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好詩 | 山風中兩片糾纏著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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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木

你墳頭的鳶尾花不喜歡旁邊新建的攪拌場

那裡有太多的水泥粉塵、污水和噪音

鳶尾花不喜歡你兒子就不喜歡

兒子不喜歡肯定父親就不喜歡

（這話是母親當年的碎碎念嗎？）

我們走吧。不坐你孫子的轎車

那尾箱里空氣污濁

我背你，像小時候你背我一樣

沿途經過的地方

我會一一告訴你

父親，小心點，要爬山了

山上好多不知名的花開得細細碎碎

帶來的鳶尾花應該能種成活

起風了，父親

我們是山風中兩片糾纏著的羽毛

落日是漂泊的痛，請你

務必用另一個世界的黑遮住它

山路很長，我找不到一首為你唱的歌

小時候生病了或不高興了

你就把我架在肩上

唱那些我聽不明白的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

「公買公賣不許稱霸道……」

可惜，我竟然不會這些

這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

我卻缺少了你當年的意氣風發

你新的家就在太祖母旁邊

感謝祖先，圈了那麼大一塊墳地

遠方的第五重山下

原來有當年我們一大家子生活的老木屋

現在沒有了。尊重你的教導——

人不出門身不貴。兒女們都出門了

貴不貴，一言難盡

今夜無眠

你眾多的兒孫圍坐篝火旁

父親，喬遷誌喜

我得用煙和酒裝點笑容

我要去為那些嗩吶擊打出歡快的節奏

二十多年了，能有你同我們一起共度良宵

已經很滿足了

明日你入土為安，兒孫叩別

香燭燃盡。父親，你要把寂寞枕在頭下

你要帶著老木屋和母親來到我的夢裡

我們其實都一樣，明月清風，他鄉

已然就是故鄉

專家點評

《山風中兩片糾纏著的羽毛》是一首悼亡詩，是詩人寫給剛過世的父親的。

通過「羽毛」這一核心意象為媒介，寫景抒懷，表達了父愛的偉大和人子之哀，同時寫出了生命中不可承受又必須承受的失親之痛。在體式上，有敘事散文的特點，飽含深情，頗具技巧，放得開，又收得攏。詩作以細節取勝，從鳶尾花不喜歡攪拌站的喧鬧和塵埃起筆，寫出花與人的共情：「你墳頭的鳶尾花不喜歡旁邊新建的攪拌場/……鳶尾花不喜歡你兒子就不喜歡/兒子不喜歡肯定父親就不喜歡」。父親一生愛清潔，嫌棄車廂內污濁的空氣，而喜歡山風撲面的清涼純凈。那一刻，兒子背著父親上山，就像父親在兒子小的時候將他扛在肩上，陪父親走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旅程。山花開得細碎，那些移栽在父親墳前的鳶尾花，盛開的樣子極像羽毛，而此時父子二人也像風中的兩片羽毛，彼此貼緊，生命脆弱單薄，又如此豐盈多姿。古老鄉村的傳承已經失去，「落日是漂泊的痛」，山巒重重，老木屋已消失，而逝者走遠，送葬的嗩吶帶來的是悠長的回憶。父親的教誨言猶在耳：人不出門身不貴。開明的父親認為兒女應該像鳥雀一樣，長大了就要飛出去，飛出大山，飛入廣闊的世界。而兒子像羽毛一般常年漂泊，備嘗人世艱辛，最後慨嘆：「我們其實都一樣/明月清風，他鄉已然就是故鄉。」在城鎮化建設進程中，一代代的漂泊者，已不自覺地把他鄉認作故鄉，這就是加諸詩歌及人類命運上的深刻的現代性困境。

特邀點評：何冰凌

詩人簡介

深 木，本名付興凱，貴州百里杜鵑人。現代詩愛好者。

專家簡介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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