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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壽平:海到無邊天是岸,身登絕頂我為峰

董壽平書畫藝術哲學感悟

文/ 郭寶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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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壽平(1904-1997),原名揆,字諧柏,後改名壽平,山西省臨汾市洪洞縣杜戍村人,當代著名畫家、書法家,全國第五、六屆政協委員。董壽平早年畢業於天津南開大學和北京東方大學,以畫松、竹、梅、蘭著稱,晚年以黃山為題材畫山水,亦善書法,歷任中國書法家協會顧問、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北京榮寶齋顧問、全國政協書畫室主任、北京中國畫研究會名譽會長、山西省文物研究會名譽會長、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理事、中日友協理事、北京對外友協副會長等職,曾獲得「富士美術獎章」,主要書畫作品有《黃山雲海》、《人字瀑》、《大渡河》、《雨後黃山》等。

對一代書畫大師董壽平的書畫藝術,多年來許多方家從不同的視角、範疇作過論述,見解頗豐。筆者謹從哲學的角度談一些粗淺的感悟。

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先生在他的《哲學觀點看藝術》一文中寫道:「中國傳統上常常用兩個字,一個是『道』字,一個是『技』字。『道』就是哲學的意思,『技』就是藝術的意思。」《莊子·養生主》說:「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就是說,「技」到了極點是可以成為道的,藝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就進入了哲學的境界。

董老對中國哲學是有非常造詣和獨到見解的。他書有一聯:「海到無邊天是岸,身登絕頂我為峰」。這話董老敢講、能講,而且講的好。這是他的藝術追求,更是他的藝術境界。董老的藝術實踐,成為馮友蘭先生上述論斷的最好註腳。

一、陰陽對立統一於畫

董老的書畫,從布局、用墨、設色等,無不體現著他深諳《易學》陰陽對立統一的真諦。《內經》云:「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陰陽協調互動、對立統一手法的運用,在董老的書畫中隨處可見。在梅花畫作中,常見到在焦墨枝幹中間,穿插幾枝淡墨枝條。「董竹」的用墨同樣如此:粗竹總有細枝相伴,莖桿間總有淡淡的新竹生髮。這枝幹的粗細濃淡,即是陰與陽的關係。還有花瓣、竹葉,在設色的深淺、取花葉的大小上,都體現著陰陽的變化。枝幹是畫梅的骨架,沒有好的枝幹支撐,花再好也無梅之鐵骨精髓。遍翻古今眾多畫梅者,枝幹上至今仍無出董老之右者。董老梅枝同其章法疏密相宜,橫斜交錯,欹正呼應,才顯變化萬千、千姿百態之奇美,英姿勃發、盎然生機之境界。我們欣賞董老的竹子,同樣可以看到這種陰陽手段。著名書畫家陳巨鎖先生曾對我講,董老畫梅枝、竹干,筆根總是帶水的,焦墨為陽,清水為陰,陰陽互融於一枝,因此才顯生機。

董老在構圖上同樣反映著太極陰陽的理念,「計白當黑」是他最常用的一條原則。或「黃金分割」,或打破「黃金分割」自成一派的構圖,最大程度地使用「空間」的作用。空間、黑白、虛實、疏密完全是陰陽對立統一的東西。在「董梅」、「董竹」中,除了深淺、粗細、大小變化,最具特點的是梅花、竹葉的方向、朝向、仰側變化,突出反映董老的陰陽哲學藝術思想。

古人曾有「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的詩句,說的是,梅竹花和葉的一種常態。如真實地按此常態去畫梅竹,就缺少了藝術美,更體現不出梅竹「橫眉敢與風霜斗,挺身不畏冰雪壓」的氣勢,這是梅竹「陰」的一面。董老更注重「以陽帶陰」的藝2012.0531術美學理論,在深入觀察的基礎上,把自然界梅竹的四季變化統一到一幅畫中,賦予作者本人的積極向上的情愫,梅花朝向總體向上,側、下點綴其間,竹葉肆意恣放之間,著眼於挺立的姿勢。啟功先生所作讚美「董梅」的詩句,非常貼切地道出了董老陰陽運用之妙:「墨痕濃淡影橫斜,綽約仙人在水涯。有目共知標格好,這般才是畫梅花。

二、筆墨意境相生相輔

欣賞董老的書畫,一方面會為其筆墨的美感動心,點、線、面,濃淡曲直,筆筆傳神老辣。另一方面,會感受到作品以外的一種氛圍,引發許多的情感,即「意境」之美。筆墨和意境,就是哲學上的形式與內容。董老在處理把握二者之間的關係、體現二者相生相輔的積極作用方面,有著許多精彩的獨到見解,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他認為,筆的作用在於表達事物的形象,墨的作用在於顯現筆所運行的痕迹,二者相互依存,這種有機融合便是筆墨。筆墨是繪畫的基礎,要達到形神兼備,就需要筆法、技巧,用筆的速度、廣度、剛柔、深淺、曲直、虛實等。沒有這個基礎,筆墨就不能傳導畫家的情感意向。

因情使筆,因筆生情,隨機生髮。作者的情感、意識在情與筆之間,筆墨與意境之間,互動的過程應該不受客觀形象的拘束。「超以象外,得其環中」,以弦外之音,引人流連往複於空靈美妙的情境之中。

這個互動的結果,便是美學中「兩境生兩情」的境界:一種是作品本身反映的境,賞者由此象境氛圍而生髮的感情;另一種是作品以外的擴展意境,引發出其他不可言喻的情狀。如我們欣賞杜甫「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詩句,首先可以感受到一種寧靜之美;其次在詠誦時可以從聲調中感受雄壯之美。董老之畫面筆墨多簡約,給人的聯想卻是無窮的。這種聯想常常有兩種:一種是高雅的文人氣質,一種是越看韻味越足,氣韻生動。簡約是形式表現上的高超境界,由簡到繁容易,由繁到簡很難。有些畫家的風格是畫面很滿,也有一種意境,但不得不說,在意境上肯定略遜一籌,根本原因就在於哲學層面上的差異。大象無形,大畫無墨。凡書畫之大家,都和董老一樣,有把無限的內容放在有限的筆墨之中的哲學追求,非此不足以成為大家。董老的風格告訴我們,筆墨和意境相互為用,相輔相成,二者缺一不可,失其一便不能成為完美。單純追求筆墨趣味,而立意不當、不高雅,則流於玩弄技巧。有布局立意,而沒有相應的筆墨來表現,又會成為一般之作。特別是,相對於筆墨對意境的作用來講,意境對筆墨的要求更為重要,必須做到立意在先,筆墨隨立意而設,即形式服務於內容的要求。

最能體現董老這一特點的是他的黃山畫作。筆者有幸欣賞了董老數十幅黃山佳作。同一幅畫,在不同的時間看,都有不同的感受。董老畫黃山時筆墨簡約到了極致,有些地方几乎到了無墨的程度。近距離看,好像就是幾條線條的組合和水墨色塊的擺布,以及大片的留白。再遠一點看,山勢出來了,雲霧出來了。再仔細看,奇蹟出現了:山勢是那樣的起伏跌宕,山石是那樣的奇險質堅,山松是那樣的氣勢磅礴。山、石、松、雲、霧,若離若合,山谷生風,雲舞霧涌,黃山的典型特徵畢現無遺,你不由心曠神怡,駐目難移。

這種奇效的出現,典型反映了董老運用筆墨,注重意境的哲學藝術觀。真實有限的筆墨,表現空靈無限的意境。不必「搜盡奇峰打草稿」,不拘於黃山的真實具象,不受任何筆法所累,不讓一切教條束縛,以高超的概括力與想像力,聚合黃山特徵於方寸之間,攝取黃山之神韻於筆墨之中,真正達到了「常行乎所當行,止乎不可不止,不著意,不留意,無上清新。」

他在畫黃山時,先用焦墨下筆,勾勒出主峰,再用餘墨擦出山石形體、近石、遠山輪廓。這時他的動作很快,又很慢,疾如閃電,頓挫婉轉,順筆回峰,全身都在隨著畫筆擺動,形似打太極拳。然後掛起來,反覆審視,有些畫,要掛好幾天,進行環顧、日照下、月色中的審視。這個過程是董老為下一步營造意境的準備。這樣的「大膽落筆」之後,即進入了「細心收拾」過程。噴清水,暈淡墨,抺遠山,意境躍然紙上。畫面干後,用焦墨寫松,淡赭著色,或不著色。筆墨為意境服務,胸中先有意境,然後再下筆,意境控制筆墨,筆墨帶著意境運營,二者相生相剋、相輔相成的哲學原則始終在董老的潛意識之中。

這種潛意識同樣貫穿在董老畫竹與書法時。啟功先生在《董壽平的書畫藝術》一文中寫道:我常在他的墨竹作品前遠看、近看,總覺得枝、葉是書法的點畫,而整體又是活生生的一片竹林。他寫字時,總是提筆懸肘,看去像漫不經心地隨意揮寫,寫成之後,又處處合乎章法。點畫是那麼沉著,行氣和章法又是那麼勻稱自然。

三、有我無我法自然

董老曾作《枕上》詩云:「胸中本來無一物,諸般意象應機生。筆中有我也無我,任它造化安排中。」他又在《書畫語錄》中進一步指明:「南朝宗炳首創『含道暎物』之說,就是說只要胸中有道,才能和自然相通,才能發現那些自然之美。」寫字、畫畫,不可有所求,即便是求「好」,也會被這一意念侵入,影響末稍神經,反不能自然流暢。而人之意念,瞬息萬變,「一國三公,從誰為是?」所以寫字作畫時,決不要有想頭,要「空空然放筆也」。

以筆者之淺見,董老的「有我」,有三個層面的內涵:一是要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豐富實踐,梅竹山水的特徵、花性、個性,瞭然於胸。二是要有自身獨特的感受、感情。三是要有對「妙道」、「神采」的追求。「無我」,則主要講的是「師道在,道法自然」,不拘泥於古法,不拘泥於一家一法。筆墨受意念指揮,意念隨心境而動,心境受自然所驅。這種創作狀態,已超越了「境由心生」,直逼自然之道法之中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董老70歲以後的書畫,人畫俱老,出入「有我」與「無我」,如行雲流水般自然,筆力老辣又生動自然。下筆如有神助。80歲後,董老常用「丹青不知老將至」的印章,許多同仁認為這是董老老當益壯,勇於進取,敢於創新,與時俱進的追求。竊以為,這正是董老書畫藝術達到物我兩忘的至高境界的寫照。書畫已完全與他的生命融為一體,書法作畫,如呼吸一般氣息相連。董老晚年的作品,無論是隨性而寫的片尺小品,還是精心創作的巨幅大作,線條之流暢自然,水墨之清新滋潤,可以說完全出神入化了。董老86歲時曾作一幅大寫意潑墨山水,得有三平尺大小,黑白灰三色,五六筆揮寫,雄峰流水白雲躍然紙上,乍看一派抽象風格,細賞全是董老神韻。墨松是董老晚年畫作的神品。恰如石濤畫語錄《脫俗章·十六》所言:「運墨如已成,操筆如無為,尺幅管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

筆者曾欣賞過董老86歲時所作的一幅巨幅墨松。丈二匹宣紙上,斜出一棵古松,主幹剛勁蒼朴,枝幹用濕墨點擦,雙向松針團團而出;孤松獨秀,氣勢昂揚,撲面而來一股股激情與力道,從中找不到任何畫家、畫法的痕迹。「董松」二字名不虛傳,名副其實。

董老畫巨松從不起稿,激情所至,奮然揮筆。先用焦墨畫出主幹及小枝,畫中多為車輪針,手執兩筆,按頓筆尖,然後快速就勢往外放,往中心收。再用板刷筆蘸淡墨,由中心向外塗刷每組針葉,再在中心稍著濃墨,使之自然滲化。

董老作畫從不避人,甚至喜歡向別人毫無保留地談自己的心得感受。筆者常常在注目欣賞董老佳作時,耳畔響起董老的天籟之音:作畫時本人要進到畫里,意在筆先,進入角色之後,要能進能出,不但進得要快,出得也要快。我畫松干松針,用渾身肌肉、氣力,力求把松樹的神韻畫出來。松干枝條彎曲就有氣勢,一筆下來沒有氣勢。我本無法,法自我立。意象所驅用的一些特殊筆法,可能以後再也不用了。創新筆法完全根據意境需要。按章法畫畫,容易死板。要有剛有柔,剛柔相濟,純剛無柔,就會帶「火」氣、枯氣。朴與媚也是這個道理。樸厚與嫵媚都要體現出來。否則渾厚氣太重容易陷於拙,嫵媚氣重又會陷於筆弱,俗了,流了。畫畫時心裡不要有什麼追求,怎麼美怎麼算,大腦、神經都沒有了自己的感覺,全不想了。有時候完全是筆在指揮我,大腦一片空白,又常常出現一些美妙的圖像。

「我作畫寫字,每下一筆,無論大小,一點一畫都離不開對立統一規律,離不開內容與形式的協調互動,離不開有我無我的自然之道。」這是董老說過的一段話。本文是對董老上述畫論的一些粗淺理解與感悟,一家之言,一人之感,定有偏頗之處,誠請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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