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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聲國:清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

鄧聲國:清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

鄧聲國:清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

在《儀禮》學發展史上,清代後期是一個以學術總結和轉型著稱的歷史階段。隨著書院講學的不斷繁盛,西方科技文化的傳入,傳統文獻刊刻事業的技術更新,民間禮學普及類讀物的不斷催生與漸次普及,晚清禮經學的傳播與接受出現了新氣象,較之《儀禮》文本的詮釋與再詮釋,顯得更趨活躍。

鄧聲國:清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

討論清代《儀禮》學的演變與發展歷史,儘管主要是圍繞出現的各類清代《儀禮》文獻開展研究,考察諸家學者關於《儀禮》的名物訓詁和儀節儀制詮釋等相關情況,辨析諸多流派的演變與發展脈絡,但同時也要探討《儀禮》學在具體現實社會的傳播與接受情況。就清代後期而言,當學術史上的乾嘉時代過去之後,特別是歷經了鴉片戰爭的社會動蕩之後,整個社會雖然處於一個激烈變革的階段,但就當時的學術潮流而言,學術界面臨的現狀是「傳統仍固而西學已漸,經學復興又新學蔚起」,經歷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和新的『經世致用』的變化」[1]。對於《儀禮》學而言,也處於一個學術總結和轉型期,在士人和社會群體中的傳播,同樣迎來了一個新的發展契機。清代後期的《儀禮》學傳播和發展,除了撰寫專門論著的形式外,更多是和當時圖書出版業的發展,以及各類學塾、書院盛行的講學之風聯繫在一起的。

一、文獻刊刻與禮學傳播

鄧聲國:清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

清代後期,出版界鉛印和原有的雕刻並行於世,由於西方的平版石印和凸版鉛印以及其他新技術、新設備不斷傳入我國,出版業的印刷更趨便利。較清代前、中期,此時所刊刻的各類經學文獻定價更低廉,也較易得。加之當時南方一帶戰火連年,清政府國勢日衰,民生凋敝,為了補充動亂中損失的書籍,避免士人無書可讀的凋敝現狀,一些地方官員「提出『及時振興文教,刊刻成本』的主張,並且奏請把『刊書』一事當做『亟宜興辦』之要務」[2]。在他們的倡導之下,從官府刻書機構到書院所設書局,從私家刻書到民間坊刻,無不致力於各類文獻的刊刻事業,包括《儀禮》學在內的各類經學文獻,迎來了歷史上的刊刻印刷黃金期,為禮學文化的普及和傳播起了很好的促進作用。

(一)官方刻書

清代前、中期的圖書官刻工作主要集中在內府,然而到了嘉慶朝之後,武英殿刻書力量日漸衰落,殿本數量日趨減少,官家刻書的主體逐漸讓位給各省的官書局。同治二年(1863年),曾國藩進入安慶,以振興文化為名,創辦官書局,並延請洪全奎、莫友芝二人督理創辦書局事宜,選委一些積學名士分任校勘。後來曾國藩攻進金陵,又設江南書局。同治六年(1867年)二月,曾國藩二任兩江總督,將書局正式命名為「金陵書局」。到第三年六月,曾國藩致信馬新貽總督將原私立金陵書局轉為官辦。此後不久,各省專設的刻印機構——「書局」相繼成立,主要包括:金陵官書局、浙江官書局、四川官書局、安徽敷文書局、山西官書局、山東官書局、直隸官書局等。這些官書局刻書,雖然所刊刻的書籍多是御纂、欽定的本子,但文獻則以經史類著作為主,其中不乏《儀禮》學著作,業已成為清代後期地方官刻書的主要代表。例如:

同治七年(1868年),金陵官書局(後改稱「江南書局」)刊刻有張爾岐《儀禮鄭注句讀》一書,系《十三經讀本》之一種。光緒十二年(1886年),又重刻張氏此書。

同治十一年(1872年),山東官書局刊刻有張爾岐《儀禮鄭注句讀》一書,其中附《監本正誤》一卷,《石本誤字》一卷。

光緒三年(1877年),湖北崇文書局刊刻有胡承珙《儀禮古今文疏義》,一函四冊。

光緒七年(1881年),江蘇官書局刊刻有《讀禮通考》一書。光緒年間,還刻有《儀禮註疏校勘記》《儀禮章句》四冊等《儀禮》文獻。

此外,浙江、山東、湖北、山西等地的地方官府刻書機構也刊刻了許多《儀禮》學著作。

這些地方官府刻書機構的成立和大量儒家經學文獻的刊刻,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傳統經學的研究和傳播,對於《儀禮》學的發展頗有裨益。此外,也有不少同樣以「書局」命名的刻書機構,但並不屬於地方官府機構所辦書局,如蘇州湯晉苑局、成都尊經書局等,都是書院下設的刻書機構,前者曾於同治七年(1868年)刊刻過《儀禮章句》二十冊,後者則於光緒十六年(1890年)刊刻阮元《儀禮石經校刊記》一書,成為《石經匯函》本之一種。此類「書局」的成立與圖書刊刻,為士人提供了大量寶貴的精神食糧,使《儀禮》學的發展與傳播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

(二)書院刻書

「書院刻書始於宋代,至清代為最興盛,形成了古代刻書史上獨樹一幟的書院刻本」[1]13。清代後期,不少書院在從事傳統的教育教學之外,還注重致力於刻書事業,藉以保存國粹,振興和傳播傳統文化,《儀禮》文獻自然也在其刻書範疇之列。從清後期整個階段來看,書院的《儀禮》文獻刊刻,既有大部頭的經學著作性質的刊刻,也有單獨禮學著述文本的刊刻,更多呈現出一種於平淡中顯露特色的態勢。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規模最大的兩次叢書板刻和印書活動,依次如下:

一是補刊續刊學海堂「皇清經解」。該叢書始刻於道光五年(1825年),至道光九年(1829年),全書輯刻完畢,共收七十三家,一百八十三種著作,凡一千四百卷,是彙集儒家經學經解之大成,是對乾嘉學術的一次全面總結。咸豐七年(1857年),英軍攻粵,原有書版遭受兵火的焚毀,殘存者僅十之五六。咸豐十年(1860年),兩廣總督勞崇光等人捐資補刻數百卷,並增刻馮登府著作七種,計八卷,次年補刊完成,此即「咸豐庚申補刊本」。同治九年(1870年),廣東巡撫李福泰刊其同里許鴻磐《尚書札記》四卷,附於「皇清經解」之後,是為「庚午續刊本」。

二是南菁書院編輯刊刻「皇清經解續編」。光緒十一年(1885年),王先謙以江蘇學政身份主講於南菁書院,延攬一批文人,收集乾嘉以後的經學名著,並及乾嘉以前為阮刻《皇清經解》所遺漏之書,依仿阮元《皇清經解》的編纂體例,統一加以彙編刊行。總計收書二百零九部計一千四百三十卷,作者多達一百一十三家。一直到光緒十四年(1888年),方刻畢刊行。該叢書所刊刻的清代《儀禮》文獻主要有:江永《儀禮釋宮增注》《儀禮釋例》,任啟運《天子肆獻祼饋食禮》《朝廟宮室考》,宋綿初《釋服》,胡培翚《儀禮正義》,吳卓信《喪禮經傳約》,鄭珍《儀禮私箋》,吳嘉賓《喪服匯通說》,曾國藩《讀儀禮錄》,俞樾《士昏禮對席圖》《儀禮平議》。值得一提的是,叢書刊刻者在版本的選擇與校勘上,下了一番功夫,如《儀禮正義》一書,胡培翚臨終前並未完稿,余稿為門人楊大堉拾遺補成,咸豐初年由陸建瀛始加刊刻,業未就而陸氏罹難,版刻工作遂為停止,此後幾經輾轉,原板歸於京師,胡、陸後人復於同治中方重加補校完成。初刊木犀香館之湯晉苑局刻本,校勘未為精善,加之胡氏原稿多已散佚,無從訂正,因而南菁書院「經解」重刊時,編輯校刻者對原刻本頗加校改,較之原刻本質量要高得多。

以上兩套叢書的刊刻出版,稱得上是集合了清代經學著作之大成,對於之後《儀禮》文獻的傳播,以及後人傳承和總結包括《儀禮》學在內的清代經學成就,提供了極大便利。

另外,當時還有極少數學塾刊刻《儀禮》文獻的情況出現,例如: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東洲講舍刊刻《湘綺樓叢書》,其中包括王闓運《禮經箋》一書。光緒十五年(1889年),雷浚應江蘇布政使黃彭年之聘,任蘇州學古堂主講,和汪之昌一道纂輯《學古堂日記》,其中包括于鬯《讀儀禮日記》和費祖芬《讀儀禮日記》兩種。

(三)私家刻書

道光二十年(1840年)之後,清王朝進入急速衰落的時代,隨著西方堅船利炮的到來和西方文化的侵襲,中國社會與傳統的儒家文化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革。儘管一部分仁人志士不滿於漢宋學的空疏無益,主張關心民瘼,重新提倡經世致用的思想,倡言社會改革,但也有不少學者非常重視傳統文化和儒家經學的傳承,並且出現了一批以弘揚、傳承傳統文化為己任的儒商、藏書家和刻書家。

相較於乾嘉時期而言,這一時期的私家所刊刻的《儀禮》文獻數量不少,並以叢書本為主。從刻書者與文獻著述者之間的關係角度來看,清代後期刊刻的《儀禮》文獻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刊刻自身及家族先人的著述。例如: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朱氏家塾刻家族學者朱駿聲所著《儀禮經注一隅》一書。同治八年(1869年),安徽績溪胡肇昕重刻其曾祖父胡匡衷所著《儀禮釋官》一書,該刻本有「同治己巳重刊」「研六閣藏版」等字樣。光緒十四年(1888年),嘉定湯氏刻湯馥藻所著《儀禮指掌》一書。光緒十八年(1892年)及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曹元弼先後自刻所著《禮經校釋》一書。這種家族自刻族人所著禮書的現象,清代後期頗為普遍,有助於《儀禮》文獻的及時傳播,影響甚大。

刊刻鄉賢的著述。例如,咸豐初年,安徽桐城光聰諧輯錄同鄉前輩著作一百餘種,編成《龍眠叢書》。該叢書彙輯宋元以來龍眠文人之著述,而以清代為重,可惜鋟版將成,即毀於兵火,刊未竣。今之所存僅二十二種,且亦殘缺不全,其中禮學著作有方苞《儀禮析疑》一種。

刊刻時賢的著述。例如,光緒十七年(1891年),湘西李氏輔耀鞠園刊《讀禮叢鈔》。當其居其母徐氏之喪時,哀毀倍至,而動止必稽於古禮。既葬廬墓於長沙河西都緋珠塘,即墓為廬,名之曰懷翼廬,以寄其孺慕之思。復輯錄有清理學名家張揚園、吳肅公、汪琬、毛奇齡、毛先舒、閻若璩、吳卓信、李文照、陳祖范、唐鑒、張華理、周保十二家說禮之書,別裁旁出,輯而刊之,命為《讀禮叢鈔》。

在道光年間之後私家刊刻的各類典籍當中,有的頗為精善,稱得上善本之書,例如,吳江沈氏世楷堂所刊《昭代叢書》,便深受當時士人及後世學者嘉許。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歙縣學者張潮、張漸首先負責發起編輯該叢書,此後一直到道光年間,先後又經由吳江學者楊復吉增輯,沈懋德續輯,最終編纂完成。由於刊刻精善,所刻文獻傳播極廣,頗受當時學者關注。

二、書院講學與禮學授受

道光、咸豐年間,書院官學化程度不斷深化,書院山長的延聘受到朝廷的高度重視。據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三九六記載,道光十五年(1835年),道光皇帝下諭旨給各地官員:「延請院長,必須精擇品學兼優之士,不得徇情濫薦。」為進一步強化書院的「育人」宗旨,突出山長的引領地位,朝廷重申山長人選的標準必須是「經明行修之士」,其聘請須經由教官、鄉紳、耆老等共同推薦,以及地方官員認可才行。在朝廷發展文教、「底定人心」這一政策的指導下,在官方力量和民間力量的共同推動下,書院教育發展得以進入良性階段。特別是在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丁寶楨、張之洞等一批地方軍政大員的大力支持下,眾多書院得到修復,新創建的各級各類書院數量也在不斷增加,僅就數量而論便達到了中國歷史上的最高峰。此後一直延續到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光緒皇帝發布上諭,限定兩個月內將全國大小書院改為兼習中學、西學的學校。至此,古老的書院在歷經千年之後,終於圓滿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沉寂在歷史文化的長河中。

考察書院教育在清代後期《儀禮》學的傳播與接受情況,可以從兩方面進行:一是禮學名家在書院講學時期的文化傳播情況,二是禮學名家經過書院學術熏陶的文化接受情況。當時社會活躍著一支周遊於書院的講學士子群體,他們一方面藉以謀生,一方面通過課堂講學、組織討論、指導儒生等形式進行傳道授業,傳播自己的治學主張,並利用生活閑暇之餘著書立說。這種情況在道光年間南方的一些省份表現尤為明顯。在此種教育潮流之下,通過講學、讀經等形式,在師生之間進行儒學授受,包括《儀禮》學在內的儒家經學文化,在民間士人群體特別是儒生群體當中,得到廣泛傳播,並漸次加強了禮學研究人才的培養。據一系列個案考察發現,在清代後期有不少禮學家從事學術研究,都與在書院所受到的禮學、經學熏陶有著密切關聯。

清代後期知名的樸學大師,俞樾畢生可謂與書院教育結下了不解之緣,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致力於教書授學,為清晚期經學、子學等諸多方面人才的培養作出了很大貢獻。道光十五年(1835年),其父在常州汪君樵家任私塾老師,他便隨父讀書,始得以粗通經文大義。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至咸豐元年(1851年)間,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新安縣汪村設館教書。咸豐八年(1858年)僑寓蘇州,始讀高郵王氏父子《經義述聞》《廣雅疏證》等書,遂發研經之志。是年秋,經江蘇巡撫趙德轍引薦而主講雲間書院,授課之餘,重讀經書,旁及諸子,多有心得,以訂正前人詁釋謬誤為樂。同治五年(1866年)秋,經兩江總督李鴻章推薦,擔任蘇州紫陽書院主講。同治七年(1868年),完成《群經平議》撰寫並刊刻出版,並於該年冬天辭去紫陽書院教席,接受浙江巡撫馬新貽邀請,任杭州詁經精舍主講。同治九年(1870年)秋浙江省鄉試中,詁經精舍學生中舉者十九人,優貢三人,為歷年所罕見,一時俞樾及書院聲名大噪。光緒二年(1876年)夏,俞樾兼講於上海求志書院,任經學和辭章學教授。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冬,俞樾因年老辭去詁經精舍講席之位。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春,俞樾辭去歸安龍湖書院和上海求志書院的講席之位。俞樾在上述書院講學經歷中,尤以執掌杭州詁經精舍時間最長,從同治七年(1868年)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達三十年之久。

俞樾長達幾十年的書院講學生涯,培養的各類學術人才無數。誠如有學者所言:「當時海內外慕名負笈來學者接踵而至,號稱『門秀三千』,投其門下者有戴望、朱一新、黃以周、章太炎、吳昌碩、施新華等人,對後世特別是對江浙地區之學術影響頗大。」[3]在執掌杭州詁經精舍期間,他謹守阮元講學例規,不向士子傳授八股時文的寫作,「專課經義,即旁及詞章,亦多收古體,不涉時趨。余頻年執此以定月旦之評,選刻課藝,亦存此意。非敢愛古而薄今,蓋精舍體例然也」[4]。在其講學內容當中,經學講授佔有相當大的比例,他始終反對當時一些書院教學「以場屋應舉、文詩課士」的做法,這從當時詁經精舍諸生的課藝之作中便能得到印證。

就《儀禮》研究而言,其書院弟子中影響最大者當屬黃以周。黃氏問學「不拘漢宋門戶,體亭林『經學即理學』之訓,上追孔門之遺言」[5]。黃氏著述《禮書通故》的學術旨趣,「並不在於資料的彙集編纂,而著眼於辨析是非,其資料的纂輯是服從於辨析是非的」[6]。這種強調辨析前賢治學是非得失的治學取向,與俞樾《群經平議》的治學形式雖有所差異,但治學要旨是一脈相承的。他的禮學研究也贏得了俞樾的賞識,如俞樾以為秦蕙田《五禮通考》「按而不斷,無所折衷,可謂禮學之淵藪,而未足為治禮者之藝極」,而肯定黃氏著述《禮書通故》雖然「視秦氏《五禮通考》博或不及」,但「精則過之」[7]。

在俞樾的書院弟子中,研究《儀禮》較有成績者,還有上海南匯人于鬯。他一生致力於經史之學研究,對於儒家「五經」都有遍覽和刊正之作,其中與《儀禮》學密切相關者,主要有《讀儀禮日記》《儀禮讀異》《殤服》《香草校書》數種。于鬯談及自身問學旨趣時說:「阮氏元敘程書曰:『夫玩索經之全文,以求經之義,不為《傳》《注》所拘牽,此儒者之所以通也。』鬯謂阮氏此言,可為讀書之准。此非不講師承也,乃正善於講師承也。所惡於異鄭者,為其師心自用、違經背理也。若本經以為義,則又何惡?且鄭君之學惟不專主一家,故能成其大。今學鄭而惟鄭之是,不適壞鄭氏之家法乎?必非鄭君所許矣。」[8]強調既要遵守鄭氏治禮家法,又反對一味唯鄭《注》是從,一切以「實事求是」為準則,這也與俞樾所說「著每遇一題,必有獨得之見,其引前人成說,或數百言,或千餘言,要皆以證成吾說,合吾說者,吾從之,不合吾說者,吾辨之、較之,而非徒襲前人之說以為說也」[4]的治學要旨,是大體相吻合的。

再如,江蘇陽湖(今屬常州)學者蔣彤研治禮經,也受他的同鄉、書院師長李兆洛治學影響很深。李兆洛,字申耆,號紳琦,晚號養一老人。嘉慶十年(1805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安徽風台縣知縣,兼理壽州。後奉諱去官,先後主講真儒、敬敷及江陰暨陽書院,前後將近二十年。薛子衡《養一李先生行狀》記載李氏:「日聚弟子講誦其中迨十餘年,而暨陽科第之盛倍於往昔,治經術、通音均、習訓詁、訂與圖、考天官曆術及成學治古文辭者輩出,皆先生所授也。」他學識宏富博通,對於漢唐以來諸儒有關儒家「十三經」文獻及成說頗有嫻熟,而且好學深思,「期為有用,異於守一家之言、立幟以焉名高者」,「士通一藝,咸思羅致,後進咸奉為依歸」[9]。

李兆洛教學頗有方法,「先生因材而教,使治經術,通音韻訓詁,訂與圖,考天官曆算,及治古文辭,各專一藝,成就者輩出」[9]。在暨陽書院主講期間,他一邊教學一邊著述、刻書,而且多能得到書院之眾弟子相助,「此間諸子甚有向學者,析疑求是,差用歡然,以樂慆憂,聊堪遣日」[10]。在眾多相與幫助的書院生徒中,蔣彤是最受李氏欣賞器重的一位弟子,他將平時講學與師生交流的言論記載下來,在李氏死後整理成冊,即《暨陽答問》一書。張舜徽先生在談到蔣彤治學情況時,曾作如是評價:「彤之為學,承兆洛遺風,主博綜而蔑據守,不期以專門名家……其於經史實學,頗有根柢。」[11]

受李氏影響,蔣彤「涉獵諸子,精於禮學,在《暨陽答問》中已有呈現。而此種學術興趣,皆有李兆洛的導引之功」[12]。禮經學方面,蔣彤專力於《喪服》篇的研究。李兆洛曾就其《喪服》研究指導說:「先生謂丹棱曰,人學問須使有歸聚處。汝既學《喪服》,大旨已得,便可擱過,但認真讀書講論,義理歸到《喪服》一路上去,越歸越多,越熟越精純,超國朝追六朝人,且直接周公、孔子,若急欲成書,其有難通處,且將附會穿鑿,自家回護其說,便做成郝敬、敖繼公一派。汝今駁辨諸家,動不合己,豈知他成此書時,亦皆極力辯駁,矜為獨得之秘耶?獨得之秘亦何足恃,汝果能盡得天理人心之安耶?」[13]受此言論影響,蔣彤所著《喪服表》《集傳》諸書,均不以「駁辨諸家」說解為治學之要旨,更多呈現出「承兆洛遺風,主博綜而蔑據守」的特點。

上述諸位禮學家或於書院通過講學形式傳播禮學文化知識、培養禮學研究人才,或通過進入書院接受經學名家的教育,致力於推進禮經文化的傳播與接受,使得禮學研究代不乏人,意義和影響甚大。此外,還有不少禮學名家藉助書院講學和研修,衍生出一批禮經學著作。例如,江蘇山陽學者丁晏,在阮元延聘江藩主講於麗正書院時,系麗正書院的一名生徒,接受了正統的漢學教育,後其亦主講該書院,著有《三禮釋注》八卷,成為株守鄭學派的一位急先鋒;皮錫瑞曾主講江西經訓書院;朱駿聲早年肄業紫陽書院,後主講江陰、吳江、荊溪、蕭山等書院;鄭珍先後主講於湘川、啟秀書院;胡培翚先後主講於鐘山、惜陰、雲間、涇川等書院;張錫恭肄業於南菁書院等等。他們的禮學研究無不被打上書院禮學文化傳承與傳播的烙印,著實令人注目。

三、禮學讀物的編纂與普及

在中國漫長的幾千年歷史中,《儀禮》蘊含著西周聖賢理想中的思想價值體系,同時又承載著漢代以來民眾日常行為處事、倫理教化所需要的社會價值取向。清代社會對於禮經的文化傳承,不僅僅通過各式各樣的學術研究體現出來,同樣也會藉由民間儒生編纂的各類童蒙讀物得以推廣開來。誠如陳來先生所說:「在中國文化中,中下層儒者實施的蒙學教育才是倫理教化的直接活動。」[14]對於禮學文化而言,禮學不僅僅是曲高和寡的精英文化,同時也是一種「化民成俗」的實踐性很強的大眾文化,必然會藉由民間儒生傳播延伸到鄉村蒙學領域,從而推動「三禮」文化的進一步推廣,催生一批普及性較強的禮學讀物。

道光十五年(1835年),山西太谷學者孟先穎著《儀禮問津》。他在「自序」中稱:「我朝《儀禮義疏》一書,舉漢、唐以來難端疑義,闡發曉暢,足以息諸家聚訟之紛,而本經之難讀依然,後生小學終不免望洋思返。吾師孔舟山先生向有手抄本,以便生徒記誦。其章段解說,以《註疏》為宗,茲複本《義疏》抄錄,別為一編,經歲脫稿,同人借抄者踵至,已不僅為家塾課本,恐四羊三豕,點化成訛,轉致貽誤後學,爰重校付梓,用代傳抄,名之曰《儀禮問津》,蓋於望洋思返之下,以求一葦之航爾云云。太谷孟先穎識。」[15]可見,該書亦為一部讀本體著作,「於經文皆分章段,所引諸家論說,不標姓氏,而於『御案』則特圈出,旨在實用,於初學講誦相宜」[16]。

道光後期,江蘇元和(今蘇州)學者朱駿聲著《儀禮經注一隅》兩卷。朱氏自作《弁言》說:「昌黎博敏,猶苦難讀。與其不讀,毋慭屚略。僮蒙犬子性非穎,特全經之授慮艱上口,強澀記誦,耗積時日,妄率己意,斷章節,取經、《記》、《注》、《疏》一隅,是舉聊為塾課。」[17]朱氏引經文頗不規範,不求全而重貫通,因此許多篇目的經、《記》都是經過刪節而成的;朱氏還特別運用串解體的編排方式,通過增添少量相應的文字,貫串經文之意,使經文成為淺顯易讀的文字材料,則該書純為塾課而撰,不重在學術創新。書中收錄《儀禮》十七篇並不完整,其中《喪服》《士喪禮》《既夕禮》《士虞禮》四篇有目無文,《士相見禮》篇經文也僅止於「若有將食者,則俟君之食然後食」一句。經過朱氏行文串解之後,整段文字幾近於大白話,頗利於塾課之易。

同治後期,河南祥符(今開封)學者劉曾著有《儀禮可讀》《儀禮約解》。劉曾重視蒙學,其於「三禮」類著述有《周禮可讀》六卷、《周官約解》三十五卷、《儀禮可讀》十七卷、《儀禮約解》二十三卷、《禮記可讀》八卷、《禮記約解》三十六卷等,均屬於讀本體著作,傳統儒學啟蒙教材特色較為明顯,現有光緒間《祥符劉氏叢書》油印本傳世。其中《儀禮可讀》大致綴取各篇儀節大要而成,自謂「韓昌黎讀《儀禮》曰:『綴其大要,奇辭奧旨著於篇,學者可觀焉。』惜其書不傳,茲編乃仿而為之」[18];而《儀禮約解》則不詳載《儀禮》十七篇經文,只取所需約解的經文文句,並摘引前賢時哲有關研究成果為之約解,至於諸儒考辨疏證過程性質的語段一概不收入該書,著述不求廣徵博引,務求明經義而已。

光緒十四年(1888年),上海嘉定人湯馥藻刻《儀禮易讀指掌》一書。據湯氏《自序》稱,光緒十二年(1886年)冬,湯馥藻「得山陰馬氏《儀禮易讀》一書,用注文以襯明經文,其義明矣,惜乎全書仍難以卒讀也。又得長沙唐陶山先生《儀禮蒙求》一書,一禮為一篇,簡則簡矣,驟而觀之,亦仍不甚明了,因取《易讀》合觀之,方知某字為某句所由出,某句為某節所自來,且其例無鄭《注》、賈《疏》一字入文,故間有拘泥於經文而反致詞晦,牽強於對仗而轉成語病者,非加註釋不明也」。基於此,湯氏取唐陶山所著《儀禮蒙求》十二篇「隱者顯之,晦者明之,奧者達之,繁者刪之,略者益之,俾讀者至明且易,如示諸掌,名曰《指掌》」[19]。該書共分十三卷,每卷分上下篇,上篇為《儀禮易讀》,下篇為《儀禮指掌》,依《儀禮》十七篇次第,一禮為一篇,惟缺《喪服》《士喪禮》《既夕禮》《士虞禮》未刻。其中《儀禮指掌》是在唐陶山《儀禮蒙求》的基礎上增刪修改而成。於每頁上方又加附註語,有時亦取聶崇義《三禮圖》中《儀禮》諸圖列於上方,引《註疏》精義細繹之。每一節之首略用提筆,一節之尾略用收筆,以清眉目。據此可見,該書的編刻,對於《儀禮》的普及推廣,確然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

光緒年間,湖北鍾祥學者黃元善著有《儀禮纂要》。黃氏作《儀禮彙編引》云:「茲就坊刻《約編》揭要經注,諸選本所已采入者輯存之,復於經、《記》中摘增萬千數百字,共一萬九千八百餘字。其細注、旁註、頂批、反切,俱遵《儀禮音訓》《儀禮註疏》及《欽定儀禮義疏》匯入。至卜氏喪禮一冊,為《公》《谷》所自祖,照錄原文不遺一字。每編仍錄《約編》『敘略』綴於其後,使讀者一目了然,易於成誦。」[20]可見,黃氏該書主要根據《儀禮約編》《儀禮音訓》《儀禮註疏》及《欽定儀禮義疏》等刪節而成,是一部刪改體著作,注釋甚為簡明。通觀黃氏全書,《士冠禮》至《覲禮》「經、《記》擇讀」,《喪服》篇「全讀」,《士喪禮》《既夕禮》兩篇闕,《士虞禮》篇「經闕錄《記》」,《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及《有司徹》三篇「經、《記》擇讀」。

總之,清後期一部分禮學家紛紛將研究視線轉移到《儀禮》文化的普及中來,從事於課蒙讀物著述編撰的工作。儘管此類禮學著作大多缺乏創新性,但對於《儀禮》學在民間士人群體和童蒙當中的推廣與普及,卻發揮著專門論著難以企及的作用。就此間《儀禮》普及讀物著述體式的選擇情況來看,不僅有清中期禮學家所選擇的「讀本體」「刪改體」兩種編纂方式,又有少數學者另起爐灶,嘗試用增串體、評點體的著述方式。讀本體著作主要有《儀禮抄略》《儀禮便蒙》《讀儀禮錄》《儀禮約解》《儀禮可讀》《儀禮先易》《儀禮問津》等幾種,刪改體著作則有《儀禮註疏刪翼》《儀禮纂要》兩種,增串體著作有《儀禮經注一隅》一種,評點體著作有《儀禮評點》一種。在清後期成書的《儀禮》文獻當中,普及讀物比例已經佔四分之一左右。這是清代前期與中期所難以比擬的,著實彰顯出後期《儀禮》文化的普及與傳播之盛在民間的影響之深。

注釋

[1]胡昭曦.振興近代蜀學的尊經書院[M]//蜀學(第3輯).成都:巴蜀書社,2008.

[2]張雪琴.從浚文書局到山西書局——近代至民國時期的山西圖書出版業[J].新聞出版交流,2003(5).

[3]蘇菡麗.俞樾的經學思想及其特點[M]//東吳哲學(2006年).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4]〔清〕俞樾.詁經精舍五集序[O]//春在堂雜文六編(卷七).光緒二十五年重訂本.

[5]支偉成.清代樸學大師列傳[M].長沙:嶽麓書社,1998.

[6]王文錦.點校前言[M]//禮書通故(卷首).北京:中華書局,2007.

[7]〔清〕俞樾.禮書通故序[M]//禮書通故(卷首).北京:中華書局,2007.

[8]〔清〕于鬯.讀儀禮日記[O]//續修四庫全書(第93冊).影印清道光二十九年朱氏家塾刻本.

[9]〔清〕徐世昌著,舒大剛等校點.清儒學案(卷一百二十七[)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10]〔清〕李兆洛.又寄錢大今[O]//養一齋文集(卷八).光緒四年刻本。

[11]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M]//張舜徽集.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

[12]徐雁平.清代東南書院與學術及文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13]〔清〕蔣彤.暨陽答問(卷四)[O].道光二十二年木活字本.

[14]陳來.中國近代思想史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15]〔清〕孟先穎.儀禮問津序[M]//三禮研究論著提要.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1.

[16]王鍔.三禮研究論著提要[M].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1.

[17]〔清〕朱駿聲.刻《儀禮經注一隅》弁言[O]//續修四庫全書(第93冊).影印清道光二十九年朱氏家塾刻本.

[18]〔清〕劉曾.儀禮可讀[O]//祥符劉氏叢書.光緒元年油印本.

[19]〔清〕湯馥藻.儀禮指掌·自序[O]//儀禮易讀指掌.光緒十四年家刻本.

[20]〔清〕黃元善.儀禮彙編引[O]//儀禮纂要.光緒二十年刊傳經書屋藏本.

來源:中原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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