經辨釋出來的甲骨文裏實際上並沒有「因"字。

「因"字小篆作。戰國時代的陳侯因[次月]敦等器的「因"字,寫法基本上相同。說者或謂「因"是茵褥之「茵"的象形字(原註:參看《金文詁林》3990頁)。其實「因"字中間明明是一個「大"字,把它解釋爲茵褥的文理是十分牽強的。三體石經殘石「因"字古文作(原註:《石刻篆文編》6.17上)。江陵望山一號楚墓竹簡「[疒因]"字及信陽楚墓竹簡「裀"字所從的「因",寫法都與之相似(原註:望山竹簡蒙湖北省博物館提供照片,敬致謝意。信陽簡「裀"字見《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9期《我國考古史上的空前發現——信陽長臺闢發掘一座戰國大墓》一文所附竹簡圖版221號)。「因"字的這種寫法跟因[次月]敦的寫法,究竟哪一種近古呢?山西發現的西周前期的繭鼎爲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

1975年山西長子縣收集到一件西周有銘銅鼎,器主名繭,銘文說:

隹(唯)三月初吉,繭來遘於妊氏,妊氏令繭事:保氒(厥)家,付氒(厥)且(祖)僕二家…… 《文物》1979年9期90頁【《集成》5.2765】

從器形和銘文字體看,此鼎當是昭穆間器。報導此器的王進先同志釋銘文「付"上一字爲「因",是很正確的。三體石經古文「因"字基本上保持著西周前期「因"字的面貌,則經過較劇烈的省變。從繭鼎來看,「因"字實象人在衣中。甲骨文有字(原註:《甲骨文編》341頁),所取之象與「因"字相類,主要區別僅在於衣中人形不是正面的而是側面的。此字舊多釋「依"。「依"、「因"音義皆近,當是關係密切的親屬詞。(《論集》編按:此字實爲從「衣"、「匕"聲之字,在卜辭中疑當讀爲「庇"。另詳他文。【編按:參看本書所收《釋殷墟卜辭中的「卒」和「[衤聿]」》和《說殷墟卜辭的「奠」——試論商人處置服屬者的一種方法》。】)

《餘》15.3 (即《續》5.26.11【《合》5651】)有字,象「大"在「衣"中,應該就是「因"字。過去把這個字所從的「大"認作「",把這個字釋作「"(原註:同上412頁),是不對的。《後》下25.6【《合》12359】有字,疑亦「因"之省體。

用作南方名的也象「大"在「衣"中(原註:《論集》編按:據有些在聯大聽過唐蘭先生古文字學課的先生說,唐先生已指出這一點),只不過衣形沒有西周金文和《餘》15.3 的「因"字那樣完整而已。所以這個字也應該釋爲「因"。也就是說,甲骨文和古書的南方名是完全相同的。

《丙》216【《合》14295】號卜甲也記有四方和四方風名(原註:參看注所引第二文84頁附圖二),但南方名與南方風名互倒,跟《掇二》158南方名「因"相當的字是,疑當釋爲「屍(夷)"。「因"是影母真部字,「夷"是以母脂部字。聲母雖不同,韻母則有陰陽對轉的密切關係。《丙》216的「屍(夷)"疑是「因"的音近訛字。(《論集》編按:又疑即《說文》以爲「從反身"的「?"字。「?"爲影母微部字,與「衣"、「依"同音。從「?"的「殷"爲影母文部字,微、文二部陰陽對轉,「殷"應即從「?"得聲。「因"爲影母真部字,真文二部古音極近;「因"跟與「?"同音的「依"又是同源詞,所以南方名既可作「因"也可作「?"。)

編按:

大約在1974年前後,我參加文物出版社組織的簡帛整理工作的時候,有一天陳漢平先生到出版社當時的所在地紅樓來看我,曾談到他認爲甲骨卜辭的南方名應釋爲「因"。當時拙文提到的「繭(器主之名今多釋「蟎")鼎"尚未發表,我因卜辭南方名的字形與一般「因"字距離較大,並未相信他的說法。陳先生在未看到此鼎「因"字之前就斷定卜辭南方名當釋「因」,卓識可佩。我在寫此文時未引陳說,是很不應該的。後來他在《屠龍絕緒》(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10 月)96、219等頁都談到卜辭南方名「因"的問題,可參看。

本文錄自裘錫圭《甲骨文字考釋(續)》第一則,《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177—179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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