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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奇遇:我在計程車上聽到了房產市場的黑幕

每年畢業季,無數年輕人湧向北京。這裡不僅有機遇,也有算計。初到北京的王闖,陷入二房東的陰謀騙局,為了爭一口氣,他決定抗爭到底。

前年五月,我來到北京。頂著太陽看過幾輪房後,我終於對北京租房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貴。四環內隨便一個次卧都兩千起,海淀、朝陽更是接近三千。五環外相對便宜,但是感受了早晚高峰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地鐵後,我果斷放棄。

為分擔房租壓力,我和一個要好的朋友決定合租。

當時我剛大學畢業,連畢業證書都還沒拿到,就坐火車來到北京,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做新媒體運營。年輕人血氣方剛,沒什麼複雜的念頭,就想在這裡好好奮鬥打拚。

看過網上各種租房信息之後,我們鎖定了太陽宮一間16平米的隔斷。這間房距我們上班的地方不遠,從小區到地鐵,不到兩分鐘,每月2300元。我和室友商量了一下,覺得還行,定了下來。

這套房子並非房東直租,是跟二房東簽合同。

所謂二房東,就是個人在小區承包幾棟樓做出租的行當,沒有公司保障,勝在價位便宜。相關部門一直在打擊,可在北京還是不計其數。

簽合同的時候,二房東特別和氣,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

我們看過房子之後說,夏天到了,房間又朝南,希望他能給我們安好窗帘。冰箱也被之前的租客佔滿,最好能換個大一點的,實在不行由他出面給我們騰出一格也好。

他點頭答應。「好嘞,你倆放心,等你們住進去的時候肯定全都辦好。」

接下來的事情證明,我們還是太年輕。

首先是承諾安裝的窗帘沒有兌現。我打電話追問,他說下周就安。那時北京的夏天已經到來,靠窗的位置被曬得熾熱,我和室友懶得計較,不願意為了十幾塊錢再受煎熬,於是自己花錢網購了窗帘。

至於冰箱,還沒等我們催他更換,製冷就出現了問題。

一個租了蠻久的大姐說:「別奢望二房東給你們修了,他雞賊得很,能拖就拖,能不花錢就不花錢。」

原來,大姐也因為冰箱太小和二房東交涉過,結果總是一拖再拖,拖到最後,大姐只好自己買了個冰箱。

她告訴我們,總不至於因為這點事跟他鬧翻,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吧。找他維修,除了磨嘴皮子,一點用都沒有。

我和室友說,看他也不像無賴啊,簽合同的時候,人挺好說話的。

大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和室友在網上買了個50公分的小冰箱,心想就這樣吧,房子到期就搬走,以後租房不能再貪小便宜了。

可還沒住幾天,空調又壞了,躺在床上好像置身於蒸籠。我給二房東打電話,他說馬上喊維修師傅過來,可等了一天,也不見人來。

我氣得差點發瘋,在電話里跟二房東吵了起來,細數他的不厚道。他回一句:「又不是不給你修,你們脾氣怎麼這麼急,幾天也不願意等。」

沒成想,又變成了我們的不對。

晚上八點,維修師傅姍姍來遲。我和室友發起牢騷,師傅說他六點多才接到電話,已經來得很快了。

和二房東的幾次不快,讓我們身心俱疲,預感到今後可能有更多麻煩,有了提前退租的念頭。可考慮到再次找房的艱辛,以及一筆數額不小的違約金,我和室友猶豫了。

一天,朋友來北京玩,恰好室友在上海出差,我讓朋友住我這裡。接他回來的車上,我對朋友講起了在北京租房的煩心事。

司機師傅突然插話,說:「小兄弟,聽哥哥一句話,搬吧。」

我有些吃驚,追問他為什麼。

師傅問我是不是住在某小區,我點點頭。他說,要給我講講這裡面的貓膩。

他說,這個小區的房源被一群東北人壟斷,他們不僅抱團經營,還和附近的派出所有點關係,在把房子低價出租後,就不再管房子的配套設施問題。

「等你入住幾個月後,他們就以房子違規搭建隔斷被人舉報,需要臨時拆除,或者房東不再出租為由,讓你搬走。」師傅繼續說,如果不搬,就得租他提供的更貴的房子。

「那違約金總得退吧?」

「想都不要想。即便去派出所,也會被告知私下協商解決。你們都是上班族,哪有時間跟他們耗著?」

司機師傅的一席話讓我有些害怕。當晚,我顧不上跟朋友敘舊,連夜在網上搜了這個小區的信息,涉及到租房的詞條,都包含著一個詞:黑中介。

各種吐槽、求助帖,情形大多是入住沒多久就被二房東驅趕,最常見的理由是交租那幾天,二房東不接電話,時間一過,就說你違約,讓你走人。要是不走就扔行李,斷水斷電。

多數的北漂上班族耗不住,最終只能認栽走人。

當我搜索「黑中介」或者「二房東」時,網頁上充斥著無數條北京租房防騙指南和租房受騙新聞。「北京天通苑地鐵二房東多為騙子 專盯大學畢業生」、「二房東背後搗鬼 3萬元租金被騙」,光是標題就看得我一身冷汗,越想越怕。

第二天,我對遠在上海的室友說明了情況,我們決定儘快搬走。

我們給二房東打電話,找了個借口說,由於工作調動,住在這裡實在很不方便,想搬走,違約金如數支付。但我們已經交了四個月的房租,住了還不到兩個月,依照合同,扣掉違約金後,還得退一個月房租。

他滿口答應,說最近手頭有點緊,等下個月另一戶交了房租就把錢退給我們。

我留了個心眼,把通話錄了音。

從九月等到十一月,他一拖再拖,推脫的理由五花八門。最後一次打電話時,他放出了狠話:「我就是不想給你們了,你倆愛咋咋地吧。是打一架還是怎麼著?要不去法院告我也行。」

好吧,如他所願,法庭上見。

立案本身並不複雜,我們諮詢了12348司法熱線,基本沒有什麼周折,就完成了前期的立案過程。

穩妥起見,我諮詢了一個學民法的朋友。他告訴我,不建議走民事訴訟,不是怕輸,是太麻煩了,可能會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碰到膽子小的還好說,對方看見法院傳票可能會私了,碰見無賴,光拖就能拖得你筋疲力竭。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折騰折騰唄。何況,還真不是錢的問題。」我說。

我打定了要和這位二房東鬥爭到底的主意。

很多人放棄了維護自身權力念頭,權當自己吃虧受騙,最後事情不了了之。我不能這樣。如果這樣認栽走人,我內心的某條底線勢必被擊碎。一個月房租不算什麼,我就是要爭這一口氣。

我們下午三點來到立案接待室,被告知已經不接待了,讓改天再來。法院不成文的規定是,下午三點後就不接待新案子了。

第二天下午一點鐘,我們來到接待辦排隊等號。終於輪到我們後,又被迅速地拒絕了。原因是不知道被告人在北京的居住地址。

這可把我們難住了,當時簽合同的時候留了彼此的身份證複印件,只知道二房東的戶籍地址。對於二房東在北京的居住地址,我們無從知曉。

後來我靈機一動,用別人的電話假裝快遞打電話給二房東,說由於物流原因,他有一個快件地址被污漬掩蓋,投遞失敗,希望他重新提供一下住址。於是,我成功騙到了他在北京的地址。

立案成功後,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我和室友接到電話通知:下周一上午十點我們的案子將於亞運村8號廳審理,希望我們準時出席。我重新整理了一下之前的通話錄音以及合同收據,確保沒有什麼遺漏。

終於迎來了開庭,雖然我們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已經遠不止當初想要回2300元。

朋友勸我放棄,不理解幹嘛這麼拗。我說,只是想讓他們做的惡付出哪怕一點點代價。正是作惡成本低,才會讓他們有恃無恐。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真想當著面懟他一句:「繼續牛逼啊。」

開庭那天,二房東沒有出席。書記員當庭打電話,他回復說不在北京,簽收傳票的不是本人,他本人並不知道出庭的事。

庭長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回復,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

我坐在原告席上小心翼翼地問:「庭長,不是說可以按照缺席審理嗎?」

「可以缺席審理,但你這案子還不到這一流程。」庭長耐心地解釋說,接下來,法院要再給他的現居住地址寄傳票,無人回應就給他戶籍地寄,還是沒有回應的話,就登報。等這些流程都走完了還不出席,最後只能按照缺席審判。審判結束再交由執行廳的同事去執行。

「那這次你們先回去吧,等我們工作人員的電話通知。你們這種案子雖然好判,但拖的周期比較長,拖好幾年的都有。要不你們私下再溝通溝通?」

「沒事,」我坐在原告席上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有的是時間。」

半年後,我再次接到朝陽區人民法院的電話。法院的工作人員問我們:「你們私下有什麼進展嗎?我們寄往戶籍地的傳票已經被退回。現在你們可以選擇登報公示,三個月後我們就可以按照被告拒絕出席的情況,做缺席審理,當然公示的費用需要你們出。」

我用眼神徵詢了一下室友的意見,他點點頭。我回復:「那就公示吧,費用我們出就是。」

電話那頭似乎聽出了我們的猶豫:「或者你們撤訴也行,其實你們要追回的錢數太少,審判的時候都不一定能夠達到拉徵信黑名單的量級。」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回復他:「一周內會去辦好所有公示的手續。」

後來我們贏了官司。法院判二房東賠償一個月房租,外加各種損失一共6000元。對方拒不執行,被強制拉入失信黑名單。直到去年十月,他逼不得已找到我們。我和室友沒多說什麼,接受賠償,撤訴。

我們終於讓惡行付出了代價。

更重要的是,我守住了心底的那條線。

撰文 | 王闖

編輯 | 李一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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