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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前,我的人生突然「音畫不同步」了

在你被小青年吵醒的那個夏夜,我雙耳受難的時間會走到盡頭,24年的錯位聲音會在那一刻划上句號。」

音錯

作者 | 靚靈

我第一次注意到秦浩不是在班上,而是在舞房,雖然那時候高一上學期已經快過完了。但一個對同班同學沒什麼興趣、每天下午缺課去練舞的中等成績藝考生來說,班上的人只分收作業的人、特別顯眼的人和其他人。

我照常做完四組基本動作,休息時舞蹈班的同學過來分享一首曲子。要不是側頭去看她的播放器,我也不會注意到那個角度走廊上假裝在看手機的秦浩。

視線對上時老師說休息時間結束。再看走廊,他已經不見了。

後來我得知他就在樓上練小提琴,而且和我同班。再後來我們每到了下午第一節課後,就一起往音樂樓走。

為了讓他準時去練琴,我答應偶爾拍一點小視頻給他,也省得他每天晚到十分鐘。「遲到可不太好。」我是這麼勸他的。

再後來,我們成了同桌。

上課,跳舞,秦浩。我以為高中就要這樣過去了。

但我錯得離譜。命運的齒輪才剛剛開始轉動。

你根本沒辦法知道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是由哪一個瞬間決定的,那之前的也是,那之後的也是。常常只有在那個瞬間過去之後,你偶然想起來才會意識到,原來命運的道路早就寫得清楚明晰。而接受這一切又是另一碼事了。

事後回想起來,最後聽到合拍的聲音,是一滴水。

高一的夏天,我照常坐在靠窗的位置,下午第一節課的陽光從梧桐葉子里漏下來沾到桌角上,蟬鳴被隔音玻璃降低到剛剛能聽見,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帶著我慣有的節奏,教室里有咳嗽、哈欠、輕聲細語的講小話,老師正在講正態分布曲線的沿縱軸對稱性。

那滴水聲是從秦浩桌上傳來的,他坐在我的右邊,用手臂撐著下巴打瞌睡,口水滴在數學書上。那聲音不清脆也不厚重,就悶悶地砸在紙頁上,啪。

我忍住笑意想把他叫醒,數學老師比我先一步走過來——秦浩驚醒站了起來。

沒有椅子挪動的聲音。老師的嘴快速地開合,看上去好像在說話,一些視線匯聚過來,有人咧開嘴做出大笑的表情。沒有說話聲和笑聲。

正當我下意識地做出「我聾了?」這樣難以置信的判斷時,一種持續的尖銳摩擦聲出現了,我捂住耳朵也絲毫沒有減弱它。

那一瞬間我想起幼兒時期掉進小區水池裡的溺水經歷。我知道其他的孩子就在水面之外,也知道水池比我站起來要淺,但在無限延長的嗆水窒息和不真切的氣泡滾動聲中,我無論如何掙扎也踩不到池底。等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撲騰了十幾分鐘,但同伴告訴我,其實我只掉進去幾十秒。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說自己不太舒服,第一個字出口後就閉嘴了。口腔明明確實震動了,耳朵里卻只有那種持續而拖沓的摩擦聲。

據他們說,我突然大叫了起來。

我記得那一天,我們大概39歲吧,會度過一個和之前每天都相似的普通夏夜。吃完飯以後去江邊散步,我們會商量著避開年輕人聚集起來玩滑板和放音樂的地方,只走人少而安靜的路,但周末外面的人特別多,哪裡都吵,所以我們會回來得比平時早一點。你會靠在沙發上看藥劑師的考試書直到睡著,而我看好幾次鍾才會聽見一次整點敲鐘。

一隻野狗會叫上幾聲,接著一個晚歸的家庭會路過樓下討論一場遺憾的牌局。大概在午夜的時候,你會因為窗戶外面小青年爭吵的聲音而被驚醒,氣沖沖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推開身上的書大步走到窗邊去,拖鞋在地板上咚咚響。

你被吵醒的時間應該會是凌晨一點,你會問我為什麼沒有把你叫醒。

我會不太肯定地從手機里翻出你多年前的小提琴曲子播放,即使我耳朵里聽見的是意義不明的持續嗡嗡聲。

你會一言不發地陪著我很長時間。

沒有人真的解釋清楚我為什麼無緣無故就聽不見了——或者準確地說——我為什麼聽不見身邊的動靜,卻可以聽見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我並沒有聾。正相反,我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它們顯然都不是來自眼前的場景。我看著父母爭吵、哭泣和擁抱,耳朵里是拖音很長的工地施工聲;我走在家附近的小路上,卻聽見電影里才有的超慢速外語對話;更多難以辨認的奇怪聲音讓我恐懼又沮喪,而且完全無法好好休息。無法控制的吵嚷與安靜交錯出現,大多數都沒有我能辨識出的規律。

從那節數學課開始,我就一腳邁進了另一種錯位的人生。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能影響那些聲音,它們像塞進我耳道深處的失控耳機一樣阻隔外界、自顧自拚命播放。

幾個星期後我從最初的瘋狂與難以入睡中掙脫出來,開始學會在聲音減弱時休息與思考,轉而試圖向家人朋友證明自己仍然理智清醒。雖然聽不到自己的嗓音,但我似乎沒有喪失語言能力。不久後我學習唇語,並堅持要回到原來的學校,同時開始尋求治療。

突發性聽覺神經障礙。這是最開始那兩年我在醫院裡看到次數最多的唇形。在跟一群先天聽障學齡前兒童一起上唇語課的同時,我的父母帶著我跑遍了國內所有的頂尖耳鼻喉科三甲醫院,和每一家叫得上名字的聽力相關診斷儀或治療儀公司,除了讓我涉足大半個中國的省會以外毫無收穫。

不論是醫生、顧問、經理、教授或其他奇奇怪怪的稱呼,結果都一樣。他們中一些人聲稱我只是裝模作樣,不願意上學、經歷失戀或者校園霸凌,另一些人拿著各種只能證明我多麼健康的拍片和化驗結果推測我有史無前例的新型腦腫瘤、聽覺神經壓迫或妄想症,甚至有一位民間醫生看了我拍的片子,指著一處和周圍看起來別無二致的大腦成像圖細節,信誓旦旦說那裡出現了一個無法在視覺上辨認的血液流速的變化,連他站在一旁的助手聽了都忍不住發笑。票數最多的意見是我患上某種精神疾病、這一切都是我的想像。

但是大多數人還是直接承認自己並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好建議我放鬆心情、多休息。

在無數的夜裡被無法控制起落的聲音驚醒時,我常常會想起那些醫生講「好好休息」的嘴形。我想他們其實是在說,治不好了,你走吧。

高二那年的暑假,我已經差不多跑遍了國內最有希望的醫院,一年的求醫和間歇性的缺課讓我的文化課成績一落千丈,舞蹈課更是徹底不能進行下去,但沒有人因此責怪我。他們的遷就與包容時刻提醒我與別人不同,這讓我更加苦悶。

媽媽把我的舞鞋和整柜子CD藏起來,好幾次暗示我說,以我的文化課成績,就算不考音樂生也可以上大學。一開始我也有執拗地摔門以示抗議,但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一個聽不到音樂的人,要怎麼跟著音樂跳舞呢?

你36歲那年,有一天夜裡我們都睡了。你會毫無徵兆地爬起來,從柜子里找出你的小提琴,坐在客廳調音。達芬奇會被你嚇得從貓窩裡竄出來,躲到卧室來踩醒我。我去找你,會問你怎麼沒有開燈,還背對月光拿著琴。你不會回答,我也不再問。在沒有任何音樂的情況下,我會開始小步晃動身體,嘴裡小聲哼著只有我自己知道但也聽不見的舞曲調。你會拉一首我沒聽過的曲子來跟上我的節拍。你的弦音乾澀生疏,還不時中斷,但我那個時候也不會聽出來。

我們會用這種奇怪的方式進行下去:我聽不見你拉琴,你看不清我跳舞,但我們都知道彼此在那裡,做著意料之中的動作。空氣在我們之間流動。

最後你會放下手來,說你想去考個藥師。我只會這個了,你會揉著落下病根的眼睛無奈地說。

而我會由衷地為你找回自己而高興。

我是在高二之後的夏天徹底死心的。也就是那年夏天,秦浩約我出去,給我一個木刻的大碗,碗底有一個圓形孔洞。他是班上唯一既不覺得我奇怪,也不用同情眼光看我的人。

「我今天剛從模里西斯旅遊回來,這是給你的禮物,」他的額頭在八月的悶濕陰天泛出汗珠,「我用遊戲機跟一個部落首領的小兒子換來的,他說用這個碗接滿雨水,在漏下第七滴水之前喝完,傷病就會消失。七滴水是疾病躲藏起來需要的時間。」

我想問他模里西斯在哪,又想問他是不是被紀念品商店騙了,卻在開口之前被遠處的閃電吸引了注意力。馬上會有雷聲,而我耳朵里只有一段反覆超慢速循環的櫻桃促銷廣播惹人煩悶。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聽到雷的感覺,即使這在以前是無比普通的體驗。

我伸出手去捂住秦浩的耳朵,他有些意外,但沒有躲閃。我捧著他的頭,他捧著模里西斯人的碗,突然他的腦袋在我雙手中間輕輕抖動了一下。這就是雷了,我想。

一碗雨水當然治不好我,它只能讓我拉肚子。

回到家的時候家人告訴我,秦浩的父母來過了,希望我不要再影響秦浩。

原來他和全家人暑假一起去非洲旅行度假的時候,一個人不管不顧就離開了旅行團大部隊走進雨林,在警方搜救6個小時後又自己走回來,帶著被灌木枝刮出的滿手臂細小傷痕和一個臟碗。在逼問之下,他承認自己見到了土著部落,並承認這都是為了班上一個叫田穗的女同學。他的母親差點要當眾打他,被警察攔了下來。

我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事情,不明白為什麼要受到警告和懲罰。剛上高中家長會時,見到分數後滿臉堆笑讓我多輔導他們兒子的也是這兩個人。

那個碗我一直留著。隔天我想去超市買些櫻桃,卻被告知已經過季很久:春天才有當季櫻桃,而那時是高三開學前的夏末。

大概在32歲那年春天,你會在家裡等我折騰一陣子,然後催促著問我好了沒有。我會小心地提著籠子靠近你,讓你把手給我。

你會從籠子頂上那個開口把手伸進去,摸到那個小傢伙的纖細骨骼,它會尖尖細細地喵一下,然後發出親切的咕嘟嘟聲。

你一開始會嚇一跳,然後就輕輕摸起小貓的頭。

你會問我它是什麼顏色的。我說黑色,路邊撿的。我會讓你起個名字。

就叫達芬奇吧,你會說。達芬奇的畫里黑色挺多的。

行啊,我會說。

在視覺與聽覺無法到達的地方,只有觸覺能撬開你的殼,讓你變得柔軟。

秦浩對一切有違常理的東西都有無法解釋的狂熱。他收集印刷裝訂錯誤的科幻小說,稱之為「雙重的奇妙」。他拆卸家族祖傳的懷錶,拼裝回去時想辦法讓指針倒著走了一分鐘,並徹底忘記正走怎麼裝。

我也懷疑過,自己也許只是他「怪奇博物館」中的一件藏品。

「我想去學醫。」他這麼說著。那時候我仍然在拚命補上因為各種原因落下的功課,月考年級排名已經跌到全區五千,秦浩的名次比我居然還要高一些。我甚至產生了一瞬間的嫉妒,有一隻魔鬼在腦子裡問自己:如果我的耳朵沒有問題,是不是已經在準備校考了?我已經失去那種可能性了,而他居然明明有一對好耳朵,卻要丟掉音樂主動要去學醫了,真是暴殄天物。耳朵里的汽車鳴笛讓我像是置身擁堵的馬路,每一聲喇叭都要響半分鐘以上,這讓我煩躁不已。

「你的小提琴呢?說好的悉尼歌劇院音樂夢想呢?不考藝術生了?」我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你該不會妄想要治我吧?」

「你想得美!我可是跟我爸商量過了,高新醫療是這些年影響力上升最快的行業。」

之後回想起來那的確是新型醫療開始一鼓作氣搶佔傳統醫療市場的最開始幾年,弱人工智慧住院管控、新能源、納米手術刀、高分子材料,每一家醫療健康企業和機構都在研究新療法,你爭我趕地佔領自己在醫療新可能性中的一席之地。但那都是秦浩之後才告訴我的了。

一瞬間我產生了勸告他認清自己考試成績的念頭,但想起來他近幾個月像覺醒了隱藏之力般一直在進步,所以一個字也沒說。以前我們說要一起考上北音,我跳舞他拉琴,現在我們都不怎麼提音樂的事。耳朵里接連不斷的交通噪音像關不掉的鬧鐘般攪人清夢,但我沒法給他解釋這份焦躁。

他從校服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個網球大小的小玩意。我低下視線注意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為耍帥而捲起單側褲腿了。可能人總是要長大的吧。

「一個沙漏。」我說。

「一個倒流的沙漏,」 他得意地放下它,摸到側面的開關打開,鐵砂從底端整團騰空而起擠到喉管處,細密沙流穿過窄小通道,向頂端的電磁鐵片流淌,很快堆出一個尖端朝下的小山丘。 「市裡手工比賽的作品,我做的。」

「它需要多長時間流完?」鳴笛好像暫時有消停的趨勢。

「最多一個小時,或者如果你想的話,低於一個小時的任意時間。」他用手指推動側面的速度控制條,上升中的沙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粗了。「現在只需要不到一分鐘。」

我哭笑不得,感受不到這個玩具的意義。時間的準確性在粗朴的手動調整中喪失殆盡。

「你在沙子流到一半的時候調整了速度,」我提醒他,「而且多次使用之後鐵砂會產生磁性,就算不調速也無法計量準確的時間了。」

「對啊!」他滿臉驚喜,「這樣不就可以在跟你下計時象棋的時候作弊了。」

那我們還得去古董市場淘一副不帶計時功能的老式象棋。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快樂。未來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不可知的混亂,一如我現在聽見的亂七八糟的喇叭;我站在路口中間不知所措,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打亂了我所有的人生計劃。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我藏起自己被摧毀殆盡的自信,想像不出任何有秦浩在的未來,只能儘力不哭出來。我害怕這個問題會提醒秦浩我是個殘缺的人,又害怕他早晚會自己發現。車流聲又重新鬧騰起來,吵得我想要把頭埋進地里。

他沒料到我會突然這麼問,盯著我看了好久,憋紅了臉。

「你跳舞好看。」他硬著脖子,眼睛死死盯著沙漏,像是在說烈士遺言,又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亂補充說「不跳舞也好看!」

「我有病。」我說。「治不好的。」

「你才不知道呢!」他力爭道。「未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的。」

我伸手去調整沙漏的流速開關。「我是個殘缺的人,我和別人不一樣。」

「是啊,」他攔住我的手,「你比別人特別多了。」

不算很久之後,大概在你28歲生日之前吧,我們會去海邊度假。我特地給你買了墨鏡,你一聲不吭地戴上了。我請了年假,而你掛的仍然是帶薪病假,公司在這方面的寬容似乎讓你挺受挫的。

我們會為了一件小事情吵架,具體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又或者你只是單純心情不好沖我發脾氣,就像所有的情侶一樣。

我們穿拖鞋去踩海水,夏天的涼水會讓我心情大好,但你會搞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玩的,只想趕緊回到室內去,但又因為不能自己一個人回去而生悶氣。

我在沙灘上給你撿了一個不大的破螺殼,舀上一殼沙子,撐開你的手掌心往裡倒。一開始我倒得慢,中途又加大傾角讓沙子流快了些。

你會安靜下來,手裡捏著漏完的沙子,咬牙說我也許是錯的,你也許不會好起來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什麼也沒有好轉。我會說你才不知道呢。

我們沒有繼續對話。我猜我們應該是擁抱在一起了,因為我聽到了你在我耳畔的呼吸聲。這是觸覺的奇妙之處,它能無聲地撫平你。

你想養只貓嗎,我會小聲問你。你不會用聲音回答我。

為了躲避小報記者和知情的鄰居,我先後搬了兩次家,終於在上大學之後能夠隻身一人去往沒有人知道我的城市。我選了一門不需要太多口頭交流的專業,逐漸忘記學過的舞步,將自己藏匿在自習和閱讀這類安靜的活動里。我隱藏耳朵里另一個世界的秘密,只告知同學老師自己沒有聽力,他們很快也接納了這一點,大多數人會給與我額外的照顧。

也有些放空的時候,我嘗試從超出常理的角度接受這些聲音存在,然後猜測它們從何而來。聲音中的大多數都像暴力拉長的低頻拖音,但也有一些和我記憶中的有意義的聲音相似,動物的長嘯、車頂的暴雨和雨刷、大量的隨機音樂片段與機器,和偶爾能識別出來的、明顯是中文的隻言片語。可時間一久,我也開始記不清哪一些是「聽」到的,哪一些真就只是我在想像中構建的回憶。

這種經歷一點都不有趣。它們讓我想起各種各樣的恐怖片音效,而且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我很難在像是菜市的雜音里完全集中注意力地聽課,也時常睡到一半被巨響驚醒,接著一直鬧騰到天明。在熱鬧的晚會和突發集體起鬨里,我又會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浸泡在無法融入的孤獨中。實在煩躁的時候,我會默哼以前練舞的曲子,這是少數能讓我從噪音之中平靜下來的方法之一。

無論如何,我得自己學會和那些遙遠的聲音共處。

秦浩上醫科大學之後常常給我打視頻電話,興奮地告訴我他今天聽到了什麼特別高精尖的技術,或者在哪門基礎實習課上切割大體老師時又捅了什麼簍子,有時候語速快得我都看不清楚,我只好打斷他讓他慢一點重複上一句話。我從沒見過哪個大學生用他那樣不休的熱情對待學業。

也有一段時間我很沮喪,認真地希望秦浩放棄我,去追尋自己的生活。他坦誠說自己已經沒剩下什麼別的愛好,在放棄器樂的時候他剩下的追求就只有我了,然後持續不斷給我帶來新的玩意兒。

有一天晚上九點多,我剛離開自習室,正享受難得而隨機的安靜片刻,看見秦浩戴著帽子圍巾站在教學樓門口左顧右盼,鼻尖凍得通紅。他的學校很遠,我一度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但也很快接受了這樣不打招呼就直接跑過來很像他會做的事。他從不提前做出預告。

他看見我,很高興地迎上來,給我一個助聽器,說這是他們課題組最近的研究。他說服了老師和其他同學,「給自己的聽力不好的女朋友成為試用者的機會」,然後趕緊吐著舌頭向我道歉,表示他也是迫於無奈才那麼說的,如果不坦誠戀愛關係,老師可能會擔心他把研究成果泄露給不能信任的人。白氣從他吐著舌頭的嘴裡呼出來,好像一條大狗。

「是最新技術的原型機,能把外界聲音變成顳葉能直接識別的電信號,你絕對沒有試過。」他雙眼冒光地說。

秦浩總能從各種地方弄來不太完善的原型機,除了醫療方面的,也有些生活上的。有些看上去在功能之外已經包含外觀美學設計、看上去像商品了,有些則連排線都打結。他常常二話不說就讓我試用,有的似乎是借來的,有些則是試過就不再拿走的淘汰品。我放鐵沙漏的架子逐漸被大大小小的閑置機器塞滿了。

這些機械中的大部分有點用,但也並非不能或缺。「廚房助手」氣球會監測空氣和溫度局部變化,適時從天花板上飄來提示我鍋里的菜可能要燒乾了。「大世界」聽寫機用幾乎無法察覺的延遲幫我給新聞直播與視頻電話添上同步字幕。「中牆」燈光系統能判斷我在閱讀、看電影還是休息,不需要向我對話確認就能調節房間光線強度,讓我更集中或更睏倦。

此外就是各種各樣的聽力治療儀。有一些在我拿到手之後幾個月就風靡醫學新聞,也有一些從來沒有真的通過測驗走進市場。

但無論如何,這些聲稱療效顯著的治療器材全都對我沒用。我仍然在晴天聽見雨水,在睡夢中被火車汽笛吵醒。

那天晚上我抱著書站在雪地里,和往常一樣證實了那個助聽器和其他所有的助聽器一樣毫無作用,並且在他失落又飛快振作的眼神里暗自決定改變自己。一直都是他在照顧我,也該我向他走一步了。

嚴重失真的過時流行金曲不知道響了多久了。我腳趾抓地渾身緊繃,一邊幫他整理著圍巾,一邊決定重新開始學習跳舞。

在你30歲那年的冬至,我在舞房休息時,左側的女孩會戴上質量不太好的耳機聽歌,在漏音之中,我會想起你柜子頂上落灰的小提琴箱。但那個時候你已經很久沒碰過琴了。

我會從手機里找出很久之前的音頻,那是你高中時的獨奏。旁邊的女孩會很驚訝於我能聽見聲音。我會用不太好聽的嗓音向她解釋,我現在聽不到,但我喜歡看著這支曲子的進度條向前勻速行進的感覺。

那個時刻你應該正躺在原子胞公司的手術台上,身邊放著一個破螺殼。

你會好起來的。我一點兒也不擔心。

畢業之後我意料之中地在面試中碰壁了幾次,終於被一家很缺人的書城接納成為倉庫管理員,而秦浩則過關斬將被「原子胞」醫療器械公司聘用了。他頻繁地在北海道、倫敦與海德堡之間往返,大肆讚美洛根機場的快餐店,有時候也會在國內多轉一趟飛機,給我送來被真空包裝袋壓扁的跨國配送新鮮壽司。

雖然我們住在一起,但實際上有一半的日子秦浩在出差或深夜加班。他不在的下午和周末,我坐半小時的地鐵去上私教舞蹈課,用肌肉記憶與耳朵里大相庭徑的節奏對抗。這是一個碰運氣的環節:如果趕上相對安靜或乾脆嘈雜到白噪音程度的聲音,那天的課就會順利一些;如果碰到耳朵里正好在放另一段拉伸扭曲的音樂,就得花更多功夫去對抗與舞蹈動作不合拍的節奏。

其實其他時候也差不多。在一天里的大部分時刻,安靜對我而言都是珍貴的存在。但選擇背景音樂的人並不是我。

「我們在研究一種新的逆時療法。」他坐在我對面,在麵條里拌進更多自製辣醬,而我在努力從轟炸般的聲音中集中精神。前些年去一個海邊城市旅行,正趕上煙花會,我看見站在附近的人做出湊近耳朵大喊的姿勢才能聽見彼此講話,自己卻只聽見了很輕的流水聲。

那時候我還慶幸過自己有天然阻絕噪音的作弊方法。但那只是走運罷了,欠的總是要還的,現在我待在屋內,彷彿置身戰場。最近幾個月聽到的聲音好像變得趨向於急促和精短,即使有時候出現完整的句子,也像影片快進一樣吐詞不清。近一個月來難以持續超過三小時安靜的睡眠讓我精神不佳。

「知道我們找到了什麼嗎?公司訪問和研究那些人均壽命不足五十歲、卻一直擁有超過一百五十歲長老的亞馬遜部落,找到了他們延長壽命的藥劑,那東西能讓器官在細胞層面找回曾經有過的記憶狀態。所有細胞從生下來就在不停留下成長變化的印記,就像無時無刻給自己拍紀錄片,我們認為那藥劑能改變細胞對時間的感知,讓細胞回到過去某個時刻,就像返老還童。」

他滔滔不絕,說那些人如何粗魯地將藥劑塗抹在頭頂和胸口,而公司如何提純了其中的有效成分,又是怎麼讓一隻肝癌晚期的奶牛多活了一年。他說這項技術會顛覆人類對時間的認知,可惜出於法律和——更主要的——生物承受能力的限制,逆時療法只能用在少且集中的細胞上。

「你的一切癥狀都符合我們預設的治療對象:曾經健康、癥狀出現沒有先兆、長期、器官並未物理受損。真正的病灶一定在你的腦子裡,是管理聽覺的大腦細胞出了問題,多半是細微處的堵塞或病變,這可能就是你為什麼總是頭疼。所以只要讓所有與聽覺有關的腦細胞回到以前的狀態就行了。只要再等一等,通過人體實驗環節,你就可以用上這種技術。」

「你想給我做開顱手術。」 持續的爆炸聲吵得我頭昏腦漲。

他哈哈大笑,把筷子掉到地上,解釋說其實不用打開頭骨,那都是很古早的舊手術技術了。納米手術刀會帶著有效成分從皮膚鑽進去,精準完成送葯後會跟著循環系統排出,連創口都不會有。

我等他說完,彎下腰去撿筷子,看見他整齊筆挺的西裝褲腳,雙腿都一直垂到腳踝。那個以前卷著校服褲腿跑進教室找我抄作業的少年,在全區文藝匯演里獨奏小提琴的少年,這個見少離多但總是讓我意外的傢伙,在我眼皮子底下變成了另一個人,一種和他少年時期的憧憬完全不同的人。

「現在已經到志願者測試階段了,如果順利的話,幾年以內就可以上市。雖然實驗對象有點難找。我們招募不到志願者,有償的也找不到。大多數人覺得這種葯有風險,但我想這次也許能治好你,我有預感。。」

我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了。「不行也沒關係。」在轟鳴聲中說這句話立場不太堅定,但我從最開始就沒有抱過什麼希望。

「有關係。」你說著,看出了我的焦躁。「現在很吵嗎?」

我點點頭。

你伸手捂住我的耳朵。即使我們都明白這不會對減弱聲音有任何幫助。

在手掌溫度的包裹中,我有些慶幸你沒有放棄,也第一次相信了你說會治好我的話。

甩開種種不安,我少見地允許自己妄想以後,再一次聽著音樂跳舞的畫面。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你會對自己做的一切後悔不已。不光是因為你在我重新學會跳舞時突然失去了觀看和照顧我的能力,更因為你會最後終於相信逆時葯才是一切的源頭。

等你明白我的意思,相信我說聲音和畫面的速度被改變了時,我已經過了那個最關鍵的瞬間了。

但你的癥狀會比我的更讓人灰心:在你所有的的生病時間裡,你都看不見任何東西。

有時候我會想,這可能是我們能在一起這麼長時間的根本原因:我適應性強而且被動,你拒絕現實所以主動,我們正好是相反互補的兩個極端。

所以在聽力出問題之後,我能夠靠自己接受這個現實,而你明明有放棄音樂毅然決然去學醫的果斷,也堅持不懈地嘗試一切治療我的可能性,卻在失去視力的那一刻幾乎要被壓垮。

在境遇顛倒時,我們在某些層面上交換角色,變成了對方。可能這就是愛情的意義:它將兩個人揉捏在一起,讓他們互相吞噬吸收對方的一部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各自做出了原本只有對方才會做的事情。

沒有誰應該依附另一人存在,只有自己能夠站立的喬木才有互相攙扶的資格。

秦浩的父親沉默地領著我穿過客廳時,金屬聲嘰嘰喳喳斷斷續續地刺激耳蝸,我假裝沒有注意到他母親怨恨的眼神。

細節已經提前從視頻電話里知道了。猜測是研究藥品泄露但尚未證實,秦浩走在路上突然就眼前一黑,差點撞車。之後除了打個電話請朋友把自己送回家,和說要見我以外,他一句話都不說。

良久的沉默之後,秦浩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可能瞎了。葯封得好好的,全都是我親自檢查過的。」

「你看不見了這件事,和你正在研究的東西有關的可能性大嗎?」我問。

他懊惱地一言不發,我想這是被我說中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能性讓一個健康的人突然失去視力了。

「項目組裡的人來我家看過,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志願者肯定更難找了。」

他的書桌上散落著擬好但沒簽的合同,上次提到缺志願者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如果研究進度卡在這裡,秦浩就總也不會弄清楚自己為什麼看不見了。這件事的優先順序在一念之間就上升到了我的聽力問題之上。

「……受葯器官有可能出現的器質性損傷、病變與功能喪失……」我緊盯著合同上這行字。這個器官是大腦。

最近我聽到的聲音已經和幾年之前不太一樣了,所有的音節都更加短小和急促,常常有像是人類嗓音的句子揉成一團咕噥過去,意義不明的聲音流好像在高速飛馳。尖銳刺耳的短音常常出現,有少數我能聽清的陌生句子讓我充滿不安。之前十多年為忽視聲音而做的專註力練習在這種變化出現之後變得幾乎無用。

一開始這種改變讓我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但萬萬沒有想到先發生事情的是秦浩。

「我聽到的聲音變快了。這麼多年,到現在也沒人告訴我怎麼回事。」我把那份合同放下,用他的手捂住我的耳朵,又用自己的手撫摸他的眼皮。「你們需要人體實驗的志願者對吧?我去。研究清楚了,讓他們治好你。」

有一件事以後會困擾我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我已經聽見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那它們還會按照我所知悉的方式發生嗎?我有可能在已知事件發生時做出另一種相反的選擇嗎?

出於好奇,我會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哲學書甚至虛構作品。有一種可能性會提到說,不論我做了什麼離經叛道的事情,某種強大而不可名狀的命運之力都會強行把我糾正回原來的軌道之中。

遺憾的是,我沒有辦法驗證自己是不是試圖改變過軌道。我的人生只有一條,記憶也是完全直線的。如果還要說到更寬泛的可能性,要說我的記憶也會跟著改變,就更加無法驗證了。

實際上即使我在手術台上聽見了接下來的人生,也沒有辦法像電腦一樣記下每一段音頻細節。也許我會記得幾件重要或更在意的事情,但最多也只能憑直覺或聲音內容給它們配上大致的年月。大多數的事情,只有在今後重新經歷的時候,我才會想起來,啊對,當時聽到的就是這樣的。所以大多數時候根本沒得選。

手術就和秦浩說的一樣簡單。我躺在房間中央,呼吸器里一氧化二氮聞起來有點甜。我不困,也不興奮。醫生們的口罩是貼心的透明材質。

出於迷信,我帶上了那個很髒的碗,它細菌超標被禁止直接帶進手術室,只能裝進密封袋放在一邊的桌子上。

其實我也沒有功夫去看它。如果要描述現在聽到的聲音,我只能用「快」來形容。一些滾動而過的音色聽上去像人在說話,另一些雜音則令我毫無頭緒。在間歇性的靜音之外,每秒都擠著好幾十個單音。

不知道是因為提前神經性藥物的作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逐漸能短暫地跟上那種飛速一閃而逝的音節組合。各種聲線的話語一句句清晰起來,意義不大的日常對話一句接一句播放,像是幾十倍速播放的磁帶。在大量的陌生嗓音中,夾雜了一些即使多年過去也熟悉的嗓音。

是秦浩。日常生活中的對話一次又一次地出現,以略微陌生的聲音。這個發現令我暗自驚訝,我都快忘記他高中時的聲線了,但現在的應該是沉了一些,我的則像是嗓子壞掉一樣忽高忽低。原來我們一直是這麼對話的。

熟悉的對話讓我突然明白過來了——我聽到的是過去的聲音。所有遲到的聲音正在拚命趕上時間的腳步。原來我一直在過一種聲音錯位的人生,這種持續性的困擾太過於漫長持久又無法解決,它將我浸泡在過去,消磨我的脾氣,斬斷我與人交流的慾望。

原子胞猜對了一半,逆時葯確實改變了細胞對時間的感知,但並不是回到過去,而是改變局部器官感知時間的速度。

我在大量信息湧入聽覺神經時開始胡思亂想。回想起來,從第一天聲音變得奇怪到現在這一刻,我聽到的聲音是逐漸由慢變快的,現在我才知道它們只是遲到了,就像把卡帶先慢放再快放,所有的聲音都來自我自己的真實經歷。秦浩看見的那些漆黑畫面,如果和我聽到的聲音一樣來自遲到的過去,也許他只是看見了一段超慢速播放的過去,光子由於被過度分散而無法維持亮度。

這種聲音越來越快,從間隙極短的忽有忽無逐漸變得融合成一片,聲音的內容也重新難以辨認起來。

醫生將前端平滑的金屬針管貼在我的耳垂和下頜骨之間,音節已經短暫連續得彷彿白噪音。這個時候納米機器人應該已經帶著逆時藥劑的提取物直奔顳葉和枕葉了,我大口吸入更多鎮靜劑,時有時無的白噪音融合成起伏更加平緩的嗡鳴,匯成一個尖銳的嘯音。

還有另一種可能性是,即使是記得的那一小部分,我也完全按照原有的軌跡去做。如果要為未來的我找一個理由,我想這裡面大概沒有任何道德責任或物理規律的考量。我可能只是覺得,這是和你在一起的最好路徑了。

我是一個非常被動的人,是那種絕不會成為少年漫畫主角團的人,常常是生命給我什麼就接受什麼。但這不代表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像一把斧頭,劈開包圍我的層疊山岩,又像陽光一樣灑在我身上。在我渾然不知的時候,你已經變得如此重要。

我非常知足。在能聽見的十二年未來里,我和你會經過很多苦難,發生很多爭吵,然後走向一個並不算差的結局。我擔心一丁點的差錯改變都會導致更糟糕的發展。這份悲觀把我壓迫在命運的軌道里動彈不得。

我不熱血,也不想翻身改命,我要的東西很少:希望你快樂,希望與你待在一起。為此我願意堅定不移地照著已經有的劇本走下去。

我早該想到的。先慢後快的播放速度,只在耳朵里慢一些出現的過季食物、氣候和煙花。我聽到的其實全都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聲音,只不過它們出現在錯誤的時間。

逆時藥劑影響了我過去十二年間聽覺的速度。它像一塊磁鐵,將我聽到的聲音在時間軸上向它起作用的時刻吸過去,聲音就在它的近處擁擠、在相對遠處拉扯,而再遠也許就影響不到了。像光滑布料上的一個褶皺。

我努力辨識聽到的聲音,耐心地等待聲音追上來。在越來越難辨識的高速快放中,聲音乘著快艇飛過時間的長河,和秦浩在一起的記憶歷歷在目,練舞時錯過的配樂混著汗水洶湧而來。

這一大段人生在逆時葯起效的這一瞬間就已經決定好了,它像一個可笑又無法撼動的莫比烏斯環:因為我聽不見了,所以秦浩想治好我,於是才找到了逆時葯;因為用了逆時葯,我的聽力才從十二年前開始被固定在這條荒謬又無奈的軌跡上。沒有人是錯的,錯的是命運。

我以為這一切要結束了,但我又猜錯了。這個褶皺似乎是中軸對稱的。時間的橫軸從十二年前走到現在,才剛好走了一半。中點之後,後面一半的信息像巨浪一樣將我淹沒。

我聽見了未來的聲音。

在手術台上,我聽見的那一小部分未來里,那個未來的我也聽見了那一刻所聽見的更遠未來。這種聯結一直傳遞到十多年之後的夏夜,時長與我聲音錯位的過去正好相等,像一幅精密對稱的正態分布圖,曲線下的恆定面積是我聽到的聲音,它們的總量從未變過,只是因為藥物的作用而向中間集中了一些。

有一點奇怪的是,在我發現未來里全是你時,一時間除了安心以外什麼都感覺不到。那些預先告知的苦難一點也沒讓我感到困擾。

我又想起你打瞌睡那節數學課,不會再有的年輕光華早就從你臉上溜走了。輾轉迂迴,我們以後還會重新跳舞拉琴。在漫長的自暴自棄之後,你最終會接受這戲言般的過去,重新面對生活。時間是最值得感激的東西,除了時間,沒什麼能讓一個人充盈另一個人。

在你被小青年吵醒的那個夏夜,我雙耳受難的時間會走到盡頭,24年的錯位聲音會在那一刻划上句號。從恢復正常聽力的第一秒開始,之後的人生我一丁點兒都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重新成為未知。我們從普通人,變回普通人。

但我至少能預料到一件小事。我聽見的第一段合拍的聲音,是你為我而放棄的琴。

現在離那一刻還有12年。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向新人生啟程了。

「如果有哪裡不舒服就說話。」醫生因為不確定我讀唇的速度,特意用緩慢誇張的語速說。「手術已經做完了,不過你還得躺一會兒,有什麼想要的嗎?」

「有。我想吃櫻桃。」難以置信,一個27歲的我居然會在手術台上做出這種小孩子的發言。「還想下象棋,要老式棋盤,不帶計時功能的那一種。還想摸我家的貓,雖然現在我還沒有貓,但以後會有的。」我像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忘記此刻的願望一樣說個不停,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淌。「我想去海邊,想和秦浩抱在一起。」天啊,太肉麻了,這些人可都是他的同事。「我想回家去,手術結束後我立馬就回去,我想要下半輩子都和他待在一起。他瞎了也好、怎麼都好,」我喘了一口氣,「我還想跳舞給他看。他以後會看見的,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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靚靈的這篇小說讓人聯想起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雙線敘事的故事情節中,來自當下和未來的兩條時間線逐漸交融。

在遙遠的未來,過去十幾年曾聽過的聲音在耳旁迴響,帶著記憶逐漸追上時間的進度,這是一種多麼奇特的人生體驗!在這個故事裡,有著少男少女面向未知生活的無畏勇氣和情感羈絆,也有著人到中年對人生命運的領悟和坦然。

——責編 宇鐳

責編 | 宇鐳

作者 | 靚靈,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前地質災害研究員,擅長在宏大神奇的設定中表現人類的溫情。未來局第三期科幻寫作營優秀學員和一線希望獎獲得者。代表作品《黎明之前》《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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