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母親的歲月
文|陳正英 編輯|禪音
母親是個裁縫，是一位不尋常的傳統女人。在我的印跡里，她總是一日日，一年年，在那麼多個春夏秋冬，始終堅守在她的崗位上縫縫補補，無怨無悔的支撐著若大的一個家。
母親二十三歲那一年，父親在一次工程測繪中不慎摔傷大腦，隨後就病退在家，那時我也還沒有出生。為此，一家老少十餘口人的衣食住行全然就落到了母親的身上。母親就單憑她一身好手藝，在這個不大的山城摸爬滾打竟五十多個春秋。
母親她不棄親情，盡心盡意將她的一群孩子撫養成人，瘦弱的她，竟然先後兩次獨自牽頭修建了寬暢舒適的樓房，做為一位平常的女性，她辛酸的一生，堅強而不尋常的一生無人能比。
母親是個攢錢的能手，也是個愛財如命的女人。自我能記憶起，家裡的一切開支均由母親管理。她從不胡亂支付一分錢,尤其不捨得亂花一分給自己,真是太節儉了！說真的我都有些心痛。在我成長的記中，她也從未給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裳，但她的衣櫥卻塞滿了姨姨和姐姐們淘汰並不合體衣褲和鞋襪，不過幸好她的一手絕活，將那些故貨一一翻改,穿在她的身上還挺得體,挺好看。
母親有一個習慣，每天晚上收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數錢。打開電燈，母親便會將白天賺下的錢，一張一張捋平、歸類，再一張張的數了又數，把少許的零票放在貼身的衣兜，然後把湊整的錢小心地鎖到柜子里。這個時候是母親緊鎖眉頭舒展的時候，也是我們幾個孩子最眼饞的時候，盯著她移進衣兜的手，巴望她給我們施捨塊兒八角的，但這樣的好事並不多。我知道放在她衣兜的零錢不是給我們分發的，也不是留給她自己買早點的，而是為第二天開工方便給顧客補零。
母親是個理財高手。在我的記憶的碎片里，只要到了她手中的錢，她都不會隨便支配和動用的，她都是存整不取零，那就是說，如果今天賺了10元，那她絕不會從中取幾角或幾元來支付開銷，既便是今天缺菜少醋了，她也會湊合一下了事。
記得小時候我們姊妹幾個都很饞，每次伸手向母親討要她都會以各種理由拒絕，面對撲面而來甜絲絲、香噴噴的誘惑，我便學會了旁敲側擊:媽媽蛋糕好香么？冰棍甜嗎？過年有意思嗎?也曾成功地達到了幾次目的，但後來就有些失靈了。我過癮似的吮吸著沌沌的牛奶果凍和香甜的蛋糕。偶爾也分一小塊奔到母親的縫紉機前讓母親嘗嘗，可她總是以我小時就吃膩了，或是這樣那樣的拒絕了我們的獻殷勤。春節家家戶戶穿新衣、放鞭炮,我家五個小孩新衣照有，只是要等到正月初三她忙完別人的活以後，才會連夜給我們姊妹幾個趕製。
記得小學三年級正月初一那天，別人歡快過年，我卻挨了母親的揍，就為沒有穿上新衣服，死纏著母親停下顧客的活兒，先給我做件裙衣，而母親十分生氣，嚷道「這孩子你真不懂事．．．你．．．」，舉起手中的尺子對著我的屁股啪啪就是幾下，我委屈極了，一頭倒在床上再也不肯出門，第二天睜眼就發現一件粉色裙衣端正的擺在我的床頭，我知道，那是母親連衣給我縫製的，而我沒有敢去看母親的臉，也沒有好意思穿那件新衣服，我明白，年關就是她的旺季，我媽要靠那些活兒，要掙錢養家呀。
母親是個獨立的人，是一位堅貞不屈的女性。有人說屬相"鼠"的女性生活曲折，性格剛強,別說還真有一些道理。自我能記憶起,母親就是一個堅強、獨立、辛苦的女性。
她親姐妹就兩個，她為妹,由於外婆外公是地主身份，生在那個年代的她，凡事都低人三分。母親3歲就死了親爹，之後不到十年就是「土改」，母親一家三口自然躲不過那場劫難。好心的母親機智的支開她姐姐到縣城上學，她卻毅然輟學，挑起了照顧老人的擔子，家裡的事、地里的活她打理得體。外婆白天黑夜都會不定期不約時的遭到批鬥，身為地主子女的母親也得時時遭受各種各樣的折磨。不到半年，外婆就在煎熬中雙目失明，但仍然得無條件的接受別人的批鬥，而母親從沒有嫌棄和責怪外婆，不離不棄的陪伴在外婆左右，並挺身替著外婆受罰、挨打，也沒有喊過一聲苦和一聲痛，那時，母親才16歲。
在那樣的年代，也基本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善良的外婆心如刀割，再也不忍心瘦弱的母親再跟著受磨難，托可靠的熟人給母親介紹了城裡戶口的大學生，也就是我的父親。外婆的心意是好的，按理說母親就此走出深山脫離困苦了吧，可命運偏偏捉弄她，使她嫁到一個極複雜的家庭，母親欲哭無淚之後她平靜地接受了現實。為了供養苛刻的爺爺和奶奶，母親拚命地幹活掙錢，然後又將所有的錢分文不剩上交「國庫」由他們支配使用。就在那種環境下母親還時不時的回鄉下照看外婆，那時「土改」已近尾聲，外婆的受批鬥的苦日子基本結束。
一年後，母親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大姐，日子也一天天的有所轉機。可是就在我姐2歲時「文化大革命」又排山倒海的湧來，國民黨派的爺爺和大專學歷的父親成了批判的對象，機智的爺爺連夜躲藏到縣城外某某鄉村落戶，也改邪歸正地做起了搬運工。
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的繼奶，兩年後也被留在縣城某書店當起了售貨員，這樣一來總算給可憐的母親減輕了多半負擔。父親得響應號召上山下鄉搞運動，母親便又回到已經摘掉地主帽子的外婆家裡，她一邊下地幹活、一邊照顧老人和大小不等的幾個孩子、一邊還不分晝夜自學繡花、縫製衣服。漸漸地母親練就了一身做衣服的絕活，村裡鄉外遠近聞名，村民群眾都將活計拿給母親做，生活總算有了著落。
我一歲那年，外婆積勞成疾因病離開人世。她留下最後一句話是：「下輩子我還做地主。」其實，我是明白外婆那句話的喻意，她是不甘心當時社會對她的不公正，是啊，她能有什麼錯？錯就錯在當時那個愚昧的社會，她完全是靠勤勞靠本事掙下的家業，最後競落下了個不論不類的罪名。
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是激勵後人要勤勞勇敢的創業，不能萎縮.....正因為那句深省的遺囑和外婆的能幹與堅強，才造就母親今天的堅強和不凡，也正因為母親的堅強和獨立，才不折不扣地給兄弟們營造了如今舒適的生活環境，鑄就了我們姐妹傳統的個性以及獨立生活能力。而今，我這所以有，我之所以能，並且也做著一位稱職的好媽媽，這都歸功於我的母親。
母親為了我們一大子家人，已操勞太多，精力差不多都已經殆盡，但她仍不竭餘力。當她年過半百時，她的一群兒女們相繼成家，也都擁有了自己的兒女。可能大都繼承父親的本份、母親的能幹的關係，他的孩子們個個生活得還算可以，按說她有條件該安享晚年，享受兒女們的孝道了,可她閑不住仍然堅持給別人縫縫補補，竟又在門前擺一個百貨攤，我什麼時候過去探望她總是來回奔波在店與攤之間，忙碌得想跟她談談心的空間都沒有了，但我仍然習慣每天去打一頭看看她吃飯沒、穿暖沒.......那怕只是瞧一眼也好。
突然一天下班專程路過家門竟然沒有母親的影子，我詫異難得碰到母親不忙碌的場景，我便急著跑上樓去詢問父親，父親說：「母親病了」。我飛奔到卧室，只見母親滿臉蒼白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著，我的兩眼一下便模糊了，背起母親就往醫院跑，診斷結果是虛脫，血壓不穩，醫生囑咐必須住院調養。其實母親的病情和病因，她的兒女們是清楚的。她是太累了，我和姐姐強烈要她一定得在院里療養一陣子，誰知舒醒後的母親連喊自己沒病，固執地掙脫兒女們的手搖搖晃晃返回家門前那個縫紉店和小百貨攤之間，誰也阻擋不了她的那股倔犟。
母親撫養我們長大了，她卻老了、老累了、她該歇歇啦。如今母親已經年過花甲，慈父四年前到了天堂，自從慈父走後，她連續經歷了幾次生與死的折磨之後顯得更加憔悴、蒼老、孤獨、虛弱、吝嗇......而今，她大女兒和二女兒也身為人母，身為她的女兒們，我等最明白母親最需要什麼，所以就更加珍惜和她多在一起的日子，也最用心給予她一些關愛和孝道，哪怕給她煮碗粥，趁熱端給她喝，也是幸福的。
母親是地主出生，她沒有糾結她的身世，所以她勤儉、心痛花錢,能不花錢她絕不多花一分，小病小災她都會忍著同，只要不花錢她一直都是硬撐下去的。我這個做兒女的在一旁干著急，唯一能做到的是背著她開一些口服藥送去看著她服下，多在她的病床前獻點孝心，多抽一些時間開導母親，哪怕陪她下盤跳棋，那也是她最喜歡的活動。我唯一希望她永遠健康長壽、晚年幸福地活在我們的身邊，因為我明白，媽在家在，親情就在。
母親的一生是不尋常的，我榮幸做了她的女兒，她的很多好品質我也是傳承了不少。
有人說：「我就是我母親的翻版」，這個我也不能否認。我感謝母親優良傳統教我一身正氣，我感謝母親教會我生活的獨立能力，感謝母親的善良換得我健康向上的生活狀態，感謝您為這個家庭所付出的一切。但我也想藉此希望我們的母親，從現在開始辭掉過份的節儉、過份的「愛財」、過份的操勞、過份的忙碌......我也很明白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兒女們能生活得更好，但您也不能太對不起自己而總為他人著想呢？
母親，我想說、我敢說，在這個女性的世界中，您是最可敬、最偉大的女性！最不尋常的母親！我們這群兒女們以及您的子孫們都是非常關愛您的，但您也應該為自己著想一下了吧！母親，我等敬重你的勤勞和堅強，所以我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自然就繼承著不怕臟、不怕累、不退縮的幹勁。為了把家裡布置得舒適溫馨，不惜勞累連夜奮戰，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兒子學習舒心、老公安心、公婆放心；為了採摘能緩解母親手腳麻木的草藥和調解我腸胃滿身絨刺的刺龍苞，哪怕長在遠郊高山荒嶺，荊棘劃破衣褲，我也決不腿軟；我很珍惜工作，為了把工作做好，我保持平常心，遇事不躲閃、不迴避，哪怕腰頸椎增生，雙眼再度恢復近視，我也堅持兢兢業業，認認真真做好每一項工作。
母親，如今您已不在年輕。您一身多病，您心臟植入５個支架，為此您得保重好自己才好啊！母親，您至少應該做到該消費的時候別太吝嗇，該休息的時候別硬撐，尤其身體有病時別拿它不當回事。您健康的活著，就是我們做兒女的最大樂事，遠在天上的父親才會放心，您的兒女們工作和生活才會安心，母親您明白嗎?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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