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熔經意，自鑄偉辭：楚辭開闢了《詩經》之後文學中的新天地

文 ｜ 陳昂

《思美人》，現代，戴敦邦，國畫，取材自屈原《九章·思美人》。

馮夷先生回憶聞一多講《楚辭》的情形說：「先生講《楚辭》的時間是在初夏的黃昏，七點鐘。先生自己點著了煙，還問學生『抽不抽?』，一會而吟誦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然後開講。」

聞一多高蹈長吟的典故出自《世說新語》：王孝伯且謂「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但聞一多的精神則上接《離騷》，直承屈原。「不有屈原，豈見離騷！」（劉勰《文心雕龍》）當《詩經》以堅實的理性精神和清晰的歷史意識為周代的無名詩人作了總結，那麼，在風雅寢聲之後，在戰國風雲背景之下，在楚地文化之中，楚辭則以深邃的情感力量和意蘊豐厚的原始意象，為後世的士人們孤獨、脆弱、苦難而無依的心靈提供了棲息之所和精神家園。正如李白所說，「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在世間踽踽前行的士人，只要有迷惘、有不遇，就會成為詩人，就會感到楚辭的深沉與撫慰，就會與屈原站在一起，在兩千年的精神偕鳴中獲得解救。

在漫長的中國文化史中，屈原創造了《離騷》，而《離騷》陪伴的不僅僅是屈原。

王逸在給楚辭尋求儒家經典的文本依據時，所說的「夫《離騷》之文，依託《五經》以立義焉。『帝高陽之苗裔』，則厥初生民，時惟姜嫄也。『紉秋蘭以為佩』，則將翱將翔，佩玉瓊琚也。」兩次以《詩經》作為參照，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楚辭「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更點明了《詩經》與楚辭間的傳承關係。確實，楚辭與《詩經》之間的傳承關係。

《九歌圖書畫》 卷 （局部），宋，佚名（舊說為北宋張敦禮，一說元代張渥），縱 24.7 厘米，

然而就文體上而言，楚辭開闢了《詩經》之後文學中的一片新天地。瞿兌之《中國駢文概論》中說：「《離騷》的美處,就格調而論,一在於變短句為長句,而以『兮』字間隔之,於是將《國風》嚴肅質直的風格,一變而為散漫紆徐宕逸飄忽。一在於文意上的往複纏綿。因為句調的解放,所以文氣紆徐,而複雜的意義卻可以傳寫得委曲詳盡。一在於取材的廣博。孔子說：『觀於《詩》,可以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而《離騷》更於鳥獸草木而外,兼以古賢聖神靈美人為資料,所以幻想所到,無一不可搜采,一加點綴,便呈燦爛紛披之美觀」。揚之水先生在《先秦詩文史》中說：「如果說《詩》是水之源,那麼到了《離騷》,便成為川流的第一灣,水流在此蓄積,河床也因此而拓展得更寬。之後,則分流為二,一路潺湲向詩，一路奔湧向賦,後者的水勢且尤其壯闊。」

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辨騷》所云：「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豈去聖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以文體而言，也是非常合適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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