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陽女兒的吃喝江湖與生意經

撰文/陳念萱

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的對比，直到站立古城街道上，才恍然。你只有真的站在這裡，才能感受出字裡行間說的那些氣味，而不僅僅只是幾行字。

女人說：我是潮汕人！我馬上說：我要去你家！然後她說：我在揭陽等妳！揭陽？為什麼是揭陽？

到揭陽，才知道這裡是前往潮汕的入口。春秋戰國時，屬百越之地，秦始皇33年改建，屬南海郡。這座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城，東臨汕頭與潮州，北界是梅州，西邊接汕尾，南方鄰居是南海，小小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遍布世界各地的華僑有三百多萬。市區貫穿著榕江，歷史悠久的揭陽樓煥然一新地矗立在夜間閃爍，潮綉、抽紗、剪紙、木雕與木履死灰復燃地招攬遊客，工藝是千年流轉藕斷絲連的血脈。但知道潮汕者眾，揭陽，卻彷佛一直被視而不見地掩蓋著。

揭陽樓

這很像在西雙版納吃的傣族、基諾族與哈尼族或舂或燒烤的餐宴，外地人根本無法分辨，只有當地人才分得清每道菜肴的各自來歷與雜交後的面貌。揭陽美食，在外地人看來，就是潮汕菜。

被潮汕美食吸引，卻意外收穫了一座長久遺忘的古代名城，紅姐與鳳妹兩位60後珠寶商，引領我快速瀏覽了她們上學的路徑，以及莫名拆卸丟棄的老家棟樑，裡面暗藏家族百年保險箱，就這麼被搬運工帶走了。遺憾與搞笑的家族史一筆帶過，成為夜遊古鎮的最佳談資。玉都與緬甸玉的發跡前因後果，也在匆忙瀏覽的餐前節目里，呈現平地而起的畫面，幾步路之間，仿若一場電影接著另一場電影的序幕，裸石群，像賣菜一樣地擺在地上任人選購，朋友見圖問：你買了嗎？我答：買來做什麼？這些都是有待加工的翡翠，非專業人士，買了無用武之地。

揭陽不產玉，卻因地利之便，成為緬甸玉的加工貿易城，玉都，便因此而來。村長說：從前是台灣商人來採購，現在變成台灣人把從前買的玉帶來這裡賣，這裡是裁切玉石場，玉石批發場，亦成聞風而至的遊客採購點，緬甸人到這裡拍賣原石，台灣人在此販賣老玉，揭陽城成為最佳中介與工匠養成地。

在風味人間的推波助瀾下，潮汕美食越發讓人垂涎三丈，彼時看見的不僅僅是吃，甚至黏著了千百年來老祖宗的生活文化，背後有綿延無盡的故事。

自從三十年前在香港半島酒店二樓吃過潮州菜後，凍蟹留存的美好滋味，仍縈繞舌尖，後來雲翔導演又帶我吃了一夜干霸王蟹腳，匆忙掃光，對滿盤蟹殼惆悵不已。港人對潮州菜的評價高於粵菜，對滬菜嗤之以鼻的表情，至今印象深刻。從此，潮汕變成難忘的旅行目的地。對我而言，人世間，唯有吃，是永恆的念念不忘。至於許多人問我為何吃不胖，很簡單，好吃的東西不會吃太多，不好吃，才會以過量來彌補滋味上的不滿足。

偶然間，發現了源汀宅院，認識經營可居住博物館的三位合伙人，分別是60、70與80後，仿若三代同堂，分別以自己代表的歲月，彼此激蕩。60後負責營運，70後發想策略，80後的工作最享受，專管買買買與用用用，營造客棧居住環境的美學饗宴。我用一場茶席，吸引了三位老闆，而巧遇60後揭陽人。

一座城市的吸引力，食衣住行，吃得到位，有觀賞價值，住得舒適，且交通無虞，便能構成長長久久的往來。你也許會說見仁見智，其實，美感與品味是與生俱來的自然反應，缺的是機會，遇上了便會出於本能地知道，根本不需要學，與仁智毫無關係，沒有道理可講。能說出的道理，純屬事後諸葛，無法複製。即便是同樣爆款的鳳凰單叢茶，同一棵樹，每年的產出受氣候影響，工藝工序維持不變，想取得一模一樣的味道，依舊是天方夜譚，能夠趨近，做到誠懇已屬難能可貴，大自然外加人的七情六慾變數，每款茶，都是一期一會。從揭陽到潮州前往鳳凰山，喝過不同年份不同樹種不同工序的水仙之後，宋種、八仙、鴨屎香等等，來自各方好手的自家門道，越加體會出一期一會的無常趣味。

朋友說：不懂茶！我說：多喝好茶就懂了！道理很簡單，味覺記憶就是最好的老師，吃過喝過，有了比較便有了道理，否則，聽再多的道理也白搭。常有人說：不比較沒傷害！傷害，是珍珠，是生活導師。茶席上，一道道不同年份與樹種的茶，喝一輪，比較下來，成為難忘的一堂課。

小波遇見哈維，有了維波樓，源汀三劍客遇見小波，有了對外提供居住美學的宅院，這樣的偶然與巧合是必然。美，是世界性的共同語言，傳導力，超越任何文字敘述。

我們在汕頭拜訪抽紗工藝學院時，眾人七嘴八舌品評，刺激了購買慾，80後剁手黨發揮本色，如果可以，他會把所有東西都搬回家，對美的感動，從佔有開始。遊逛潮州牌坊街時，50後的我變成剁手黨，有吃有喝有茶具，典型潮汕味。我轉頭看著離開揭陽到廣州又回揭陽的60後，忽然想起在香港遇見的潮汕人，一門吃喝江湖裡的生意經，充滿著生活的歷史軌跡，渾然天成的印記，在走入揭陽的第一頓飯桌上，見識了這種心甘情願的入境隨俗，潮汕人請客上桌時，見面三分情，無論如何也要把來客當自家人似地招待，如此這般的自然而然，還有什麼生意談不成？

女人在潮汕，論生意，似乎比男人還出色。潮汕男人，少見地樂觀其成，從玉石、抽紗到茶山，各門生意的買賣里，都有女人一言九鼎的身影，相輔相成，男女平分秋色。這大概是我吃過潮汕之後，最大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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