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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著冷板凳,卻將千百年前的文明親手復活

給古書「續命」的人

本刊記者/程昕明 攝影/董潔旭

發於第901期《中國新聞周刊》

他們是終日與「故紙堆」為伴的一群人。

他們身上有種獨特的書卷氣,每個人的言語都很溫和、舒緩,時光在這裡變慢。「你們要不來,這屋裡就更沒什麼聲音了。」身材高挑的山東姑娘崔志賓一邊修書一邊說。

修復一本古籍,可能十天半個月;參與一項工程,可能三年五載。這樣的工作節奏由不得你不放慢心態。

然而,這份工作並不輕鬆。書庫里,浩如煙海的典籍等著他們妙手回春;案台上,片紙隻字都需心靜如水認真對待。

(工作人員正在修復一張破損嚴重的民國時期的地契,修復之後它們將被數字化上傳到互聯網。)

他們像大熊貓一樣珍貴,卻曾經拿著比「看車人」還低的薪水。文物修復行業的走紅讓他們成了明星工匠,一輪輪的媒體報道之後,長相廝守的依舊是故紙堆和冷板凳。他們就在這日復一日、波瀾不驚的勞作中度過半生。

千百年的薪火

1980年9月,三名剛剛高中畢業的小夥子來到文津街7號,在北京圖書館開始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他們都屬虎,那年18歲。

同年冬天,南昌火車站的月台上,一位78歲的老者告別家人,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這位老人也屬虎,與三位小夥子差著一個甲子。這是張士達老先生全家下放江西11個年頭之後再度返京,此時距離他從河北老家到北京琉璃廠學徒已有62個春秋。

因緣際會的「四虎」要傳承的卻是一件「繡花活兒」——古籍修復。

「剛開始的時候,自己對什麼是古籍、為什麼要對古籍進行修復、古籍修復是怎麼回事一點兒也不知道。」三位弟子之一的劉建明回憶說,是張士達讓他們認識到這個行業的價值。

前門外的一個招待所里,師徒四人朝夕相處、口傳心授,「古籍修復培訓班」薪火復燃。

一年後,因為無法解決親屬的進京指標,張士達老人只能重返江西與家人聚首。所幸,他可以帶著朱振彬、劉建明、劉峰三人一同回去,在江西省圖書館完成未盡的課程。

張士達的高足朱振彬介紹說,古籍修復在中國至少已有上千年歷史。敦煌遺書中就有「裝潢手」的身影,《齊民要術》中也有關於圖書修補技藝的描述,故宮武英殿曾是當年的皇家古籍修繕點。

清末民初,肄雅堂、肄文堂是京城古籍修復的兩大招牌。生計所迫,16歲的張士達就是在肄雅堂古書店學徒,而後自立門戶「群玉齋」。在琉璃廠,他接觸了郭沫若、馮友蘭、鄭振鐸等文化名流,與魯迅先生也多有往來。

1956年「公私合營」之際,著名學者趙萬里先生推薦張士達進入北京圖書館工作,尊之為「一代國手」。

(1982年,江西南昌,一代國手張士達與愛徒合影。前排張士達,後排左起朱振彬、劉峰、劉建明。圖/受訪者提供)

張士達曾對朋友說:「修補破書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我修復古籍時,身心感到非常愉悅。如果離開古籍修復這個行當,身體也就不振作了。我若能為國家多修幾本好書,使古老文化繼續傳承下去,才是最幸福的。」他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寫道:「我已八十三歲,倘若火焚,方法難傳。」

天不喪斯文。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幾位高徒如今都已是業界名師、國家級技術能手,傳續著古老技藝新的火種。朱振彬經常提醒學生要以敬畏之心善待古籍,因為它們經過聚散轉手,流傳到現在實屬不易。「保護好我們的古籍並且努力延長它們的壽命,這樣才可以上對得起祖先,下對得起後代。」

小眾中的小眾

如今,已經退休的「非遺」傳承人、古籍修復師杜偉生每天上午還會到辦公室來,帶帶徒弟,幫著解決一些問題。記者到訪的當天,他正在給中國社科院的幾名學生講課。

杜偉生35歲擔任修復組組長,50歲卸任。在這裡工作45年,他見證了這個行業的冷暖。

1974年杜偉生從工程兵退伍到北京圖書館工作,當時的圖書修正組共有32名館員,其中古籍修復師只有7人。那年10月,館裡派他到北大圖書館系古籍整理進修班,學習版本目錄相關知識。

1980年代,圖書修正組一分為二,古籍修復劃歸善本特藏部。不過那時候沒什麼人願意來這裡,「有的部門一張報紙一杯茶很輕鬆。沒人願意學這個,白教都不願意學。」杜偉生回憶說。

最慘淡的是1992年前後,修復組的工資只有幾百塊。「連圖書館門口看自行車的都比這掙得多。」杜偉生說。那時候,修復師們的夢想就是拿上館裡一千多塊的平均工資。

人們贊口不絕的「絕活」在當時幾乎變成了一個讓人絕望的工作。有人調到其他部門,有人下海開計程車。杜偉生因為自學了外語,老師傅好幾次找他談話,生怕他離開。

調查顯示,2007年之前全國從事古籍修復的專業人士不足百人,堪稱「瀕危行業」。2007年,「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實施,各地成立了古籍保護中心,老一輩修復師們呼籲了幾十年的事終於變成了現實。

據統計,全國現有各類古籍5000萬冊,三分之一需要修復,其中又有三分之一亟待「搶救」。杜偉生算了一筆賬,「每一冊古籍十個工作日,就需要五億個工作日。一個人做需要200萬年,200萬人做一年就能完工,但是這個行業容納不了這麼多人。」

即便全國古籍修復行業從業者已經達到上千人的規模,杜偉生依舊認為這是一個需求很小的行業,「小眾中的小眾,這個行業做大做不了。一定要細水長流,留著200年的縫,不是每本書都需要修。但是只要有書存在,就有這行存在。路很窄,但很長。」杜偉生說。

干不完的活兒

相比前輩們的雲淡風輕,館裡的年輕人則有一種緊迫感。

古籍修復組組長鬍泊表示,他眼下最緊要的三件事就是:把藏品修復好,把青年人培養好,同時依靠科技手段提高效率。他介紹說,組裡目前沿用的還是前輩流傳下來的「非遺」技藝,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工,他希望有更節省人力的先進設備出現。

幾十年來,古籍修復組分別開展了《趙城金藏》、敦煌遺書、《永樂大典》和西夏文獻「四大修復工程」,凝聚著幾代修復師的心血,可謂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皓首窮經」。

(古籍裝潢修復行業自古有傳承, 1990年出土的敦煌遺書中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有標註裝潢手字樣。圖/受訪者提供)

歲月無聲,當年一同進館的三位小夥子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前輩。再過兩三年,他們都將達到退休年齡。朱振彬領銜的「天祿琳琅」修復工程已接近尾聲,劉建明牽頭的西夏文獻項目也許在他退休前還未必能完工。

由於一些歷史原因,在「60後」和「80後」修復師之間出現了一個斷層。組裡目前缺乏40多歲的中堅力量,這是老師傅們放心不下的,也是讓年輕人覺得有些不踏實的。

不過,新晉的修復師們在學科背景、知識結構上已經有了顯著提升。早年間有的師傅只是小學水平,「三隻老虎」起初接觸古籍修復時也都是高中畢業生,他們屬於天分加勤奮,實踐出真知。而今這些年輕修復師大多是美術、應用化學等專業的研究生,還有些從英國、日本留學歸來。樸素的藍色大褂之下,跳動的是有著更高學養和開闊視野的年輕雄心。

後生可畏,但依舊謙虛好學。他們從樣書做起,從打糨糊學起,把這份工作當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成長的一部分。朱振彬的徒弟崔志賓說,進館這幾年她覺得自己踏實了不少,「現在不會覺得枯燥,也不會很亢奮,很平和。」她拿師傅當偶像,希望自己在不出錯的基礎上平穩前進。

東京藝術大學文物保護專業碩士畢業的謝謹誠說,年輕的時候什麼都敢幹,沒有太多敬畏心。「現在明白什麼叫好了,一是知道害怕,二是知道差距在哪兒。」他和崔志賓有著相似的心愿:少出錯,不給後人留麻煩。

2007年「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實施以來,修復人才短缺的局面已經初步得到緩解。目前全國共有12家古籍修復中心,25家國家級古籍修復技藝傳習所,十餘所高校開設了相關專業,建立起不同層次的人才培養體系。

國家圖書館古籍修復組組長鬍泊介紹說,現在每年各類的培訓也要佔到一成左右的工作量。但是組裡的工作量太大了,活兒根本干不完。除了既定的大工程,還要配合館裡為各種大型展覽和數字化工程做準備。

中午時分,年輕人三五成群地出去吃飯了,只剩下一兩位老師傅還在座位上忙碌著,或是在座椅上打個盹。

偌大的辦公室里更加悄無聲息,各式的機械設備和滿桌的圖書典籍等待著「書醫」們一雙雙妙手融百鍊鋼於繞指柔。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建築照進來,窗外彷彿已是春天,又好像沒有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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