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畫論(連載35)元明:《畫說》(摘抄)(明)莫是龍 撰
趙大年畫平遠,絕似右丞,秀潤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畫。此一派又傳之為倪雲林,雲林工緻不敵,而著色蒼古勝矣。今作平遠及扇頭小景,一以此二人為宗,使人玩之窮,味外有味也。
畫家之妙,全在煙雲變滅中。米虎兒謂王維畫見之最多,皆如刻畫,不足學也,惟以雲山為墨戲。此語雖似過正,然山水中當著意生雲,不可用拘染,當以墨漬出。令如氣蒸,冉冉欲墮,乃稱生動之韻。
昔人評大年,謂得胸中千卷書更奇古。又大年以宋宗室不得遠遊,每朝陵回,得寫胸中丘壑。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欲作畫祖,其可得乎?此在吾曹勉之,無望於庸史矣。
山之輪廓先定,然後皴之。今人從碎處積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運大軸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雖其中有細碎處甚多,要之取勢為主。吾有元人論米高二家山書,正先得吾意。
趙令穰 秋塘圖 大和文華館
畫樹之竅只在多曲,雖一枝一節,無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於曲中取之。或曰:「然則諸家不有直樹乎?」曰:「樹雖直,而生枝發節處必不多直也。」董北苑樹作勁挺之狀,特曲處簡耳。李營丘則千屈萬曲,無復直筆矣。
枯樹最不可少,時於茂林中間見乃奇古。茂林惟檜、柏、楊、柳、椿、槐要郁森,其妙處在樹頭與四面參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處。古人以木炭畫圈,隨圈而點入之,正為此也。
柳:宋人多寫垂柳,又有點葉柳。垂柳不難畫,只要分枝頭得勢耳。點葉柳之妙在樹頭圓鋪處,只汁綠漬出,又要森蕭有迎風搖颺之意。其枝須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條,秋九月柳已衰颯,不可混,設色亦須體此意也。
畫樹木各有分別。如畫《瀟湘圖》意在荒遠滅沒,即不當作大樹。及近景叢木如園亭景,可作楊柳、梧、竹及古檜、青松。若以園亭樹木移之山居,便不稱矣。若重山復嶂,樹木又別。當直枝直干,多用攢點,彼此相籍,望之模糊郁蔥,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稱。至如春夏秋冬,風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趙令穰 橙黃橘綠 台北故宮博物館藏(原)
畫家以古為師,已自上乘,進此當以天地為師,每朝起看雲氣變幻,絕似畫中山。山行時見奇樹,須四面取之。樹有左看不入畫而右看入畫者,前後亦爾。看得熟,自然傳神。傳神者必以形,形與心手相湊機時相忘,神之所託也。樹豈有不入畫者,特畫史收之生絹中,茂密而不繁,峭秀而不寒,即是一家眷屬耳。
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著色山,流傳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嘯,以至馬、夏輩。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鉤斫之法,其傳張璪、荊、關、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郅元之四大家。亦如放六祖之後,馬駒、雲門、臨濟兒孫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詰所謂雲峰石磧,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者。東坡吳道子、王維畫壁亦云:「吾於維也無間然。」知言哉!
古人云:「有筆有墨。」筆墨二字,人多不曉。畫豈無筆墨哉?但有輪廓而無皴法,即謂之無筆;有皴法而無輕重、向背、明晦,即謂之無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語是筆亦是墨,可參之。
余嘗謂右軍父子之書,至齊梁而風流頓盡,自唐初虞、褚輩一變其法,乃不合而合,右軍父子殆如復生。此言大不易會。蓋臨摹最易,神會難傳也。巨然學北苑,元章學北苑,黃子久學北苑,倪迂學北苑。學一北苑,而各各不相似,俗人為之,一與臨本同,若之何能傳世也。
董北苑畫樹多有不作小樹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樹但只遠望之似樹,其實憑點綴以成形者,余謂此即是米氏落茄之源委。蓋小樹最要淋漓約略,簡於枝柯,而繁於形影。欲如文君之眉與黛色相參合,則是高手也。
趙大年平遠,寫湖天淼茫之景極不俗,然不奈多皴。雖雲學維(王維),而維(王維)畫正有細皴者,乃於重山疊嶂有之,趙未能盡其法也。張伯雨題倪迂畫云:「無畫史縱橫習氣。」予家有此幀。又其自題《師子林圖》云:「予此畫真得關遺意,非王蒙輩所能夢見也。」其高自標置如此。又顧治題迂畫云:「初以董源為宗,及乎晚年,畫益精詣,而書法漫矣。」蓋迂書絕工緻,晚年乃失之聚精於畫,一變古法,以天真幽淡為宗,要亦所謂漸老漸熟者;若不從董北苑築基,不容易到耳。縱橫習氣,即黃子久未斷,幽淡兩言,則趙吳興猶遜迂翁,其胸次自別也。
畫平遠師趙大年,重山疊嶂師江貫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瀟湘圖》點子。皴樹用閉幕式、子昂二家法。石用大李將軍《秋江待渡圖》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畫法有小幀水墨及著色青綠,俱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機杼,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獨步吾吳矣。
※過好今生:人這一輩子,無非就是個過程
※學賞畫(2):揚·凡·艾克作品鑒賞及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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