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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溫暖的愛著,認真的生活

汪曾祺:江蘇高郵人,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著有《邂逅集》《受戒》《大淖記事》《蒲橋集,大部分作品,收錄在《汪曾祺全集》中。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溫暖的愛著,認真的生活

痛苦必定是走在任何快樂之前的。痛苦總是先行的。因為,從生命力的持續不斷的提高中,除了由於高興而導致更快地死亡,還會有什麼別的結果呢?這種生命力本是不能夠提高到超現某種限度的。也沒有一種快樂能直接跟隨著另一種快樂,在一種快樂和另一種快樂之間必定夾著痛苦。生命力的一些小小的阻滯連帶著穿插其間的生命力的提高,這種提高構成我們誤以為是一種連續的舒適感的健康狀態。

痛苦是活力的刺激物,在其中我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舍此就會進入無生命狀態。逐漸消失的痛苦產生不了強烈的快樂效果,因為這過程覺察不到。因此,感到自己的生命,覺得快樂,無非就是感到自己被不停地驅動著從當前的狀態中走出來(因而這狀態必定也同樣是一種經常回復的痛苦)。由此也說明,對於一切注意他的生命和時間的人(即有教養的人)來說,無聊是一種壓抑人的甚至可怕的重負。因為那窮奢極侈的人嘗試過一切方式的享受,對他來說不再有什麼新的享受了。正如巴黎人談到英國勛爵摩丹特時說的:「這些英國人弔死自己是為了消磨時間。」在心裡所知覺到的感覺的空虛激發起這樣一種恐怖(空虛的恐怖),彷彿是預感到一種緩慢的死亡,它被認為是比由命運來迅速斬斷生命之線還要痛苦。這也可以說明,為什麼用快樂來縮短時間也被視為同類的事情,因為時間度過得越快,我們就越感到精神爽快。例如在愉快的乘車旅行時,一次交往使3個小時在談話中快快活活地度過了。當下車時,如果其中有一個人看看錶,就會高興地說:「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或是:「時間過得多麼快啊!」

相反,如果人們對時間的注意並非對他所儘力擺脫的痛苦的注意,而是對快樂的注意時,他當然也就會惋惜每一瞬時間的流逝了,那種很少變換觀念的交談被稱為無聊的,正因此也是煩人的,而一個逗樂的人即使不被看作一個重要人物,也被看作一個可愛的人物,只要他一走進房間,所有在坐的客人就都面目生輝,像從重壓之下解放出來那麼快活。但是,一個人在整個一生的絕大部分時間裡都用無聊來折磨自己,以至於每天都度日如年,但在生命結束時卻抱怨生命的短促,這種現象又該如何解釋呢?可以通過和一個類似的考察相類比來尋找其原因:為什麼德國的里(不要誤解為正規的里或帶路碑的里,如俄里)離都城(例如柏林)越近就越短,而越遠(如在波莫瑞)就越長,這是因為,當看見的對象(如村莊和農舍)很充實時,就在記憶中產生出走過了一長段距離,因而也為此花費過更長時間的錯覺;而在後一種情況下所看到的東西很貪乏,只留下了很少的記憶,因而就作出了路程更短而時間也比鐘錶所指示的更短的,結論。同樣,以各式各樣變化多端的工作標誌著整個生命的那些階段,其總體會給老年人激起一種想像,覺得所經過的生命時間比按年代計算所確定的要更長久,而為了實現一個偉大抱負去進行按步就班、勇往直前的工作,結果就充實了時間(工作延長生命),這是使自己生活快樂但又滿足於生活的惟一可靠的手段。

「想得越多,做得越多,你就活得越長久(哪怕是在你自己的想像中)。」生活就會以這樣一種心滿意足而結束。那麼,在生命期間的心滿意足又是怎樣的呢?這種狀態是人所達不到的,無論是在道德的立場上(由於為人正派而對自己滿意)還是在實用的觀點上(對他自認為是靠熟巧和聰明所掙得的舒適感到滿意)都達不到。大自然在他身上放進了痛苦來刺激他的活力,使他不能擺脫這種痛苦,以便不斷地向完善化邁進。而且,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對生活的最後一個階段的滿足也只能說是相對的(一方面是由於我們把自己與別人的運氣比較,一方面也是和自己相比較)卻從來也不是純粹的和完全的,在生活中變得(絕對地)心滿意足,就會是一種毫無行動的安息和內心衝動的平復,或是感覺到與之相聯繫的活力變得麻木。但這樣一種心滿意足與人的智性生命如此不能相共存,正如一個動物體內停止了心臟的跳動,如果沒有一個新的刺激(通過痛苦)產生出來則不可避免地導致身體的死亡一樣。隨遇而安雖然多半是一種氣質特點,但常常也可以是由原則而來的結果。例如別人用來稱呼伊壁鳩魯並由此對他進行誹謗的享樂原則,它本來是意味著哲人的永遠快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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