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最恬淡的詩，我卻讀出了一位老人的孤獨與失落

關於夏日的詩詞有很多，上一次，我們一起欣賞了南宋詩人趙友直的《立夏》，那恬淡的「隴畝日長征翠麥，園林雨過熟黃梅」的夏日風情背後，隱藏著詩人國破家亡後的傷懷和無奈。今天，我們還走向那個一千多年前的南宋，走向那個南宋詩壇最重要的人物——陸遊，看看這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筆下的夏日景象，看看夏日景象背後，又寄寓了詩人怎樣的情志。

《幽居夏日》

湖山勝處放翁家，槐柳陰中野徑斜。

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

籜龍已過頭番筍，木筆猶開第一花。

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

陸遊一生嚮往「匹馬戍梁州」，卻是「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晚年退隱故鄉山陰，寫下大量田園風光的村居詩詞，詩風也大有改變。詩評家謂之「學陶」、「學白」。固然，陸遊這時期的詩，既有陶淵明的自然，兼有白居易的明淺，但更有自己的心境。

開篇，詩人就把讀者引到自家門前，並不無得意地自誇為「勝處」。那麼，他家是怎樣的「勝處」呢？你「看」：水滿、草深；你「聽」：鷺下、蛙鳴。湖水滿滿，白鷺翩翩；芳草深深，蛙鳴處處。湖光山色的靜謐中，蛙聲愈發清晰，一片熱鬧喧騰，有聲襯無聲，更加渲染幽靜。再看庭院周圍：那成熟的「頭番筍」和那剛開的「木筆花」，真是處處風光，真是怡然自得。景之清幽，鳥之安詳，人之閑適交互交融，充滿了情趣與恬靜。

讀到此，我們以為陸遊，那位偉大的愛國詩人，他已經不問世事，完全寄情物外，安於終老了。但是，在尾聯，詩人陡然一轉，一聲長嘆：「午間小憩後，誰來與我品茶談心呢」。

一個「老」字更外引人。儘管萬物蔥蘢，但韶華易逝，人卻老矣。老友凋零，無人品茗交心，無人共享湖光山色。而壯志未酬，更是一生的無奈，更是一生的隱痛。詩人的一腔哀怨，一腔寂寞，只能訴之素箋、毫端。除了嘆息，別無選擇，全詩在「愁」中煞尾。

「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是傳唱千年的好聯，也是全詩最賞心悅目的好句，透著清幽，透著淡雅。湖水滿滿，漣漪泛泛，有悠閑覓食的白鷺，有綠草叢中傳出的片片蛙聲，這一切是那麼美好，充滿著生機和蓬勃。清幽淺夏，守著安然的時光，洗滌內心的浮躁，祛除心內的憂愁，從容享受晚年歲月，這真是人間快事。

然而，他是陸遊，他是「自笑滅胡心尚在，憑高慷慨欲忘身」的陸遊，他是「安得鐵衣三萬騎，為君王去舊山河」的陸遊；他是「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的陸遊；他是「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的陸遊，在大限將至，留下的還是「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陸遊。他一生積極用世，憂國憂民，他的心總是熱的，詩情總是不平靜的。詩中的「愁」是志士空老的愁，是報國無成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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